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章 萬咒皆終19

「今日狀況如何？」

「這……」回報的人慾言又止，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人，今日倒也怪了，以往神山總是雲霧繚繞，今日卻萬里晴朗，連『行且止』的濃積雲都徘徊不前，一切都恰到好處。」

「哦？」窗邊收棋子的人一頓，褐色的衣袖擦過棋盤，「看來我們還是比較幸運，神山散開雲霧，或許能出山的人就在這批孩子裏。」

「希望聖者能手下留情啊。」

他丟掉棋子，重新拿起腳邊的捲軸，上面畫着上次占卜出來的圖案，「即使身處黑暗，也會為我們帶來雨水，帶來光明。」

「到那時，水源再不是高庭獨有的資源，光和熱將降臨每一處。」戴着單邊眼鏡的男人笑了一聲，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希望如此吧。」

——

偽齒鷹並不溫柔，它們排成隊列飛翔在寒風中，雖然有前後的氣流減輕飛翔的消耗，但羽翼依舊結了霜。

爪子貼著肚皮，孩童們被藏在絨毛中，呼嘯而來的寒冷被偽齒鷹的肚子擋了大半。

六六加抱着鷹爪，撥了撥擋在臉前的羽毛，透過衣袍的縫隙往下望。

高庭的山都如劍般尖峭，直接插入地底，目光所及是一片刺眼的白，什麼也看不清明，只一小部分匯聚成圓坨，泛著淡淡的藍。

等他們從高庭的神殿上方直直飄過時，六六加才辨認出幾道長廊，那高庭居民竟像鳥兒築巢般，將房屋修建在峭壁上。

不愧為高庭。

匆匆幾眼，為首的偽齒鷹嘯叫一聲，斜了翅膀俯衝向那一片白茫，只幾個瞬息，它的肚皮便靠近了地面。

挨着白色的空地滑翔一段距離，它的爪子放下來，輕輕一松，兩個孩童便被拋下地面。

排成的隊列四散開來，偽齒鷹飛往那個不同的方向，開始進行俯衝。

六六加順着偽齒鷹的力勢翻滾，在雪地上溜出一道長痕。

回首時，偽齒鷹已經升上高空，張開的羽翼豐滿英朗，在空中盤飛一瞬，掉頭迴旋。

六六加站起來，他拍掉身上的碎雪，瞥見方才滑過的痕迹中露出隱隱的黑色，他一頓，蹲下拂去表面的冰雪，黑色的內里便顯露了出來。

冰下是漆黑不平的地皮，就像是火焰爆發后冷卻的岩漿，凹凸不平，又有着流動的紋路。

風從側方吹來，嗚嗚地呼嘯著，六六加抬頭，眼前是與高庭入口一般的山坳峽谷，不一樣的是，高庭的坡度往下，這裏，往上。

是要爬山嗎？翻過這座神山，山那邊會是什麼？山裏面，會是什麼？

六六加魔怔了般踏出一步，連眼神都要獃滯起來，就在這時，一聲嚶嚀驚醒了他。

「嗚，好疼，好冷，好可怕。」

六六加回過神，心中不由得一跳，頓時出了一背的冷汗，他方才那是怎麼了？他是被神山的引力控制了嗎？

不容小覷，若是把神山看做是一個極大的星體，那一不小心，就會被它的引力徹底撕碎，變成這裏的一捧土。

他回頭看向哼哼唧唧的『救命恩人』，是和他一起被拋在此地的星子，看起來像個光之生物。

六六加的拇指微微搓動，儲備糧，有了。

「你怎麼樣？」六六加伸出手，友好極了，「是受傷了嗎？」

「沒有，」那個小孩抽泣著搖頭，拉上六六加的手，「就是……太嚇人了。」

他擤著鼻涕抬頭，望向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的人，「你怎麼……一點也不怕呢？」

「這有什麼好怕的，」六六加道，「再說了，要是現在就怕得死去活來，進了山，豈不更加手足無措？」

「進山？」那小孩瘋狂搖頭，「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會死星人的！死在神山裏，那可就真的死了！不可能再從宇宙中重組的，不行不行！」

