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6 章 悲憤交加
十四歲的青霓收回了釣竿。
玩家視力特別好,太廟大門還開著,讓他清清楚楚看到裡面情況。
「跪跪跪,跪你祖宗跪」
血直往腦門上涌,十四歲的青霓衝天沖地那股勁兒還沒過去,做事也不計較什麼後果,左看右看,抱起那八百斤重的棺材,原地猛轉三圈,對著太廟就是一拋。
陀螺風聲呼嘯而至,廟中眾人一愣,下意識抬頭……「哐——」
一個重物從天而降,衝破屋頂,瓦片碎了一地,其他人連忙或是後退,或是轉頭,或是抬起袖子遮臉。
重物轟然墜地,煙塵四起,金兵們抱頭蹲在地上,就要扯嗓子喊一聲「敵——襲——」
,場中卻先出現兩聲慘叫:「啊——」
「我的腿」
那兩道聲音哀嚎:「救命!
救命啊」
風煙散去,一口大棺材赫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棺材下面是道君皇帝趙佶和靖康帝趙桓,二人皆是臉色蒼白,趴在地上,從大腿往下都被壓到棺材底,背脊仍在起伏,整個人都是瑟瑟發抖。
朱皇后忽然有些想笑。
她剛才腦海里閃過一句話:既然選擇跪下,那就不必起來了。
真合適眼前場面啊。
到底是誰出手?簡直大快人心!
「什麼聲音」
「不好」
「還來?快躲開」
警戒的金兵大聲呼喊,有那麼幾個沒躲開,大石塊肆無忌憚地從天上落下來,滾雷那般密集。
一金國宗室當場慘死,腦漿都被砸出,太廟外邊戰馬嘶鳴,身邊慘叫不絕於耳,皇太弟完顏斜也狼狽地往旁邊躲,一塊木樁飛來,砸中完顏斡本屁股,「嗷」
一聲叫,完顏斡本齜牙咧嘴。
完顏斜也又是恐懼,又是驚怒:「這國都究竟是誰在維護,怎麼會讓人把石砲推進來」
他們還以為這些飛石來自投石機。
有金人將領視力卓絕,臉上露出驚色:「不是石砲!
是人!
是宋人」
怪不得石頭不往宋人俘虜那邊砸!
「?」
隨著將領話音落下,金人之間流轉出一片詭異寂靜。
也不怪他們如此,任誰聽到剛才那些落石不是來自投石機,而是來自人手,都會說不出話來。
這力氣也太誇張了!
這還是人的力氣嗎!
「他往這邊來了!
他居然單槍匹馬過來」
金人將領有些腿軟,眼睜睜看著那宋人衝過來,雙手用力,就將一個金兵高高舉起,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野蠻!
如此悍勇!
怎麼會有這種宋人!
但這些都和朱皇后無關。
她痴痴盯著二帝腦袋看,又瞧向有些裂開的棺材板,再望望自己雙手,似乎在琢磨這雙手能不能把棺材板抽出,砸爆那兩個男人狗頭。
可惜,自己只是一個柔弱女子,撲蝶都能出汗。
朱皇后萬分遺憾地收回視線。
趙佶和趙桓拚命拍打著棺材木:「救人!
救人啊」
宋國宗室瞧著金人沒心力顧著他們,相互間解繩,鬆鬆手腕后,著急忙慌就要上前去抬棺材,也有人替朱皇后解開繩子,朱皇后突然大步上前,高聲喝道:「不許救」
那聲音非常霸道,落在地上,還有迴響。
趙桓慌裡慌張地訓斥:「皇后!
你想要做什麼!
你要弒夫么!
此非賢婦所為」
趙佶呻|吟著,提不起力氣來責罵人。
他感覺到被棺材壓住的那條腿非常疼,之前更是聽到一聲清淡脆響,也不知道是骨頭裂開了,還是腿直接斷了。
呻|吟喘氣聲如同波濤一樣起伏,趙佶眼中滿是驚慌。
我的腿是不是沒了?我是不是不能走路了?兒子趙桓似乎也在害怕這點,不去理他那皇后,對著諸王宗室驟然抬高聲音:「你們心中還有未有君父,還不快來把我們解救出來」
諸王宗室面面相覷,遲疑著跨動步伐,忽有一群人小獸一樣攔在朱皇後身前,是那些帝姬,她們彎下腰,消瘦的背高高聳起骨頭,瞪著這些人。
朱皇后抱著自己胳膊,羊皮之下,雙臂冰涼。
她卻在笑:「你們是不是傻,有軍隊的皇帝才是皇帝,至於這兩人……是害我們淪落至此的畜生!
帝姬養在深宮中都能認識這一點,你們是被金賊打壞了腦袋?」
說完,朱皇后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回身望著二帝,冷笑一聲:「你們早該死了」
趙桓:「毒婦」
趙佶:「悔不該叫你進我趙家門」
朱皇后一低眼,便看到二帝氣得臉頰都凹陷進去,似乎在用力撕咬著腮幫子,把那當成她的肉。
「你們知道嗎?」
朱皇后柔柔地說:「你們早就該死了」
「你們應該死在北遷路上,絕食明志,自縊而死,以身殉國,激勵士卒,但那時候,死的是資政殿學士張叔夜」
「你們應該死在大罵金賊的殿上,便是被拔了舌,挖了目,斷了手,也不能屈服於金賊,你們是大宋顏面,你們有氣節,大宋才能有士氣,但那時候,死的是吏部侍郞李若水」
「你……你……」
瞧著朱皇后還在不緊不慢說話,趙佶和趙桓表情幾乎要扭曲了。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誰管那些人殉不殉國,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腿!
