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Chapter 108

第 109 章 Chapter 108

Chapter108

帕薩莉見識過湯姆脾氣最壞的樣子——他真正生氣時非常平靜,之後會選在某個合適的時候突然爆發。

可她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過他發火了,因此一時沒反應過來——畢竟他短暫地俯身,直起腰,最後朝門口走去時,姿態平和,步履堅定,好像只是覺得沒必要再待在這裏了,才決定離開。

不過,短暫幾秒過後,她的認知和行動力就回歸了——在極不愉快的交談后,他重又變得如此平靜,而且外面已經徹底黑下來了,他卻沒帶上燈,都透露著反常。

「湯姆!」帕薩莉叫了一聲,拎起其中一盞追了出去。

但他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反而越走越快。

帕薩莉不得不跑起來,才勉強跟了上去。她張了張嘴,隨即意識到沒必要問發生了什麼,一切都是明擺着的——那個男人侮辱了湯姆的母親。

湯姆或許反擊了,但可想而知,不論怎麼回擊,在面對母親受辱時,都會顯得非常無力。

倘若有人膽敢羞辱我媽媽,我一定得讓他付出代價,她感到怒焰燃燒着,再度在血管里來回躥涌,隨後開始後悔和氣惱自己為什麼當時沒能在第一時間內直接沖向那個令人作嘔的男人,向著那張骯髒的臉狠狠來一下。

那麼,要不要再返回去給他一下呢?

然而,下一秒,一絲疑惑又打斷了怒火。

她突然意識到了矛盾之處——若是這樣,湯姆剛才就該直接對那個男人做點什麼——畢竟對方醉酒暈到了,這是再好不過的動手時機。

可他沒有,而是選擇了離開。

然後,她注意到湯姆手裏抓着一樣東西——一根魔杖,但不是他自己的,比他的短,顏色也不好看。

意識到這個,一陣心慌攫住了她——令人不安又費解的是,一方面,他的怒火遲早得爆發,但承受對象並非剛剛出言不遜的男人;另一方面,他剛剛俯身撿起的東西原來是男人的魔杖,可拿到后,卻沒有撅斷,而是帶着它離開了。

接着,針刺般的靈光閃過,她突然想到了:未成年人校外不得使用魔法,但若處在有成年巫師的地方,魔法部就無法確定有人違反法律——或者還有一種情況,未成年巫師使用成年巫師的魔杖時,也不會被檢測出來。

可是,如果想偷來作為備用魔杖,湯姆為什麼沒有把它藏進口袋,而是大搖大擺地露出來,就像馬上要用似的?

他想要做什麼?

她感到胸口像是被什麼勒住了,喘不上氣來——

我們現在要回去嗎,湯姆?帕薩莉又張了一下嘴,可還是沒問出來——藉著燈光,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又感到一陣心悸和揪心,一時失語。

除卻短暫地咬了下牙,使臉頰邊的一道筋肉一瞬閃現外,他看上去一派平靜,面部好似大理石,彷彿每一絲肌肉都凝固住了,一瞬間看上去甚至不像活人,而像一尊雕像。

接着,她的視線無意識地再度下移,重新落在他手裏的魔杖上——杖尖朝下,但握着它的那隻手卻幾乎沒怎麼擺動。

好像抓着一把尖刀,她想。

幾乎是立刻,心慌化為一股不詳的預感像漂浮的氣球一樣,再度把她的心吊了起來。

「……湯姆。」帕薩莉跑得有些氣喘,可湯姆的腳步依舊沒停,整個人像是被一種孤注一擲的使命貫穿,無暇注意到其他人或東西,因此絲毫沒有回應。

她閉上了嘴,心又不斷地墜落下去。她發現自己此刻不願再想下去,於是只好邊緊緊跟在他身邊,邊伸手進口袋,牢牢攥住自己的魔杖。

他們一路疾行,一直走,最終來到了一個村莊。

帕薩莉用了幾秒迅速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這裏正是下午到達時見到過的那個村子。

此時是晚餐時間,家家戶戶亮着燈,空氣中飄着一絲絲飯菜和燒木柴的味道。就連狗都沒有叫,想必也在用餐。

湯姆的腳步絲毫沒有放慢下來——目的始終都非常明確。

帕薩莉極度緊張地跟着他,一路來到了一棟大宅子前。

藉助手裏的燈和屋子裏透出的亮光定睛一看,她發現這棟房子也是天還沒黑、他們從路邊俯瞰時見過的。

現在天黑了,它周圍的大幅草地在夜幕下變得黑漆漆,一兩聲輕微的蟲叫偶爾從其中傳來。透過房子外的鏤空大鐵門看去,只有遠處室內的燈光隱約照亮了房屋周圍一小片花叢。

湯姆,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裏?她想問,可嗓子依舊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伸出手裏的魔杖,對準了大門上鎖閂的位置。