六六加挑眉，這個傢伙，似乎懂得不少。

「可我們已經進來了，只有前面這一條路可走。」六六加指向有風襲來的山坳，「要是不走，依然是死路一條。」

「死在神山外邊應該要比死在神山裏面丟人吧。」六六加幽幽道。

小孩眨眨眼，不情不願地道，「似乎……是這麼個道理，但還是太可怕了，我不要，我還是呆在這……」

六六加冷漠道，「哦，那我走了。」

說着便往山坳大步走去，小孩一看傻了眼，他眼看六六加的身影越來越小，周圍一片荒涼，好像下一秒就有什麼東西會突然撲出來。

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彈跳起來，向著六六加衝過去，「你等等我——」

那小孩告訴六六加說，他叫星斗，意思是一斗的星光。

其實並不算是新生星子，他的名字都是師父給起的，還跟着師父到過很多地方。

星斗說，神山的風特別大，特別冷，一□□吹過來，就能把人的腿凍僵，連骨髓深處都結成冰。

他還說，神山裏居住着很厲害的大人物，連四大占卜師都難以見到他們。

「聖者？」六六加淡淡道，「住在神山裏的掌權者嗎？」

「嗯。」星斗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哎？你怎麼知道？我師父說，這個事情很少人知道的。」

「我聽來的。」六六加道，「我的耳朵比較靈敏。」

「你說，我們被送來這裏，是不是就是為了碰上那個什麼聖者？」星斗攏攏衣袖，「他們那麼強大，你說，我要是向他許願，他會不會答應我啊？」

「你為什麼這麼想？」六六加停下來，看向星斗，「你為什麼會覺得，聖者是悲天憫人的呢？」

「哎？」星斗被六六加的問得一愣，「因為……因為他們是聖者，他們強大……」

「憑什麼這麼認為？為什麼會覺得聖者應該天生悲天憫人？」六六加打斷他，「若他們不是，又該當如何？畢竟誰也沒有見過他們。」

「可……」星斗張張嘴，想要反駁。

「如果他們十分強大，強大到我們根本無力反抗，」六六加的目光平靜，「把我們當做蟲子一樣玩弄，憑着心情決定我們的生死，又該怎麼辦？」

「啊……」星斗徹底被六六加的話震撼了，他想笑，卻笑不出來，「這……應該不會吧，他們可是聖者啊。」

「應該？」六六加道，「那就是有可能，我們至少要做好心理準備。」

話音剛落，山坳中的風突然增大，兩個人急忙靠近牆壁，攀著一步一步往前。

「你看，這神山也不是誰都能順利進來的，」星斗大喊著，風吹得他喘不過氣來，「很多人連這山坳都不過去的！」

六六加不回話，他的手攀上山坳的外壁，只覺得這風要把他整個人吹飛回去，要不是星斗緊緊拉着他，增加了兩人的重量，估計根本就走不到這。

他艱難地踏出一腳，踩上新雪，風就像被按上了開關，倏地停滯了。

雪漫上他的小腿，眼前是廣闊的白色峽谷，蜿蜒的路途一直往上，一眼就能看見如頭髮絲般粗細的盡頭，在那裏，巨大的光源垂立，像一座金字塔倒立與山頂。

兩邊錯落地佇立着青灰色的石頭，六六加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塊一塊的石碑，不，或許應該說，是墓碑。

死在神山上的星子的墓碑。

「山，山坳沒了！」星斗顫著聲音，「我就說，我就說這是條不歸路啊！」

六六加回頭，果然，來時的巨大山坳已經消失無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雪原，那上面黑壓壓地佇立着一些東西，密密麻麻地，像插在地上的弓箭，頂端落了潔白的雪。

星斗也看見了，他抖着手，「那……那是個什麼東西啊？」

「不知道。」六六加盯着看了很久，感覺不到危險的氣息，它們看起來就像石頭一樣，並不會動。仟韆仦哾

說着，那些『弓箭』一樣的東西竟發出颯颯的聲響，頂端的雪隨着風灑落。

「卧槽！動了！它們動了！」星斗大喊著，眼淚已經流了出來，瘋一般跑了出去，「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六六加站在原地，他看着遠處黑壓壓的巨柱搖擺，不禁想起他的荊棘叢，這東西和他的荊棘似乎是一樣的，不過……要更加溫良。

