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塔里的女人

三三說像我這樣的女人應該是男人們搶著要才對，她真天真。

她結婚早，老公是我們的師兄，還記得那年他在迎新晚會上抱著吉他唱歌，頭髮長長的垂下來遮住了一隻眼，裸露出的另一隻眼裡流瀉出純凈清澈的柔光，那時侯還真是滿迷人的，讓我也情不自禁地心動了一下。但我沒想過要和這樣的男人戀愛結婚。我覺得如此這般的男人么，好是好，不過也僅僅只是悅目而已，而我要的，是崇拜。

我要深入骨髓萬佛朝宗般地崇拜一個男人，五體投地，百轉千回。

後來才知道，這樣的男人，有是有，只是，已然老的老，死的死，不是別人的爺爺就是別人的爸爸了，餘生也晚，沒趕上好時代，只有乾瞪眼的份了。

那麼，我就去相親吧，沒有讓我崇拜的男人，找一個能讓我感覺悅目的男人也成。

我對三三說：「就按照師兄，也就是你老公的標準找一個吧。」

去相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師兄現在也算是這世上的極品好男人了，想在相親的隊伍里找到一個像他那樣讓人感覺悅目的男人，這一切真的都是夢想，是奢侈，是海市蜃樓，是好來塢浪漫愛情電影最後在片尾打上的那一行玫瑰色的字幕：「這是好萊塢。」

其實，根本不用提醒我「這是好萊塢」，我也知道我自己所處的是一個凡塵俗世：喧嚷，市井，浮躁，功利，慘淡，平庸，實際，惟利，冷漠，無情……只是呢，我念書念的太久了，呆在自製的象牙塔里呆的太久了，我以為塔外像師兄那樣的男人滿坑滿谷，就像計程車一樣，只要我手一招，就有一輛安靜而迅速地停在我身邊，等著我上車。

哪兒知道好男人卻像是高峰時間的公車，翹首期盼等了半天，好不容易來了一輛，大家便一擁而上，像我這樣身單力薄不會競爭的，肯定擠不上那輛熱門的車。而這樣的車，一旦脫班，就像脫了節一樣，很多東西都趕不上了。

相了幾次親，我萬念俱灰，沒想到塔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灰暗，而塔外的男人，更是色彩黯然。

不敢祥林嫂似的老是把自己的相親故事說給三三聽，怕她煩，同時也為自己竟然遇到那樣的相親對象而感覺不好意思。不過那些感受卻是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有天晚上沒事，我去了一個門戶網站，開了一個博，我給自己註冊了一個ID叫「塔里的女人」，在那裡我寫下了第一篇「相親實錄」，我就像找了一個樹洞一樣，只想把胸中的憤懣之氣找個地方發泄一下，那個網站的覆蓋面太大，寫博的人猶如一深深的廣袤的海洋，我也根本沒打算有誰會來看。

我的第一篇相親實錄是這樣的：

「因為我說過自己喜歡才子。我媽媽的同學給我介紹了一個才子。現在這世上的才子大概就像美女一樣，在街上喊一聲，是個母的都會回頭，真是有女皆美，有子皆才。

此才子是某家主流報紙的編輯部副主任。一見面他就問我在哪裡上班，我說是某某雜誌。他說不是主流媒體嘛，為什麼不去XXX，不去XXXX，不去XXXXX干呢？我說我不喜歡XXX，也不喜歡XXXX，更不喜歡XXXXX。

他無語，有點嗔怪我不求上進的意思。過了半晌，又隨口問我喜歡哪個作家？剛開始，我先是想說沈橋，後來想了想，改說『我喜歡胡蘭成』，他便大罵胡蘭成，罵他漢奸，賣國，奴才，如何如何……罵的很是慷慨激昂，猶如反清復明的義士一般。我不明白他是來相親的，還是天地會來發動群眾革命的。

後來還是沈橋告訴我，越是沒有看過胡蘭成文章的人，越是可以如此的慷慨激昂，因為唾罵漢奸永遠沒錯，而真正點評文字還是需要一番實力的。

那天和才子約會的地點是他自己定的，一家小麵館，還算安靜整潔。總算一會兒面上來了，我叫的是炸醬麵，而他叫的是牛肉湯麵。他的牛肉湯麵上來就是一碗清湯，雪白的麵條，上面有幾片碧綠的香菜，乾淨的就像從前那些寡婦的臉。

才子大怒，捶胸拍桌道：『為什麼牛肉湯麵里沒有牛肉？』

店裡吃面的人都轉臉看他，他很出風頭，我有點不好意思，低聲向他解釋：『可能真沒有牛肉的，你看牆上的牌子上寫著，牛肉湯麵5塊，牛肉麵10塊，大概只有10塊的牛肉麵里才會有牛肉。』

他不理會，馬上招老闆娘前來興師問罪，老闆娘是個高挑俏麗的女人，手裡舉著一枝煙，對著他彈了彈煙灰，不緊不慢地說『我們這裡的常客都知道，您點的牛肉湯麵的意思其實是，牛肉湯——面，不是牛肉——湯麵，所以，裡面是沒有牛肉的。有牛肉的牛肉麵，10塊。』

才子很憤怒『你這是在偷換概念，玩文字遊戲，我可以告你商業欺詐。』

『請便。』老闆娘悠悠然地回答他：『你問我牛肉湯麵里為什麼沒有牛肉是吧，你怎麼不到隔壁的蛋糕店去問問他們的老婆餅里為什麼沒有老婆呢？』

我把臉埋在面碗里，偷偷笑了半天。和一個慷慨激昂，大約很愛吃牛肉的『才子』吃了一碗沒有牛肉的牛肉湯麵，第一次相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