只聽噹啷一聲,門栓滑脫了。

湯姆手上的魔杖並沒就此放下,仍對着門,門隨即向內緩緩後退,讓出一道一人寬的入口。

帕薩莉趕忙跟了上去。

他們沿着草坪中間的卵石路快速靠近房子。

越走近宅子,帕薩莉就越能捕捉到它的氣派——比起艾弗里老宅,它居然也沒差太多:岩石基底和牆面上攀爬著恰到好處的常春藤,房前的花靜靜地開在在半明半暗處,優雅地伸出枝葉,顯然被人專門打理過。門窗乾淨,鮮亮的油漆顏色在幽暗中也十分惹眼。

「湯姆,我們為什麼……」來這裏?在湯姆再度抬起拿魔杖的手,對準有着別緻門環的黑門時,帕薩莉終於勉強發出了聲音。

直到現在,湯姆穩健的手才抖了一下。

但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就這樣保持舉著魔杖的動作將近一分鐘后,像是才意識到她的存在般,他忽然又活了過來,慢慢換上了輕鬆——甚至愉快的表情,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再次打破沉默:「哦,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現在在里德爾府——我父親和他的父母家。」

在說「父親」這個詞時,他越發輕聲輕氣,似乎怕驚擾屋子裏的人。

但帕薩莉卻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穿透了胸腔,沿着脊柱一路爬上頭頂,好像令每根頭髮都因為他的話而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我實在很好奇,」他繼續說,抬起拿魔杖的手,用杖尖勾了一下門環,看着它立刻掉回去併發出很小的「叮」得一聲,表情一瞬間被猛然噴發的厭惡和憤怒扭曲,靠近鼻翼處的眼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但又馬上又恢復了平靜。

重新開口時,他略揚起眉毛,語氣也流露出一絲好奇,像是遇到了需要費點頭腦的題目:「在拋棄了我母親后,他居然又回到了這裏。要知道,她的巫師娘家就在幾英裏外,可他竟然不怕他們報復,想必有點勇氣,對吧?」

帕薩莉渾身血液似乎都被凍住了,感到徹骨的寒意從頭灌到了腳,胸口隱隱作痛,腦子裏一片亂麻。

「所以,你說,我是不是不能白來一趟?」頓了一下后,他又問——聲音依舊很輕,但語調低了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既問她,又問自己。

帕薩莉吸了口氣,心因為寒冷而刺痛,眼睛卻熱了起來,視線也隨之迅速模糊——她從沒有哪一刻希望自己的預想不要應驗;希望自己此時的陪伴毫無意義——除了見證湯姆和親人的愉快會面外,什麼忙也幫不上,反而尷尬地退場;希望出發前沒有說那些親人一定會接受他的寬慰話。

然而,沒有希望。

她慢慢伸手拉住了湯姆垂在身體旁的另一隻手。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握。

「……如果你想,我願意陪你進去。」她用力眨了眨眼,感到一股股力量從身體里升起來,暗暗築成不可動搖的銅牆鐵壁——待會不論如何,她都會保護他。

湯姆依舊沒有回應。他站在那裏許久,然後慢慢放下了拿魔杖的手,凝神閉了一下眼,睜開,再度抬起手,將杖尖對準了自己的頭頂。

下一秒,他的身體變得透明,與這宅子周圍的一切融為一體。

接着,他稍微用力,把她拉到身邊,用杖尖也在她頭頂上點了一下。

現在,他們變成了透明人。

湯姆重新抬起魔杖,對準了黑門的門鎖。一陣細微的響動后,鎖開了,門微微向里讓出一條縫隙。他拉着她推門走了進去。

這棟宅子不僅外表頗有派頭,裏面也不逞多讓。剛進門,眼前就映入大塊錚亮的黑白地磚。房間內視野開闊,既能順着正中不遠處寬闊的白色石台階看到二樓往兩邊延伸環繞的走廊欄桿,也能將一樓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們所處的地方能看清兩邊的牆壁全部包上了淺色的雕花護牆板,牆上掛着大幅壁畫和水晶壁燈,將一個個關着門的房間隔開來。

這裏很安靜。

但側耳傾聽,還是能捕捉到一樓其中一間房內隱隱傳來的說話聲。

湯姆仔細聽了一會,拉着她朝其中一扇雙開門走去。

然而,在門前停下、略微抬起魔杖后,他卻一直沒有動。

帕薩莉感到眼睛又熱了起來,抓緊了他的手。

「阿拉霍洞開。」他頓了一下,隨後低聲說,輕微地回握了她一下。

門一下子向里彈開了。

他們的視線內頓時被一間相當溫馨豪華的客廳填滿——與之一道進入眼帘的還有三個人:一對年長的夫妻和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他們正在享用餐后茶點。

