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牢(一)

第一章 天牢(一)

魏國京都平涼城中,一輛烏篷馬車自城西一座大宅側門駛出,向著城北平治而去。時值子時,街上死寂無聲,天上也是陰雲密佈,不見星月,就連平日夜裏更夫的打更聲,似乎也消失不見,只余馬蹄踏在青石路面上發出「得、得、得」的脆響聲,遠遠傳出,然後隨着馬車一起消失在漆黑夜幕中。

馬車一路疾馳,來到城北一處高牆院落門前停下。這院落以青石大磚砌成,與附近建築並不毗連,門口兩邊分別放着一尊面目猙獰可怖的狴犴石像,嗚咽風聲傳來,整座院落在深沉的夜色里,凝重、威嚴中透露出一股陰暗、凶戾的氣息,正是大魏天牢所在。

車夫停好馬車之後,從車上跳了下來,跺了跺已經凍的麻木的雙腳,又往手裏哈了兩口熱氣,搓了搓手,這才轉身去掀開車簾。

車簾打開,先是從車內跳下來一個青衣小廝,然後又由小廝攙著走下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男子下車后,先是四下望了望,顯得有些鬼祟。那中年男子見四下無人,便示意小廝上前去敲門。

小廝走上前去,用力拍了半天,直覺的手掌生疼時,門內方才有人罵罵咧咧的回道:

「敲什麼敲!趕着給你家老子娘收屍明兒個趕早,別擾大爺我的好夢。」

原來那天牢中大多關的都是朝廷重犯。能讓朝廷稱之為重犯的,一般來說,自不是尋常人物,多是犯了重罪的朝廷大員,或是做下驚天大案的巨梟。這其中有許多人犯如要處死,或為給死者留下體面,或為保朝廷尊嚴等等,是不會在法場公開行刑的,多是就直接在這天牢中賜死了事。這些被處死的犯人,待刑部官員勘驗備案過後,便會通知其家眷領回安葬。因這平涼城乃是是一國之都,首善之地,死在天牢中的又多是生前有身份地位的人,因此光天白日讓家眷拉着屍首招搖過市,引得路人圍觀指點,總是不好,是以這天牢中向來都是讓家眷趕在雄雞叫過第一遍,天色將亮未亮,街上尚無行人的時候前去收屍的。

那門內應聲之人,許是以為有人來領屍,一來時辰不到,三更半夜的,正是寒氣深重,被人攪了好夢,出來受凍,是以顯得極不耐煩;二來在這天牢中當值,日子久了,多少都會沾上幾條人命,雖然多是受命行事,可是那些獄卒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心虛忌諱,是以多半不敢在夜半陰氣深重的子時驚動死者身體,總要等到聽到第一聲雞啼之後,天將亮的時候,才肯發還人犯屍首。因此門內應聲的那人,話就說的極為難聽。

那小廝陪着中年文士來此,卻不是因為有家眷屍首要領,聽到門內之人這番話,登時大怒,正待叱罵,卻被站在身後的中年文士低聲制止。

那中年文士越過自家小廝,走到門前,對門內之人輕聲說道:

「這位差爺,我奉命有要事來辦,快些開門讓我等進去。」

門內那人聽罷,立時心中一凜。他在這天牢當值多年,自然是見過一些世面的。門外之人半夜偷偷摸摸過來,說是奉命辦事,只怕是要有些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要做。天子腳下,敢做這等事的人,自然不是自己一個小吏能得罪的,這等事,也不是自己能過問的。這天牢中,這等事情從來不斷,不知有多少人在這裏含冤受屈而死,世人畏天牢如虎,這也是原因之一。

雖說如此,畢竟是天牢重地,那人倒也不敢隨意就放人進來,立時換了語氣,客氣的問道:

「不知外面這位大人怎生稱呼,可有手令、文書之類的憑證讓小的過目一番?小的也好先按例記錄。」

中年文士笑了笑,並未說出自己身份,只是答道:

