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去無為星啦）

謝遇青在位執政二十年，他的身體因為江聞雨曾經給他下的毒，已經破敗不堪，遍請天下名醫，也只是再續命多兩年，還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他躺在床上，獃獃地看著上頭紫色的床幔，他不喜明黃色，覺得鬧得慌，便改成了紫色。

紫色是她喜歡的顏色。

不大的寢宮內，因為只有他和兩個隨侍的太監，而顯得很是空蕩，讓太監說話的聲音都有了迴音。

「皇上，常曦郡主從東歐回來了……」說著，太監呈上了一本札記。

是江聽雨攥寫的遊記。

這些年大晉在謝遇青的治理下飛速發展，他手段比他爹強硬得多，甚至是不擇手段，因為與世家鬥爭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他在很多文人墨客的筆下風評也褒貶不一。

有些人覺得他的豐功偉績數不勝數，打壓世家閥門，改革土地制度，開航運，興農業，扶持商業，辦官學……利國利民的好事數不勝數。

但依舊有些人覺得謝遇青違背禮法教義，打壓宗族文化，甚至是有違孝道，還公開質疑三綱五常，批判儒教，大力扶持其他教義，導致不少老學究天天到皇城門口靜思，甚至還有極端的，直接碰死在他南巡的路上。

對此，歲禾表示很理解，畢竟當初放開裹腳布的時候，還有很多人以死明志呢。

但這一切自有歷史去評說，謝遇青本人是一點都不在意的。

他顫巍著手接過太監遞過來的遊記，翻書這樣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都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翻開了，他那點可憐的視力已經看不見上面娟秀的字跡了。

太監抿了抿嘴，想說他來念給皇上聽吧，但是皇帝不喜如此。

這世上只有他們幾個皇帝的近身之人，才知道他對常曦郡主的情誼，這還是他已經病入膏肓無能為力了之後，很多事需要他們幫忙處理才知道的。

以前陛下裝得很好，所有人都以為他熱衷於收集常曦郡主的信息，只是因為她四處航行，陛下心繫天下，想了解海外才如此上心，再加上常曦郡主是內閣大臣江大人的掌上明珠，還是對大晉有莫大功德的格物家，優待一點也實屬正常。

太監思緒紛雜，心中感慨良多，抬頭一看，卻見謝遇青就這麼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那本遊記就這麼壓在他的胸前，他看不出來他的胸口還有沒有起伏。

謝遇青的身體實在是太單薄了，可以說形容枯槁都不為過，那本厚實的遊記壓在他身上，都顯得特別有分量，好似能把他給壓垮了。

太監心裡咯噔一下，膝蓋都軟了，他趔趄著上前輕聲呼喚了一聲陛下，半晌沒得到回應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指試探了下謝遇青的鼻息。

斷氣了……

太監淚如雨下，他的嗓子一瞬間湧起巨大的疼痛感，艱澀地喊了好幾聲才喊出那句「皇上駕崩了。」

而身在江府的江聽雨，在聽到皇宮處敲響的喪鐘時，手中的畫筆斷了……

當天晚上江黎忙完了回到江府，立刻就去了江聽雨的房間。

房間很亮，江聽雨還坐在畫架前發獃。

江聽雨前兩年從西方學的中世紀油畫，她愛上了這種寫實中又帶著濃烈個人色彩的畫法，時不時就練一下素描。

江黎看了一眼還在桌上已經凍掉了的飯菜，看樣子一口沒動。

他嘆息了一聲道：「給陛下畫一幅畫像吧，他生前對你的畫作讚不絕口。」

江聽雨點了點頭。

七天後，謝遇青的棺木停靈之後，在欽天監算好的時辰下入葬，江黎還放進去了江聽遇給他畫的畫像，就當是送作他的陪葬品。

拿到江聽雨畫的畫像，江黎有些錯愕，又有些感慨。

按理說江聽雨是很少見到謝遇青的，她多數日子都漂泊在海外，頂多就是每年宮宴或者少數節慶她才能見到，但是她畫的謝遇青年少時的模樣，栩栩如生。

畫里的謝遇青身穿著一件煙青色的披風，臉上還有著少年氣，手中拿著一隻建盞……

那是江聽雨的第一件作品，群青。

——現代。

「現在我們要進去的是明昭帝的陵墓了，請大家保持秩序，文明觀光。」

聲音甜美的導遊在前頭拿著喇叭在喊。

陳美怡是大二在校學生，趁著假期和室友林佳佳一起來參觀剛剛挖出來不久的明昭帝墓穴。

此時景點裡人山人海，也不怪人多，因為明昭帝是歷史長河裡最耀眼的紫微星，他身上的傳奇色彩實在是太多了。

關於他的文學作品就數不勝數，除了他的豐功偉績，他的情感軌跡也頗讓人有窺伺欲。

在這個墓穴被挖開之前，就有無數小說作品描述了明昭帝和端明郡主的「愛情」。

沒辦法，端明郡主是唯一一個和明昭帝傳過緋聞的女子，她死後還被明昭帝封為端明皇后，史書記載端明郡主生前還能自由出入皇子府，和明昭帝即將訂婚。

林佳佳聽著導遊介紹墓里的陳列，視覺很震撼，但面上卻是鬱鬱寡歡，她忍不住吐槽……

「沒想到看本小說都能塌房啊，我最愛的小說即將要拍成電視劇了，我還在為明昭帝和端明郡主纏綿悱惻的愛情流淚呢，結果墓穴挖出來，發現男主所愛另有其人……嗚嗚嗚嗚我好難過，媽的，都是假的。」