「怎麼回事?」客廳一側沙發上的老年男人首先問,放下了手裏的甜點,探了探身體,似乎想站起來。

「肯定是瑪拉沒關好門,」年長女人立刻回答,按住了身邊的男人,很不高興,「這是這個月不知道多少次了。這回我一定要辭掉她。當初求我寬恕的時候,她可不是這麼說的。」

「算了吧,媽媽,不就是沒關好門嗎?我去關。」中年男人似乎很不耐煩母親的抱怨,立刻放下茶杯,從他們對面的另一張桌邊站起來。

頓時,帕薩莉和湯姆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他身上。

這個男人又瘦又高,有着一頭烏黑濃密的微卷頭髮,皮膚蒼白,眼睛也像墨玉一樣。他身着質感良好的室內服,頭髮雖然沒有特意梳理,但依然殘留着時常精心打理的痕迹,微卷的劉海帶着自然的光澤垂在額角。

除了年紀大些,眼角處有點細紋外,他看上去簡直跟湯姆一模一樣——不,應該說,湯姆就是他的翻版。

看到他,傻子也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湯姆的父親。

「如果事事都要我們自己去做,那還要僕人幹嘛?」年長女人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說。

「好了,他只是去關個門而已。」老年男人也出言阻止,話里卻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

他們三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完全看不到湯姆和帕薩莉已經走了進來,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一切。

「該死的,說起來,約克那裏還是沒消息。」這時,老年男人又提起另一件事,皺起了眉頭,非常沮喪懊惱。

而聽他這麼說,中年男人也僵了一下——不過是因為自己父親提到的事,臉上閃過厭惡,似乎很不情願提及。

「該死的,」老年男人又低低罵了一聲,「這麼多年,就不能把那家瘋子弄走嗎?」

「肖恩,」老年女人拍了他一下,掃了一眼兒子,有些難過地提醒:「這件事裏最難受的就是湯米。這麼多年了,除了塞西莉亞1那件事外,他都無法光明正大地在村裏露面,只能呆在家裏或者出遠門,為此大病一場,到現在才稍微……剛回來的時候,村裏那些碎嘴惡毒的人都怎麼議論他的?後來咱們又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討人厭的那些傢伙都趕走,讓一些不知情、嘴巴緊的老實人住進來?當然,這場戰事也幫了不少忙……可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呀?湯米不能就這樣一直……」

「他們家的瘋婆娘不知道用什麼巫法把湯姆騙走並虐待他,難道就這麼算了嗎?不能讓那個女人進監獄,起碼也讓那家人從這個地方滾出去!這是我們最後的仁慈!」年長男人反而激動起來,抓着手裏的拐杖用力敲了一下腳前的茶几腿。茶几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動,桌面上的東西也隨之一震。

湯姆。他們還是同名。至於他們口中的「瘋婆娘」,指的是湯姆的母親嗎?畢竟當初她跟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私奔了,一定引起了兩家震怒。可如果真是這樣,難道他們的兒子不該承擔更大的過錯嗎?竟然還敢發表這種無恥的言論?關監獄?

帕薩莉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湯姆的手,懷疑,心焦和氣憤讓她忍不住抬頭望向他,想確認他怎麼看這番對話。

可湯姆緊緊拉住她,只是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並沒輕舉妄動。

見狀,帕薩莉只好暫且按捺住情緒,暗暗戒備着、等待着。

「肖恩,別說了。湯米,你真的不知道那個骯髒的流浪漢去了哪裏嗎?」女人也露出更心痛,悲傷和憤慨的神情,挽上了老年男人的手臂,似是安撫,也似贊成他的話,隨後猶豫了一下,抬頭又問中年男人。

「我說了,那個女人是個巫婆,我清醒后,第一時間就離開了,後來不知道她去了哪裏。至於她家人,我一開始就不贊成去招惹他們。那可都是瘋子加怪物。好在他家目前就只剩下了一個人,可能沒過多久也會死掉吧。」他冷冷地說,好像回憶起了令人厭惡的經歷般,攥緊了拳頭,露出極為嫌惡的表情:「好了,媽媽,爸爸,既然你們也說了,不想再提這件事,那就別再說了。」

巫婆。

也就是說,一名女巫。顯然,他們口中的「瘋子」就是湯姆的母親。

他們怎麼敢。

他怎麼敢。

帕薩莉感到視線迅速再度模糊起來——透過這個嬌生慣養的男人,令人不由想到另一個與之類似的人:她素未謀面的父親。

想必那也是一個總是躲在父母羽翼下、始終受到嬌寵的男人。

他和眼前這個男人都似乎更像傳統意義上的女性——刻板印象里的女性:任性,嬌貴,沒有主意。可與此同時,他們又是十足的懦夫——典型的男性失敗者,自私又無能,沒法承擔一丁點責任。

在這種人身上,幾乎看不到鮮活的、可以稱之為生命力的東西,好像一陣秋風吹過,他們就會一蹶不振。

然而,他們看上去又是那麼幸福——比大部分嬌生慣養的小姐們受到的呵護都多。

而湯姆呢,即便幾乎完全相反——他擁有強悍到有時令人感到畏懼的生命力,集獨立,聰明,狡猾,自私,悲觀,報復心強,多疑為一身,又因敏感和強韌,善於周旋和神秘主義而充滿了真實的矛盾——可他卻沒得到過一丁點來自家人的愛護。

