荒野里

荒野里

大黃月亮掛在天上,白霧籠罩。

原野之中,依稀能聽到不知是什麼動物的低語,風掠過一行人身旁的枯枝,發出沙沙的微響。

突然,一聲動物的驚叫從陰影處傳來。

黑影從林影里竄出。

「隊長,那是?」

程虎眼疾手快,提起槍來瞄準,一聲槍響后,那個黑影應聲倒地。

野兔罷了。

懷孕的野兔,肚子鼓囊著,依稀可見其眼中慘淡的眼白。

「一隻兔子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嗎?我是怎麼教的。」

是的,只要聽從指揮,安心趕路就行。

「隊長,那那兔子不對勁。」一個顫抖的聲音從程虎身後傳來。

只見那肚子涌動着,像是有什麼要刺破出來一般。

一刺一劃,那縫慢慢張開,像是繃緊的線一點一點扯離。

「砰!」

許多黑色的蠅蟲從其中猛然爆發,與之一併扯出的還有一團模糊的滑肉。

「又是那些長著人臉的蟲子!」一個隊員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懼驚呼道。

人面蠅,遊戲里常見的生物,以腐泥爛肉為食,喜好燈光。

「不要慌張,撤離這裏!」為首的程虎望着前方坎坷的小路,手電筒的光盡乎熄滅。

有人面蠅的地方,通常也有大型獵食者存在。

一行人在樹影中快速穿梭,跑了約莫十多分鐘的樣子。

「隊長,我覺得已經夠遠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他身邊的士兵大口大口喘著,音調有些顫抖。

這是進入荒野遊戲的第二天。

原本近五十人的小隊已經僅剩十餘人。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

這裏不過是一片巨大的原野,遠方依稀可見高闊的城牆,唯一不同於真實環境的莫過於那天上的月亮。

月亮像是打上了一層蠟黃的油印,薄霧繚繞,周圍沒有星星閃爍。

《荒野里》遊戲目標:生存七十二小時。

啟程前,獵金小隊已經儲備夠了足夠的乾糧。

但在行進到一片泛著白漿的湖泊中時,幾位背着乾糧的勤務兵突然不住地抽抽了,口中吐著綠色的水,念叨著混沌不清的語調,那全身像是在跳舞,表情也扭曲到極致。

那幾人不管周圍人的阻攔朝着湖水奔去。

這語調,聽起來像是「ma-ma」的發音。

幾具身體在觸碰到湖水的剎那消失,湖泊頓時湧起層層的水浪,遮住了剩餘人的視野。

隊長程虎一臉漠然,他說不許看!但是,除了他自己,也有好些人看得入神了。

繼續走。

他們得去地圖上的庇護所。

湖泊變得安靜起來了,白色的皮在上面伸展開來,滾燙地泛著白漿。

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離開湖泊后總是能聽到人絮絮講話的聲音。

幽深的原野里,彷彿一聲喘息都能被無限放大,更何況是說話的聲音。

不過,獵金小隊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對於遊戲內荒誕而恐怖的元素,他們心知肚明。