陳美怡目不暇接地看著陪葬品的陳列，很敷衍地安慰了一句：「別難過了，說不定他們真的愛過呢！」

這話讓身為CP粉的林佳佳眼淚都出來了。

「說什麼愛過啊，他的墓穴里就沒有一樣是有關於端明郡主的。」

越說她越氣，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不是說一開始是明昭帝他爹看上了端明郡主，將她招進宮，想逼迫端明郡主就範，然後大皇子和端明郡主早已鍾情與彼此，他幫助端明郡主逃離皇宮嗎？我還磕他們之間的小媽文學呢！」

「端明郡主逃出宮后被追殺，遇到了秦隨風，被救走之後追隨秦隨風一起征戰琉璃國，開始了三個人的虐戀。」

「端明郡主在攻佔琉璃國的時候立下汗馬功勞，但最後她還是深愛著大皇子，為了大晉，忍痛殺了秦隨風，帶著琉璃國的土地風光回國，正式冊封郡主。」

「多好啊，有勇有謀，醫術高絕的郡主，和遺落民間的大皇子，兩人相識於微末，相知相伴，伴隨著小媽文學，三角戀虐戀，皇權鬥爭，多麼揪心好磕啊，這種愛情世所罕見的愛情，傳唱了不知多少年，你現在跟我說是假的？！！」

林佳佳說著眼眶都濕潤了，陳美怡一頭黑線。

「你說的這些都是那些作者根據一些野史拼拼湊湊想象出來的，也沒有根據啊。按理說端明郡主是死在大皇子府的，誰還能衝進大皇子府去殺人啊，更何況端明郡主可是跟了反賊秦隨風兩年的，就算她是當間諜，可這世上有幾個間諜是能善終的？」

陳美怡剛說完，林佳佳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調教反駁。

「當然是當時的皇帝殺的，那糟老頭子還想端明郡主給他當小妾，用醫術給他長命百歲呢！肯定是他心存嫉妒想拆散端明郡主和大皇子才下的毒手，所以大皇子沒兩年就篡位了。」

「他上位第一件事就是不顧滿朝文武反對，冊封了已故的端明郡主為皇后，這不是愛情是什麼？而且明昭帝一生未娶，連個孩子都沒有，一個野心勃勃的帝王為一個死人守身如玉，啊啊啊啊啊如果他們不是真的，那我一定是假的。」

不理解CP粉腦迴路的陳美怡嘴角一抽，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系統空間看著這一幕的歲禾想，如果謝遇青知道後人對他情感生活的猜想，估計會氣活過來。

「現在我們來到了明昭帝墓穴內最神秘的一間密室，我們考古學家和科學家們幾乎是用了近一年時間才開啟這間密室……」

導遊的聲音響起，林佳佳和陳美怡從爭執中抽回神來。

這個景點之所以那麼熱，除了明昭帝自身的人氣，還有常曦郡主江聽雨人氣的加成。

大晉朝歷經三百餘年，其實也不算長，但大晉不是被任何一方勢力覆滅的，而是因為太過強大，朝民生活富足，思想逐漸開放后，再加上航海時代的到來，百家爭鳴之後資本萌芽，自然而然迎來了工業革命，以及民主思想的潮流。

大晉皇室下台的時候，還很受百姓禮遇，可以說沒有大晉就沒有現在的天朝。

所以，整個大晉人才輩出，常曦郡主就是最璀璨的那顆星星。

她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一生涉獵的行業及廣，她可以說是藝術家，思想家，航海家，作家，科學家，工程師……她給後人留下的瑰寶數不勝數。

「我說怎麼常曦郡主那麼多作品都保存得這麼好，怎麼就是那些最重要的，有特殊意義的，都只有記載，沒有實物，原來都被明昭帝帶進墓穴里來了。」

琳琅滿目的珍寶看得人晃了眼，陳美怡感嘆道。

陪葬品陳列中寶光四溢，有建盞，有瓷器，有畫作，有首飾，有雕刻……無一不是絕品。

「常曦郡主也太牛逼了吧。」林佳佳呢喃道。

「所以啊，明昭帝喜歡她有什麼奇怪。」陳美怡道，「我倒是覺得他們兩個更配，就是那種互不干涉，但卻能夠神交，不需要任何媒介，超脫一切外物的感情。」

林佳佳撇撇嘴，「哪有你說的那麼玄乎啊，兩個人面都沒見過幾次還能相愛嗎？既然相愛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陳美怡盯著最中間掛著的明昭帝的畫像，良久才回林佳佳的話。