多麼不公平。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掉下了眼淚,趕緊伸手擦去。

「這麼說,你因為她是女巫,就毫不猶豫拋下了她,是嗎?」突然,湯姆說話了,好聲好氣地出奇。

帕薩莉嚇了一跳,沒料到湯姆會突然開口。只見模糊的視線里,他以幾乎和善友好的神色不緊不慢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不過,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兩隻手——他的左手將魔杖抬到了胸前,右手則漫不經心地撫摸著杖尖,似乎隨時會抖動魔杖,忽然沖對面發射魔咒。

她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出於條件反射,趕忙伸手拉他——不能因為這些敗類輕易使用魔法,惹來麻煩。要知道,現在可是在校外。

湯姆頓了一下,順從地放下了手。

但也在此時,帕薩莉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拿的魔杖是剛才那個骯髒男人的,哪怕使用也不會被魔法部檢測到。

然而,在場的其他三個人卻露出了更加吃驚的表情——下一秒,驚訝又轉為驚恐——

帕薩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他們的幻身咒失效了,現在正明明白白地站在這三個人的視線里,同他們大眼瞪小眼。

老年男人首先驚叫起來,女人隨後捂住胸口,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話也說不出來。

中年男人——另一個年長的湯姆瞪着他們,臉色迅速變得鐵青。

顯然,兩人的出現讓他們嚇得不輕。

可看到他們露出驚懼的神色,湯姆卻愈發平靜了下來。他看着跟自己長著幾乎一樣臉孔的男人,又耐著性子輕聲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但老湯姆沒有回答,而是臉上急劇彙集起警惕和提防,微張開的雙手做出防禦姿態。他慢慢向剛才坐着的桌旁後退,同時目光又迅速掠過湯姆的臉和他手裏垂著的魔杖,黑眼睛裏交織湧現出懼意,難以置信,厭惡,甚至絕望。

「回答我。」湯姆長久等待着,同時將男人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然而,對面的男人始終一個字也沒說,只顧驚懼交加地盯着他。

隨着沉默的延長,湯姆逐漸無法維繫鎮靜。他的平靜不復存在,臉色變得十足陰鬱,一絲表情也沒有,皮膚泛出一種狂怒時才會有的青白,靠近鼻翼的眼角止不住地迅速抽搐了好幾下。怒意、厭惡和憤恨重新自他同樣漆黑的眼裏翻滾上來,程度越來越劇烈。

一時間,帕薩莉以為這雙眼睛裏好像有黑火在燃燒。

然而,他死死盯着對面,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熟悉的執拗讓她的心緊緊揪了起來,幾乎想跳起來拉住他,懇求離開這裏——畢竟,追尋問題的答案已經沒有必要了,不是嗎?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湯姆又怎麼會不清楚這一點?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問了。

也就是說,此時答案並不重要了。他只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

他像是做好準備,即將切掉身體的一部分般,隨後要拖着斷肢——不論多痛,不論流多少血,永遠地離開。

她不能阻止——也沒資格阻止。

況且,他不會願意的——因為事關尊嚴。換成是她,也會這麼選擇。

想到這裏,帕薩莉狠狠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沒有哭着喊出離開的請求。

「你這是私闖民宅!你到底是什麼人,膽敢跑到我們家裏來!我要叫人了!」此時,老年男人反應過來了,逞強地高聲叫嚷,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同時站了起來,揮舞了一下手杖,卻同樣不敢靠近——顯然,不僅因為他們的出現,湯姆的相貌讓他更加震驚和忌憚。

湯姆絲毫沒理會這番話,重又迅速恢復了平靜,似乎威嚇和驅趕反而喚回了他的理智和身為巫師的尊嚴:彷彿施了魔法般,他的神情又鬆弛了下來,臉色也不再那麼令人害怕,反而變得更加心平氣和,像是不屑為傻子動感情。他的眼睛沒有離開老湯姆一瞬,繼而看也不看地迅速揮動了一下魔杖——

下一刻,大聲叫喊的老年男人突然像一尊木乃伊似的,直直向後倒去。

女人眼睜睜看着,雙手從扶著心口換成了捂住嘴,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尖叫,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不過,她不用擔心——她的丈夫正好站在沙發後面,因此這個石化咒只是讓他倒在了沙發上,隨後又像塊沒立穩的木板一樣,從沙發出溜到了地毯上。

「肖……肖恩!」短暫地驚嚇后,女人終於發出了聲音——她哭着喊了一聲,撲倒在了僵直的男人身上,拚命搖晃他。

「你對我父親做了什麼?」老湯姆被眼前的一切刺激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抖著聲音喝道,想過去查看自己的父親,可又害怕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湯姆。

「那只是個石化咒,回答他的問題!」這回,在湯姆做出回應前,帕薩莉聽到自己大聲沖他喊了回去,憤怒,痛心和無法擺脫的焦躁令聲音有些發抖。

她再也無法冷眼旁觀了——既然湯姆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麼無論如何她也要站在他旁邊。

畢竟,剛剛她才說過,要陪着他,不是嗎?