「沒，沒追上來吧！」星斗躲在一顆大石頭邊，看見六六加走上來，連忙詢問。

六六加搖頭，「它們沒有腳，追不上來。」

「那就好那就好。」星斗跺着腳，不停地哈著氣，「凍……凍死我了。」

六六加的目光從星鬥頭上不肯融化的雪花上掠過，「確實，有些寒冷。」

不斷往上走，原本在山下不怎麼明顯的風也逐漸料峭，甚至下起了雪。

兩人迎著風雪前進，衣袍上都沾滿了雪渣子，星斗踉蹌著，幾乎被凍得走不動，他迷濛地看向一下跳過裂縫的六六加，不由得奇怪。

星斗不斷抖著，「你，你怎麼看起來不怎麼冷的樣子？」

六六加拍拍衣服，伸手去拉他，「我穿的厚。」

「穿得厚？」星斗直接拉上六六加的胳膊，跳過裂縫后也不肯鬆開，想要取暖，摸了半天卻沒有絲毫感覺，「你，你為什麼摸起來一點也不熱？」

「是你太涼了。」六六加面不改色。

「啊，是這樣嗎？」星斗愣愣地，已然信了六六加，「我確實，確實好冷，要是，要是能有個地方取暖，就好了。」

嘭！

一聲巨大的撞擊響起，遠處碎裂的冰錐四濺，攜裹着風刺過來，隨即便是一聲吼叫，沉悶地，悠長地從前方傳了過來。

「什……什麼東西？」星斗幾乎神志不清起來，只獃獃地望過去，「那是什麼？山成精了嗎？怎麼還會飛？」

六六加躬著身，他死死盯着遠處因為痛苦而吼叫的不明生物。

星斗說的沒錯，它大極了，像一隻巨大的石蜻蜓，不過它的翅膀是八隻，尾巴也拖在地上，比蜻蜓長得多。

那東西挺著那樣沉重的身軀，竟然還能騰空而起，它似乎迷了方向，也不管道路是否狹窄，直接撞碎了山石，慌不擇路地匍匐著橫衝過來。

頭頂的雪受到震動，滾滾而落，面前是巨大無比的未知生物，身後是實心兒的峭壁，左右兩邊的道路狹窄，而且雪崩之後，必定會被掩埋。

這樣一看，竟然無路可逃。

六六加凝重地望向衝過來的石頭怪，目光往下一放，拉着星斗就要往下跳。

星斗一個激靈，拽住了六六加，「你幹嘛要自殺！」

就這麼一秒的停頓，那石頭怪已經到了面前，六六加的大腦瘋狂運轉，他突然回頭看向星斗，右手已然暈染出黑氣。

在這裏挖出他的星核，有了他的力量加持，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六六加的手掌抬起，星斗睜大了眼睛，他指著六六加，張大了嘴巴。

「去死吧！」

「聖者！」

六六加一頓，下一瞬就覺得自己被整團託了起來，他的眼前山雪翻轉，巨怪遠離，只看見灰濛濛的積雪雲緩慢地翻湧，抖落一地雪白。

「哎喲！」

星斗和六六加被甩在地上，雖然不疼，但是雪太過厚實，直接埋了半截。

星斗想把自己刨出來，但刨一下，他就往下落一點，這還得了？萬一下邊是空的呢？不挖了不挖了。

六六加趴在雪地上，他抬起頭，正巧能看見下面的一切。

雪崩了，巨大的石怪被埋在雪中痛苦地吼叫着，從它的身後翩然翻出一道銀白色的身影，飄飄然遺世獨立。

他一抬手，手中一根暗紅色的枝丫迅速抽絲，編織纏繞成一柄長劍，揮動之時，連空氣中都凝聚出奇怪的紋路來，一團一團的，雖然秀麗，卻透著庚金之聲。

那是什麼？

他的第六感告訴她，那些金色的紋路很危險。

那柄長劍凌空，紋路中徒然噴射出無數的金色絲線來，四面八方纏繞上那石怪，力道之大，要切割掉石怪的身軀翅膀。

只是微微揮袖，那石怪便分崩離析，只剩下一團紅色的光芒懸空在絲線內。

好強。

六六加望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被那種強大完全俘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