只要活到最後一刻,哪怕只剩心臟跳動,亦能從遊戲里全身而退。

前行了約莫百里,又有幾人怔怔地站住不走了。

「隊長,有情況!」

程虎瞪眼過去,示意不要說話。

順着小兵手的方向只去,是雙眼空空,面如死灰的幾人。

「怎麼不走了?」

「隊長,我肚子難受。

」一人回應到。

頓時,許多人捂著肚子瘋狂的嘔吐起來,他們吐出的是一堆又一堆的人面蠅。

有人突然撲了過來,跪倒在程虎面前。

「隊長,救我!」

眼前的人肚子撐的越來越大,砰!砰!從殘體里飛出一堆人面蠅來。

「你是他們的媽媽嗎?」人面蠅朝着程虎嬉笑起來。

人面蠅在振動翅膀高歌,它們跳着歡快的舞蹈。

程虎高喊一聲:「快跑!」

尾隨的士兵里在巨大的荒野里跑起來,陰冷的月照在他們臉上。

程虎深知,這次遊戲里,他們凶多吉少。

那些不幸落下的士兵,人面蠅歡欣鼓舞,一擁而上地暴食著。

人面蠅,只吃腐爛的屍體。

一個廣場,大屏幕上顯現著士兵們驚慌失措的臉來。

看着被人面蠅圍攻堵截的幾人,屏幕底下的人按耐不住了。

「獵金隊在幹什麼呀?我可是在他們身上投了一大筆積分的。」

「資料上寫的不過是B級遊戲,怎會這樣。」

「這程虎不是B級獵人嗎?怎麼這麼弱,早知道投另一個遊戲了。」

廣場前高高的路燈,灑下昏黃的光,在一片片燈影下,是如痴如狂的人們。

一個穿着運動衛衣的人不過默默地望了一眼,只見他帶上帽兜,溜進深夜的暗巷裏。

程一感覺自己好像從未真正活過,自己什麼也不出眾,總是最沒存在感的那一個。

何況是這個麻木又荒唐的世界。

哪怕是最簡單的遊戲獵人,他也考不了。

顧名思義,遊戲獵人就是進入遊戲找到寶藏的探險者。

適合只剩命可賭的人。

但程一賭不起,他有個妹妹,有一個家。

而這個家算得上是唯一能在這個世界給他慰籍的地方。

自從父母離世后,他必須承擔起整個家的責任。

何況,程一覺得自己挺普通的,除了一些發散的思維,奇怪的想法,可能沒什麼突出的地方。

遊戲需要的是剖解事物的能力,分析事物的能力,需要強大的邏輯和思維,需要強大的體魄和精神力。

程一不知道自己是否具備這樣的品質。

當然,這是在他遇到月亮人之前。

大屏幕上的投影,顯示著獵金隊還在苦苦掙扎。

隊長程虎拿着燒火的小鑷子,伸進一個士兵的耳朵里。

士兵痛苦地忍受着,他咬緊牙關,只見一兩隻人面蠅從裏面顫顫巍巍地爬出來。

程虎一個把手捏過去,把人面蠅捏成細黑的泥渣。

人面蠅先是表情扭曲,隨後發出人一樣「嗚嗚」地哭咽。

「隊長,那些是?」

「不過是遊戲里的怪物罷了,不用在意。」

人面蠅剛才臉上的情緒儼然就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類。

心照不宣罷了。

獵金隊的周圍,是一個挺隱秘的山洞。

「我們在這裏休息十五分鐘,再去庇護所。」

程虎望着手底下剩下的十餘人,他沉默了。

四年來,他帶過的隊伍數不勝數,這次是損傷最慘重的一次,何況時間才剛剛過半。

原本以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新遊戲罷了。

《荒野里》,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

程虎想起他最初參與遊戲的時候,自己還是一個普通的小隊成員,那場遊戲,和現實生活里的體力勞動差不多——搬運貨物,卻獎賞豐厚。

近幾年來,遊戲卻變得越來越偏激,可怖。

這個世界,遊戲是從哪來的?人們為何變得這樣痴迷?

生命宛若螻蟻一般脆弱可憐。

程虎恨啊,恨公司的無情,恨人情的冷漠。但他已經無法全身而退了。

記憶里白紙黑字的契約,隱約顯現出妻兒的笑容。

程虎往傷員腹部的刮傷塗了一些碘伏,然後用綁帶麻利地綁在了傷口處。

山洞陰冷,空氣潮濕。許多士兵縮起來靠在一起,從他們嘴裏能聽到嚅嚅的輕響。

一聲巨大生物的落水聲從山洞外突然傳來。

微風在吹動,笑顏展開。

「孩子們,跳舞嗎?」

巨大的聲音傳來,一個士兵彷彿聽到召喚一樣獃獃地起身,他開始奮力扭動自己冰冷的四軀。

嘴角咧出巨大的弧度。

他飛快的旋轉,眼珠子瞪的大大的。

或許是想起什麼事來,他突然崩直了自己的身體,杵在那裏。

眼淚,唾液,鼻液從他不同的器官里流了出來。

許多士兵嚇傻了,他們呆在原地不敢動彈。

程虎起身,端起手裏的獵槍,抵了抵那個人的後背。

沒有反應?

不對勁。

只見那人的腦袋完整地轉過圈來,笑意盎然,嘴裏反覆念著四個字:「一起跳嗎?」

程世一槍子蹦了過去,連忙示意旁邊的人離開洞穴。

那個中彈的士兵倒在地上,嘴裏還念叨著:「一起跳……一起跳嗎……」

很多事情超出程虎的控制範圍了。

而原本幽暗的山洞裏突然射進一陣刺眼的光來,程虎一行人只能不顧一切地朝洞口奔去。

這是?太陽?

時間在短短時間裏翻轉了?

這怎麼可能!

但現實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明晃的陽光,照亮了一行人的眼睛,彷彿要活生生將人的眼球扯離。

程虎清楚地知道他們原本身在荒野里,可是這面前的景象,哪裏還是野草叢生,巨樹林立的荒野之地。

鋼筋水泥橫在他們面前,一條幽深巨大蜿蜒的水泥路厚厚地嵌在地上。

原本的荒野變成了城市廢墟,陽光刺眼。

程虎突然意識到:這是幻境!

但也不過瞬間,他的眼睛彷彿被刺激了一般,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順着程虎視線看去,在那高牆之上,懸掛着高高的桅杆。

桅杆之上,是笑魘如花的士兵們。

他們表情安詳,從容,彷彿沒有經歷任何痛苦,亦如生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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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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