他才是當事人,既然他都能忍受,那麼她又有什麼資格軟弱呢?

不過,胸口的刺痛還是讓帕薩莉的眼淚洶湧而出,緊緊攥著拳頭,就要撲過去抓住對方的肩膀,逼問出一個答案。

可老湯姆的眼睛短暫地落在了她身上,往後猛地一躲,讓她抓了個空,差點摔倒,隨即更加惶恐地來回掃視倒在地上的父親和湯姆。

「……我,我警告你們,」他伸出一隻手,像是要阻止他們似的,可身體卻繼續哆哆嗦嗦地後退,接着后腰一下子撞到桌邊,又狼狽地翻過身,猛地撲上桌面,探手拽開抽屜,拿出一個東西,最後還算迅速地轉回身,發顫著把那玩意對準他們,「我……我警告……警告你們,我……我有槍!滾……滾出去!怪物!」

怪物。他叫他怪物。

帕薩莉耳邊開始嗡鳴起來,震驚、氣憤和急躁化為憤怒,無力和屈辱,不斷膨脹,最後爆炸,交錯著流竄在血管里,沖刷每一根神經。她發現落在耳朵里的聲音也變得忽大忽小。

湯姆感受到的只會猛烈一千倍、一萬倍。

他竟敢,膽敢!

這個念頭劃過的同時,她發現自己刷地從口袋裏拔/出了魔杖,對準那個男人,同時鎮定得不可思議——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如果眼前這個男人好好回答問題,她就放過他;否則,她不惜代價也要給他點永遠忘不掉的教訓。

「回答他的問題。你這個懦夫!否則我讓你後悔一輩子。」她威脅道,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又冷又沙啞,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臉頰也好似燃著一般,紅得發亮。

「我要開槍了!滾……滾出去!」興許因為此時面對的是女孩,老湯姆勇敢了一點——但也就只有那麼一點。

下一刻,老年女人以她這個年紀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躥了過來,擋在了兒子面前,沖他們奮力揮舞手臂,好像驅趕某種可怕又令人厭惡的野獸:「休想傷害我的湯米!出去!滾出去你這個巫婆!」

湯姆動了。他一把把帕薩莉拽到了身後,繼而迅速揮動魔杖。頓時,女人也像塊木頭一樣硬邦邦地僵住,隨後向前栽倒,發出一記沉悶的響聲,最終臉埋在地毯里,也一動不動了。

接着,他舉起魔杖,對準了面前的男人。

老湯姆拿槍的手抖得好像顫巍巍的燭火,豆大的汗珠從臉上冒出來,沾濕了他的劉海和鬢角,消損了他渾身的精緻感,使他顯得更窘迫了。

「你……你……你們……」他說不出話了。

帕薩莉感到渾身都在沸騰,湯姆卻出奇地鎮定——只見他一臉平靜地又挑了一下魔杖杖尖,男人手裏的武器就變成了一隻黑乎乎的鞋拔。

驚叫了一聲,男人立刻把它丟在了地毯上。

「別緊張,我只想知道,你當時清楚她懷孕了嗎?」湯姆挑了下眉毛,隨即用誇張到可笑的安撫口吻問,語氣里充滿了輕蔑和厭惡——然而,帕薩莉依舊從中聽出了一絲艱澀顫抖的味道。

她覺得自己的心更像被丟進了沸水裏,不斷遭受煎煮。

要怎麼辦?要怎麼辦才能讓他不這麼難受?憑生頭一次,她發現自己竟然遇事找不到一丁點頭緒。

老湯姆先是無望地看看自己倒地的父親,繼而又看看母親,最後抬眼望向他們,眼裏的恐懼和絕望猶如實質,越來越濃烈,最終在達到某個臨界點后,發生了變化。

一股決絕又頑固的恨意慢慢順着脖子攀上了臉,直至覆蓋整個面部,隨後愈發強烈,把他的表情扭曲得變了形。他發出了一聲動物般的尖嘯,繼而不顧一切地咆哮起來,僵硬地揮舞拳頭:「那又怎麼樣!那個噁心的、骯髒的……我只恨自己大意,沒看出她是個邪惡的怪物,又喝了她的一口水,就……我清醒過來后立馬就離開了那個令人作嘔的下/流垃圾!如果可以,我一定會把她丟進監獄去!讓她爛在裏面!她膽敢……竟敢……最後還弄出……」

顯然,他想說「弄出了孩子」,但這幾個字眼似乎讓他生理性作嘔並感到極度屈辱,於是就像被食物卡住了一樣,他滿臉通紅,青筋暴起,雙手揪亂頭髮后,又去扯胸口的衣服,把自己弄得更加凌亂狼狽。