「我倒不是什麼大人。這裏有刑部發下的通行令牌。」

門內那人聞言,並未立刻開門,而是從門上打開了一個半尺見方的小洞,伸手接過那中年文士遞過來的令牌,就着手中燈籠仔細看過,發現確是刑部令牌不假,這才連忙命身邊兩個兵卒將門打開。

門開之後,那獄吏打量了中年文士一番,卻發現面生的很,只是他常年呆在這天牢裏面,除了刑部、大理寺的那些常來提審犯人的官員,其餘的官員大多是連面都不曾見過一次,不識來人,也是正常,是以也沒敢多問,客氣的行禮問候之後,便又立刻吩咐手下將大門鎖好,然後回身引著幾人來到司獄廳,親自給那中年文士看座奉茶。

那中年文士坐馬車趕到這裏,又在門外寒風中站了半晌,早已渾身冰冷,再進得這空曠破舊的司獄廳中,只覺周圍陰氣森森,彷彿有陣陣寒氣自骨子裏透出,沁遍全身,冷丁丁地直欲打顫,於是也就接過熱茶啜了幾口。熱茶下肚,驅散了不少寒氣,頓覺舒服許多,再細品味這茶,竟覺著這茶的香味醇厚高雅,倒是極好地茶,價值定然不菲,顯然不是一個小小的獄吏消受得起的,也不知是那獄吏收受的犯人探監家屬的打點,還是乾脆從犯人家眷送給犯人的用度里私自扣留的。

那獄吏善能察言觀色,見這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露讚許之色,便趁機說道:

「小人姓張,叫張貴,是這裏當值的牢頭,不知先生到此有何公幹?小人也好前去安排,免得耽誤先生行事。」

張貴不知這自稱不是大人的中年男子究竟是何身份,又見他一身文士打扮,便只好以「先生」相稱。

中年文士並未立刻答話,先是四下看了看,才問道:

「這天牢之中,莫非只有你一人當值么?」

天牢重地,士兵在外面把守,未曾在廳內見到也還罷了,這牢內卻斷不可能只一人值守。然而幾人自從進到這獄廳,除了這牢頭,並未見到其他獄吏。

「不不不,除了外圍戍卒外,尚有幾個獄吏同小人一同當值,只是這地方本就濕寒,入冬以後,天兒又這麼冷,弟兄們熬不住,就喝了些酒暖身。原本是沒打算多喝的,可那幾個混賬東西管不住自己那張破嘴,小的有事走開不過盞茶功夫,回來就見他們幾個灌多了黃湯睡死過去了,怎麼喊都喊不醒,沒奈何,小人只好獨自值守了。要不,小人再去喊喊?」

張牢頭賠著笑臉,小心翼翼的解釋道。

中年文士自然聽得出此人所言不實,若是當真飲了酒,兩人離得如此近,又豈能聞不出一絲酒氣,心道此人倒是機靈,看出了自己半夜來這裏有見不得光的事要辦,不讓其餘人過來,是怕知道的人多了,保不齊有哪個管不住自己嘴巴,漏了出去,他自己也脫不了干係,要跟着受牽累。於是便道:

「不必了,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就讓他們繼續睡他們的吧,我要做的事情,不需要這麼多人幫忙。」

「是是是,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帶我去見楊業。」

「什麼?」張牢頭聞言一驚。

提起這楊業,如今在大魏可以說是無人不知。其人原本是籍籍無名,三年前鄉試時嶄露頭角,一舉奪得解元。當時致仕在家養老的大儒蘇放一時興起,就索要了這楊業的卷子來--后大加讚賞。蘇放在儒林中聲望隆重,且生性嚴肅謹慎,從不妄語,一生也沒有誇過幾個人,經此一事,楊業立時聲名大噪。