「相愛有很多種方式的，如果在一起會讓兩個人都痛苦，分開也是一種選擇，但是……我不覺得他們是分開的……」

陳美怡說著，忽然轉頭看向林佳佳，眼神無比篤定。

「明昭帝實施的政策太挑戰朝民的傳統思想了，雖然他的執行力強到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暴君，但我覺得常曦郡主從來都是支持他的…」

「比如，男子官學穩定下來之後，明昭帝想辦女學，被老頑固們口誅筆伐，是常曦郡主挺身而出，利用自己在女子中的地位，當起了女學的總院長，其實我不認為常曦郡主這種生性愛自由的人，願意為此困住自己的腳步，她為了當女學校長，可是在京都呆了整整五年，哪裡都沒去呢。」

林佳佳咂巴咂巴嘴，「還說我CP腦，我看你更CP腦，這算什麼呀。」

「再比如，明昭帝趁著民間資本萌芽，趁機扶持商業，幾乎被士大夫們群起而攻之，但常曦郡主帶頭響應了明昭帝的號召，創建了第一個紡織廠。」陳美怡又補充道。

其實還有一點陳美怡沒說，那就是她是個藝術生，她能看得出這幅保存得很好的，明昭帝的畫像，是有情感的。

看著看著她竟然有些心酸，那種撲面而來的宿命般的遺憾，像要將人溺斃。

林佳佳嘆氣，「算了，不糾結了，反正以後肯定都是明昭帝和常曦郡主的小說了，寫得好的我也磕。」

陳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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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禾在系統空間里看完了江聽雨往後的人生，總算將心裡的擔憂給放心了。

上個位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謝遇青死後，她和江黎的身體相繼就垮了，才六十歲就走了，留下江聽雨一個人。

歲禾還擔心她想不開，但還在這孩子堅強，一生都在好好生活，從來不辜負生命與自由。

歲禾從全息艙中出去，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任務前的記憶。

難得的，蟲族襲擊之後，她獲得了五天的假期。

這五天幹什麼好呢？

剛這麼想著，歲禾的星網就收到了信息，是大學時認識的學長發來的，問她明天要不要去莫教授的退休宴。

莫教授是她的博導，好些年沒見了，去看一下也不錯。

莫教授在無為星養老，一提起無為星歲禾就會想到江黎，她有些心虛地摸了下鼻子。

其實上個位面她還過得挺愉快的，陪孩子在古代世界各國遊玩，領略不同的風光和風土人情，窺見歷史的真相，挺有意思的。

但江黎就苦逼了，留在大晉輔佐謝遇青治理大晉，就沒有幾日是悠閑的。

歲禾搖搖頭，將這些紛雜的情緒甩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發，畢竟天水星實在是太偏僻了，空間站跳躍都得半日行程，來回就要用一天的時間。

天水星和無為星有時差，歲禾登陸無為星的時候，正是大中午，太陽很燦爛，曬得人臉頰滾燙。

整個星際宜居的星球很多，有些星球甚至能用科技做到永遠恆溫，就連濕度日照等，都永遠符合人體最佳生存狀態。

但造物主的神奇之處就在於，這些人造環境再怎麼適宜依舊會讓人精神力變得異常，還讓不少人患上了抑鬱症，只有那種最天然的，類似於古地球的環境，日夜交替四季更替，不同的氣候和地理面貌交融，才能讓人更好的生活。

所以，最適合人類的，永遠是故鄉啊。

無為星就是最接近地球的行星。

歲禾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這裡的空氣駁雜，但她總覺得比不見天日的第七軍艦里的凈化氣更好聞。

街上行人匆匆，天上的星艦航道有無數飛行器飄過，歲禾看了眼路上穿得五彩斑斕的行人，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防護服……

哎，沒辦法，防護服穿習慣了，隨時要工作，天水星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適合人類生存。

歲禾心情不錯，她索性找了間服裝店鋪給自己換了一身杏粉色的連衣裙。

店裡還有草帽，是真的草帽，沒有任何科技的成分，這種「古董」出現這這裡，讓歲禾有些詫異。

見歲禾疑惑地看向草帽，導購員笑著說：「最近考古出了古地球的幾張照片，照片里的姑娘就帶著這種草帽，可好看了，這種樸素的遮陽方式最近在無為星很流行，算是爆火的穿搭了。」

歲禾覺得有些好笑，「那給我來一頂。」

戴著草帽，歲禾才發現街上確實有挺多男男女女都戴著，讓歲禾有種滑稽感，但又覺得很新奇。

她忽然很感謝養崽系統，不但滿足了她的兒女夢，還帶她去了不同的位面，享受了很多原本與她遙不可及的事。

走著走著，歲禾又去花店買了一束花，待會兒送給莫教授。

花是貴重物品，沒辦法，很多花都是基因復原之後才有的，無為星原本的花都是吃肉的食人花。

歲禾就這樣抱著花走在街上，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江黎。

要不要告訴他她來了，他最近在無為星嗎？

剛這麼想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歲禾。」

歲禾眼神微愣，怔怔地回頭，就見到了還穿著防護服的江黎，就站在街角的人群中，遙遙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