「我就知道!就知道!不把那個女人抓住就總會有這麼一天的……總會有的!又來個怪物……她到底想幹嘛?想幹嘛?為什麼不能放過我!」宣洩著怨恨,老湯姆似乎陷入了一種癔症,像個小孩一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再也看不見旁邊的任何人,開始自言自語,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發起脾氣來,猛踹桌腿和牆壁,並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掃到地上。

帕薩莉的眼淚在他的發泄中干在了臉上,震驚讓她從頭到腳都像過電一樣麻木——焦心,難受和憤怒全都被暫且丟到一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來回翻滾:事情沒那麼簡單。

眼前男人的表現讓她無法否認這個認知——嬌花一樣被養著的男人恐怕在此之前,壓根就沒有任何煩惱吧,也沒有什麼機會這樣怨恨過任何人。

畢竟,如果是相愛后又背叛,這麼軟弱的男人臉上一定會出現心虛。

然而,沒有。

接着,一個很可能的事實在腦海中浮現出來:沒有私奔。

應該說,沒有自願的私奔。

這個結論一出現,更多的細節也一一跳出來,最終在她腦海中拼湊成一個較為完整的事件經過:湯姆的母親和父親住得不算遠,有錢的少爺可能會在周圍散步或者打獵,碰巧被女巫看到,後者由此對他心生好感。接着,女巫的愛意在少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斷累積。對比壓抑的家庭生活——岡特家看上去並不是那種會善待女孩的人家,女巫更嚮往明亮開朗、無憂無慮的少爺。於是某天,她大著膽子熬制了魔葯,欺騙少爺喝下並帶走了他。在魔葯的作用下,他也愛上了她。

不久,他們有了孩子。女巫心軟了,也對用欺騙得來的愛情感到厭倦,於是停了魔葯。但清醒后的少爺只覺得恐懼,厭惡和茫然。於是,他逃走了。被家裏寵愛着的他,自然回到了父母的懷抱並迫不及待把懷着孕的女巫扔在腦後——畢竟被一個窮苦的女人拐走還有了孩子可是莫大的恥辱。

女巫則很有可能在外繼續流浪,遭遇了一些不幸,直至路過慈善院時,生下孩子。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是給孩子取了個跟少爺一模一樣的大名,隨即又以敬畏之心用父親的名字作為兒子的中間名。做完這個決定后,她恐怕因為某種原因,來不及自救,離開了人世。

想到這裏,帕薩莉感到麻木猛地抽離,渾身被無力和悲哀灌滿——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湯姆的父親完全是當年錯誤的受害者,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完全沒有任何資格指責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那湯姆呢?他又有什麼錯?何況,他還天資聰穎——在那樣的環境裏長大,卻還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迅速成長,從條件更好的同齡人中間脫穎而出。有多少父母日夜期盼,就希望自己能有這樣優秀的子女,或者期待自己的子女成長成為這樣的人。先不說他的母親,他的父親——眼前這個很可能在發病的男人,因為孩子母親的過錯,根本不想看見他——不僅不想要他,還視他為人生之恥。

憑什麼?!

湯姆的黑眼睛裏翻滾著滔天的怒意和屈辱——或許還有失望,隱秘的痛苦和委屈。他直直盯着面前像只困獸般來回踱步、砸東西的男人,極為陰沉地咬緊牙根后又放鬆。

然而,幾秒后,他收回了所有情緒,重又變得面無表情。但與此同時,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平靜到近乎凝固的氣息。這種氣息不斷積聚,使他混身像被某種沉重而苦澀的黑水浸透,不停淋淋拉拉滴落,在腳下凝聚起一片暗沉、凝重的水窪。

隨後,他迅速地抖了一下魔杖杖尖。

見狀,帕薩莉感到全身的神經都被抽緊了——連頭皮也是——本能地猛撲了過去,摟向湯姆拿魔杖的那隻手。

一道明亮的綠光從魔杖里急射出來,嗖得擦過對面男人的耳際,打在他背後的牆上,發出爆裂的聲音。咒語在牆面留下一個焦黑冒煙的洞,護牆板就像開花一樣,四散崩開、撕裂。

老湯姆被這變故打斷,跳了起來,隨即僵直地瞄了一眼背後,最終蹲到了地上,開始失聲驚叫起來。

綠光。帕薩莉不確定那是什麼咒語,但肯定在決鬥練習時沒見過,而且確信那絕不是昏迷咒或者石化咒之類的魔咒。

湯姆還是爆發了。

他臉色青白,表情被一種極為嚇人的暴怒拉扯得變了形——平靜不再,狂亂地掙扎著,似乎只想抽/出拿魔杖的手,好左劈右砍,把一切都毀滅。

「湯姆!」她死死摟住想要拚命掙開她束縛的男孩,「湯姆,求你!聽我說!聽我說!他不值得!想想你的前途!要為了這些人毀掉未來嗎?想想我們之前的努力!想想你的專利!你是級長!是斯拉格霍恩教授最得意的學生!」她大叫,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控制他。