趙桓回頭看一眼自己那雙腿,感覺得到尖銳刺痛在慢慢變輕,他沒有高興,反而陷入無盡恐慌,額頭上密布一層濕漉汗水。
有痛感才能治,如果連疼痛都感覺不到,那就證明這腿徹底廢了!
趙佶也在怕,他當即點名:「趙杞!
你還愣著作甚,你這逆子,是要眼睜睜看著你父受制於這惡婦么?」
趙佶第六子,景王趙杞卻別開眼,只扶著自己母親喬貴妃。
「逆子!
逆子」
趙佶幾乎咬碎牙。
他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同樣扭頭低眼,不肯與他對視。
朱皇后:「可知為何如此?」
趙佶不吭聲。
遠處是那些金兵在小義士重棍打擊下,慘叫哀嚎的聲音,於太廟迴響,格外清晰。
朱皇后說話聲響在宋人耳中,卻比那些聲音還清晰。
「因為……」
她表情格外複雜:「會救你們的忠臣,早在北上時死光了」
留下來的人不恨他們嗎,怎麼可能!
只不過是礙於環境,怕其他人都是忠君/孝父之人,怕說了會被其他人針對,遠在異國,本來就受金人欺壓了,再被同鄉人排擠,日子還過得下去?趙佶與趙桓臉色微變,去看其他人,那些人沒有一個反駁,只是沉默。
這難道不是默認?好似一個大耳刮子,搧在他們臉上,二帝氣得臉紅脖子粗,直罵:「你這個毒婦!
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朱皇后譏諷:「跟著你們這樣的禽獸,不狠毒,我早就死了」
「你……你……」
二帝目瞪口張,氣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朱皇后:「如果李綱李伯紀在此,此人忠心耿耿,縱然是被你們傷透心,也依然選擇原諒——這就是忠臣,可惜這裡已經沒有忠臣了,你們后不後悔?」
她似乎在這事上不依不饒,分外固執:「若是你們真心悔過,我便讓他們搬開棺材」
忍。
先忍下來。
趙佶與趙桓憋屈地開口:「後悔,朕……我們不該那麼對忠臣,悔不該不聽李伯紀之言,才使得開封城破」
說到此處,二帝潸然淚下,朱皇后冷眼看著,知道他們並非真心悔過,只是回憶起以前還是大宋皇帝時的快活日子,再想到在金國這邊受盡屈辱,這才後悔沒聽忠言。
「光是說後悔不行,不作數」
朱皇后說:「你們下罪己詔,立刻就下,下完便救你們出來」
趙桓快瘋了:「一個罪己詔至少五六十字,還要思索,等我下完,我的腿還能要嗎」
朱皇后笑了起來:「陛下,只有這樣,才能讓妾身消氣,在妾身眼中,陛下可不是陛下,而是……」
她眼笑如彎月:「仇人」
趙桓憤怒地動一下身體,腿好似已被折斷,只傳來些微痛楚,那些罵言涌到舌尖,又被驚嚇得咽回去。
為了腿……為了不變成瘸子……趙桓悲憤無比:「好!
罪己詔!
我下」
「朕無德……」
他開口正在念,朱皇后突然出聲:「等等」
趙桓猛然止聲,差點咬到舌頭:「又怎得了?」
朱皇后側頭對景王趙杞說:「景王你識字,他念什麼,你記什麼,記在心裡,回頭抄錄出來,若有一日有幸歸國,這文書需得存檔,如此方能留史」
趙桓:「……」
趙杞深深看了皇兄一眼,對朱皇后躬身作揖:「謹聽皇嫂之令」
趙桓聲音有些歇斯底里了:「行,你記,隨你們記!
快些開始可以嗎,我的腿要不行了」
趙杞拱手:「皇兄請念」
「朕無德,親、親政二載,中原未、未靖,開封之外攻城器械猶未盡除……除……」
趙桓念得磕磕絆絆,聲音中都帶了哭腔。
他怕啊。
等罪己詔念完,他的腳還能有知覺嗎?在金國這種地方斷腳,和等死沒區別了。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百姓困悴,四海沸騰……」
「……皆朕闕失,有負萬民之望」
「念完了!
朕念完了!
快把棺材移開」
趙桓喜極而泣。
腿還有救!
朱皇後知道這個棺材壓不了太久,等金人那邊騰出手,他們也會把棺材搬開。
如今也只是出一口氣:「那就搬……」
又一宗室突然開口:「罪己詔是述己之罪,陛下認了自己政策失當,認了自己誤了臣民,助金賊開國城,對於張叔夜這等忠臣自縊而死,自己卻苟且偷生一事還未向天下萬民致歉,這罪己詔不太完整」
朱皇后滿懷歉意:「是我不是,卻將嵇仲忘了」
——嵇仲是張叔夜之字。
她看向趙桓:「陛下再重下一次罪己詔?」
「你……你……你們……」
趙桓悲憤交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灑在身前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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