等到今年會試,那楊業又高中會元,這次更是引得萬人矚目。待到月余之後的殿試,又被魏帝欽點為狀元,成為魏國立國百餘年來第一位三元及第的人。殿試放榜之後,楊業之名,很快就傳遍了大魏,正可謂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這楊業家世清白,又兼才華橫溢,眾人皆猜想他就算不立刻飛黃騰達,仕途也自會穩穩噹噹,熬個十幾二十年,撈足了資歷,到時也是高官厚祿,不在話下,當是個前途無量的人物。

起初倒也確如眾人所料,在放榜幾日後的瓊林宴上,魏帝親自賜婚,給楊業指了大司徒家的千金為妻,足顯聖眷正隆。

哪料到不過寥寥月余時間之後,貢院東牆金榜尚在,魏帝盛讚言猶在耳,那楊業就被魏帝下旨投入天牢,成了欽犯,罪名謀逆!

告發之人是楊業一個落第的同鄉,言其為前朝廢帝之後,對本朝心存怨尤,近年來廣結黨羽,私交朝臣,妄圖復辟,有不臣之心。魏帝得知后大為震驚,派人徹查,從楊業住處搜到大量密信,人證物證俱在。

魏帝震怒,下令刑部嚴加審訊,務必要將其餘黨羽查出,一併處決。

就這樣,楊業就被打入了天牢。

刑部幾個月的審問下來,楊業卻至今不肯招認。刑部未能從楊業口中問出其餘黨羽下落,這案子自然不能結。而楊業之前受大儒追捧,後來又三元及第,賜婚丞相千金,早已名動京城,一朝被冠以謀逆大罪入獄,更是萬民關注,他既不招,朝廷也不能不顧世人非議,直接不清不楚地殺了了事。

放是肯定不能放,殺又暫時殺不得,只好一直在這天牢內關着,嚴加看管,日日提審。

因這楊業之案干係重大,是不準探視的,更別說這樣半夜偷偷摸摸的了。因此那張牢頭一聽來人要見楊業,頓時大吃一驚,一時猜不出那人來意,不敢答應他的要求。

「帶我去見楊業!」,中年文士不理會張牢頭的驚訝,又淡淡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這、這、這,先生您真叫小人為難,上頭早就交代過,不許任何人探視這楊業的,小人委實做不了這個主啊。」

那中年文士見張牢頭這般為難模樣,對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自己身邊,對他說道:

「我這還有一樣東西,你可要看看?」

張牢頭聞言看去,只見那中年文士右手伸進左袖中,從袖裏扯出一物來,卻並未完全拿出來,只露出一角,攏在袖中。

司獄廳內雖燈光昏暗,但那牢頭卻看的真切,那中年文士從袖中扯出那截東西是塊明黃色錦帛,上綉祥雲。雖只窺見一角,牢頭卻已經知道是何物了,天下間能用這種顏色和圖案的布料,只有一樣東西,便是聖旨。

中年文士雖然口中問那張牢頭是否要看,可卻並沒有半分將袖中之物交出的意思。張牢頭在這天牢中當差二十餘年,從一個普通獄卒熬到牢頭的地位,積年的老吏了,心思自然玲瓏圓滑,心知既然這人起初進門的時候只拿出一塊刑部通行令牌報備,那麼他手中這份聖旨只怕是見不得光的密旨,且不說眼前這人不願將此物交給自己細看,就算他肯,自己也萬萬不敢伸手去接的,一個連官都算不上的小吏,在這京都平涼城中實在算不得什麼,無辜枉死了也不會泛出一個水花,哪裏敢去趟這種渾水?

於是張牢頭匆匆一瞥之後,便趕忙收回目光,回道:

「不用不用,您請跟小人來。這地兒燈暗,您小心着腳下。」

然後就引著幾人離開司獄廳,順着司獄廳左邊的甬道往裏走。幾人走到甬道盡頭,三扇鐵門出現在眼前,鐵門不大,門上有個只有半尺見方的窗口。張牢頭走到最左邊那扇門前,對着裏面喊道:

「老李開門,是我,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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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欲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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