然而,他聽不進去,好似也陷入了某種困境,只顧奮力反抗,直到——

「他們不配擁有現在的一切,不是嗎?讓他們忘記自己是誰,忘記所有的一切,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一樣活着……」她聲嘶力竭地喊。

他終於停止了掙扎,臉色因同她較勁也變得通紅,太陽穴的青筋突突跳動。他們都氣喘吁吁。但帕薩莉根本不敢放開他的胳膊。

老湯姆還在大叫,他的父母則陷入石化咒一動也不能動。

然後,她聽到湯姆發出了一聲尖笑——像是一聲哭泣,讓她的心劇烈地一顫,眼淚又開始掉下來。

但下一秒,他的聲音重又變得冷酷鎮定:「好主意。死可是太便宜他們了。」

儘管有所預感,可帕薩莉還是不由自主冒出了冷汗,顫抖了一下——剛才的綠光居然是索命咒嗎?

湯姆擺脫了她的控制,迅捷地向著已經全然喪失抵抗力的人沖了過去,拎着魔杖,用力地將一個個青灰色的魔咒狠狠劈進對方腦子裏。

這回,她來不及阻止,已經太遲了——老湯姆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獃滯和茫然,最終閉上眼,昏死過去。

隨即,老湯姆父母的大腦也被同樣的魔咒接連兇狠地擊中。但由於他們已經身中石化咒,因此比起兒子,看上去沒什麼變化。

帕薩莉的視線模糊得不像樣,渾身顫抖、發軟——從沒有哪一刻讓她覺得如此無力和無助。

只見湯姆做完這一切后,拎着魔杖,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好一會都沒動——他渾身的衣服因為剛才的掙扎揉得一塌糊塗,頭髮也亂了,平時整齊妥帖的劉海搭垂在他的眼前,幾乎擋住了眼睛。

一種凶暴、混亂又脆弱的氣息像風暴一樣盤旋在他四周,使人覺得或許下一秒他就會被吞噬。

不過,最終,好像慢慢撿起胡亂丟棄一地的東西一樣,他漸漸收回了那些氣息,開始收拾房間里砸亂的一切並將魔咒留下的痕迹全都一一清理完畢。

「我們走吧。」最後,他回到她身邊,淡淡地說。

她看着他,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看上去情緒穩定下來了,可衣服凌亂,臉上還殘留着發怒過後的余紅——顯然並沒完全緩過勁。

帕薩莉感到心被捏得更緊了,胸口憋到幾乎難以呼吸,只能點點頭,繼而看一眼被他用魔杖擺好姿勢、重新放回到沙發和桌邊的、昏過去的三個人——起碼,起碼他們還活着。

起碼他沒有真的雙手染上親人的鮮血,沒有為此將自己一併葬送。

從里德爾府出來后,他們返回岡特家——畢竟東西還在那裏,而且做了這些,湯姆也需要把魔杖物歸原主並對魔杖主人的記憶做出適當篡改,以免到時事發,懷疑到他們頭上。

看着他有條不紊地做着一切,帕薩莉感到越發窒息。

湯姆的天賦很高,卻從不懈怠,「偷懶」這個詞好像生來與他無緣。比如,在同她練習並掌握攝魂取念后,他並沒止步於此,而是接着繼續鑽研其他同類魔法——否則,眼前的他也不會這麼嫻熟:在改動過自己舅舅的記憶后,又短暫地喚醒對方,再測試了幾次,確保效果足夠到位。

但這一切的努力絕非為今天在這裏篡改一個骯髒醉漢的記憶,從而讓他們擺脫致使里德爾一家失去記憶的嫌疑——他本是要把它用在更好的地方。在來這裏之前,他帶着躊躇滿志,有點緊張,也有些期待,唯獨沒有任何準備會遭遇眼前的一切。

哦,不。或許也有那麼一點——那點緊張、顧慮和猶豫就是證據。他其實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糟糕的結果。只是他沒料到會是這樣。

而她也沒有。

他的所有親人——母親,祖父母和舅舅,給他的只有空白,厭惡,忌憚和懷疑。唯一還活着的至親——他的父親,則視他為恥辱,稱呼他為「怪物」。他們甚至遠不及外人——比如學校的老師和同學。

帕薩莉費力地吸了口氣,感到眼睛再次變得又熱又痛,不禁懷疑湯姆內里的某些東西似乎已經自此塌陷——哪怕他現在看上去完全恢復了正常。

然後,她突然又想起來,在學校出發前,他告訴她,此行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回慈善院了。

也就是說,他已經沒有地方可呆了——即便他說過,已經找到了容身之處,但想必那不是旅館就是威夫特家——不論在哪都得吊著一顆心,以防被隨時趕出去。

跟她一樣,他們都沒有可容身的地方了——也都沒有家。

意識到這個,一股難以遏制的感情洶湧而出,讓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她感到胸腔開始劇烈地震顫。

「……你,想不想跟我去一個地方?」帕薩莉聽見自己輕聲問,聲音抖得不像話。

湯姆沒說話。

於是她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他沒有甩掉。

他們來到最初到達小漢格頓的那條小路上。從這裏依舊能俯瞰夜色下的村莊全貌,可此時的心情同來時比,已經天差地別。

帕薩莉彎腰打開了自己的箱子,從裏面翻出那本磨得起了毛邊的筆記本,把它翻開。

「這是一個門鑰匙。直到今年聖誕節我才做好,但一直沒來得及找辦法檢測效果。如果傳送不成功,我們的後果不會比幻影移形失敗好多少。」

湯姆依舊沒做聲。

她抬起頭來,在黑暗中望向他:「你願意冒險嗎?」

他還是沒有回答,可也沒有把手抽走。

於是,帕薩莉伸出空着的手,按在了門鑰匙序號上。

幾乎是立刻,肚臍眼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鈎子勾住,他們的腳被拔離地面,身體卷上空中,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變得越來越模糊。

最終不知過了多久,旋轉結束,他們被扔在了一片田野里。

帕薩莉屁股着地,湯姆也一樣——但他很快站起來,過來把她也拉起來。

她把身邊的筆記本放好,從箱子裏重新拿出燈,遞給湯姆一個,點亮后開始在草叢中穿梭著尋找方向。

降落處離最終目的地並不遠。

當她終於在月光和星辰的幽芒下,捕捉到山野間凸起的一大塊不規整形狀時,忍不住大叫了一聲,丟下燈,拽著湯姆和箱子朝它瘋狂奔過去。

很快,在一片茂盛的雜草和稀稀拉拉樹叢的掩映下,一幢黑乎乎的小房子出現在了視野里——準確地說,在一片稀疏的小樹林、長瘋了的籬笆和滿院雜草的包圍下,一棟兩層小農舍像個蓬頭垢面的老太太一樣,傴僂著身體出現在他們面前。

「天哪,它果然還在,」帕薩莉感到整個人都快要漂浮起來,一種奇怪又灼熱的情緒迅速在體內充盈,讓人一下子變得異常興奮和開朗——勢不可擋的確信彷彿神明一樣降臨在頭頂,莊嚴而堅定地告訴她,到了這裏,就再沒什麼東西能傷害或驅趕他們了。

她變得喋喋不休起來,「我的天,薔薇果然已經長瘋了,媽媽種的花也沒了,全是雜草,菜地肯定也荒了……噢,樹都還在……」

可當她有點費力地推開低矮的院門時,湯姆卻站住不動了。

回家所帶來的激動歡悅一頓,帕薩莉感到剛才在小漢格頓時湧出過情感重新席捲而來。不過,它不但沒能衝散高漲的情緒,反而與之匯聚成一股更加難以訴說的強烈情感。

這種情感鼓動着她,推搡着她,讓她從院子裏退出來,走到湯姆面前,拉起他的手,輕聲開口:「這裏是我以前的家,也將會是我畢業后的家。我不知道到時候是否能把媽媽接回來……但,如果你願意的話,這裏也將會是你的家。」

夜色下,湯姆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但他的手以不易察覺的程度微微顫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

「你想進來看看嗎?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想想怎麼重新打掃和佈置一下……」她鼓足勇氣又說,可依舊沒得到任何回應。

「我喜歡做試驗,你喜歡研究危險魔法和決鬥,還喜歡交朋友,我們可以試着把房子擴建一下,你覺得呢?」她繼續問,忍不住更急切了。

「我們還可以理一下院子,重新種上一些花和蔬菜,我不喜歡跟人到附近的鎮子買菜……」她又搖了一下他的手,試着拉他走。

他在原地定住,好一會才像只遲鈍的木偶一樣,隨着她動了。

頓時,帕薩莉感到周圍全都變得明亮起來,就連黑夜也沒法掩蓋這種光芒。

她拉着湯姆,更加興高采烈地介紹和暢想起來。

「鑰匙在門旁邊的隔板中間……媽媽說很多人都喜歡把鑰匙藏在花盆下頭,真是太沒創意了……哈,果然還在這裏!」她伸手進門口一塊牆縫中摸索著,最終摸到了一把有些生鏽的鑰匙。

「希望門鎖可別銹住。」她又說,小心翼翼地把鑰匙插/進鎖孔,嘗試轉動。

稍微費了點勁后,門鎖終於吱嘎響了一聲,門接着裂開一小條縫隙。

帕薩莉拉着湯姆,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的一切都蓋着苫布,空氣里滿是灰塵和發霉的味道,辛辣又刺鼻,讓他們不由自主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們得通通風。」她說着,憑記憶找到窗戶鎖扣所在的位置,用力頂開插栓,小心地把窗戶推開。

下一秒,一股裹挾著田野味道的夜風衝進了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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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帕薩莉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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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Chapter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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