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灰燼和瞳孔

少爺、灰燼和瞳孔

多年以後,當懷特終於有權利翻閱1-301檔案時,準會想起,葛瑞在他身邊燃燒成灰的那個遙遠的中午。當時,山羊領還是個遠離風暴的安靜城鎮,哈尼爾家祖傳的城堡也依舊籠罩在先祖的榮光里。懷特清晰的記得離著城堡不遠那條蜿蜒的河流,河水清澈,河床遍佈着光滑潔白的石頭,就像神話傳說中菲尼克斯的巨蛋。

「葛瑞,你覺得少爺每天來河邊都在看什麼?」懷特百無聊賴的問身旁的同伴。

被稱作葛瑞的同伴有着一頭灰色的短捲髮,聞言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帶着鼻音回答道:「懷特,那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事情,我們需要做的是看護好少爺,免得他又要到河裏去游泳。」游泳兩個字因為鼻音的原因顯得有些說不清楚,不過懷特還是聽懂了。

「可是你不好奇嗎?像少爺這樣的人每天都會想什麼?」懷特雙眼又閃著求知的光,讓他蒼白的有些病態的臉頓時有了神采。『探索未知才是人類的本能追求』懷特不記得是在哪本讀物上看到的這句話,但自從看過這句話之後這話就成了他的人生格言。

葛瑞有些無奈的看了看同伴的臉,那閃閃發光的求知目光讓他突然有些惱怒,忍不住抬手在懷特後腦勺拍了一下:「把你的好奇心收起來吧,至少從少爺身上收起來,那不是我們可以窺視和探究的。」雖然這樣說這樣做,其實葛瑞心裏是同意懷特的疑問的,他同樣好奇少爺的行為。

少爺和自己兩人是不同的,這個事實不僅來自於自己父親的告誡,更是葛瑞這段時間和懷特一起看護少爺時得出的。說是看護,葛瑞卻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稱為玩伴更合適。十歲的自己和九歲的懷特可沒有當護衛的資格,葛瑞在心裏自嘲的想着,目光飄向河邊那個坐在石頭上兩腿晃蕩的身影,自己和懷特口中的少爺。

紫雲·哈尼爾坐在自己經常坐着的河床邊那塊平整的石頭上注視着腳下緩緩流淌的河流,目光平靜且愜意。當然為了讓他坐的舒服,葛瑞和懷特早已經提前在那石頭上放好了柔軟的墊子。身後那兩個小夥伴的竊竊私語他早就聽見了,哪怕隔了七八米,哪怕葛瑞和懷特自以為是竊竊私語,他依然聽得一清二楚,但他什麼也沒有表示,面上沒有表示,腦子裏一樣也沒有表示。他就靜靜的坐在那裏,兩腿晃蕩的盯着河面,耳朵里接收著周邊的聲音,鼻子裏聞着空氣里的氣味,眼中看着河中的魚兒遊動。他坐在那裏接收著周圍的一切信息,然後僅此而已。從出生到八歲的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子的狀態,他看得到聽得到聞得到感受得到周圍的一切,但很少給於別人回應,就像是他活在和別人交叉的另一個世界一樣。

葛瑞聽父親說過,這是因為少爺出生時就覺醒了先祖血脈的緣故,真性抑制了靈性,當他的身體成長到足夠承受血脈壓力時就會恢復常人的樣子了,葛瑞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因此盡心盡責的擔任著「護衛」的角色,哪怕這裏是家族領地的腹地,哪怕少爺周圍每時每刻或明或暗都有十多名真正的護衛保證安全,葛瑞依然盡職盡責,這是騎士父親教給他的第一條格言。

和擁有一個騎士父親的葛瑞不同的是,懷特是農夫家的孩子,在他上面還有個大他十歲的哥哥,以及一個大他五歲的姐姐,在懷特三歲第一次跟着父親和兄長下地玩耍時,他那雖然不識字卻小有頭腦的農夫父親就意識到,這個瘦弱又臉色蒼白的小鬼或許不適合吃農夫這碗飯,自己家已經有個大兒子繼承農夫的技能了,但總不能孫子後輩也一直當農夫吧。這樣想着懷特的父親開始攢錢,並在懷特五歲的時候送他去了領地的公共學校學習文字和知識,希望他將來能脫離農夫這個行列成為學者為領主工作,這可比當農夫輕鬆和體面很多。

懷特並不理解父親的願望,但不排斥父親的安排,從小就表現出強烈求知慾望的他對知識有着一種本能的渴望,入學后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常用字的讀寫,一年後他在多門學科上的成績甚至趕上了大部分貴族子弟的進度,在同齡人之間已經能名列前茅了。

一年前,哈尼爾城堡的管家突然找上懷特的父親,給了他一份雇傭合同。在領主府官員的解說下,懷特的父親終於弄懂了這合同的意思,原來並不是雇傭自己,而是哈尼爾城堡準備雇傭懷特做為紫雲少爺的夥伴,當然做為補償,領主府將負責懷特今後的教育經費並在合同成立后付給懷特每個月一筆相當於普通護衛的工資。

懷特的父親用指頭對比了一下城堡護衛的工資和自己土地里的產出,然後毫不猶豫的替懷特在合同上摁了手印,就這樣把懷特「賣」進了城堡里。

懷特手搭涼棚的看了看日頭,判斷出少爺快要結束今天的河邊日常任務了,於是用手肘頂了頂葛瑞,「準備,少爺要回去了。」

「我知道。」葛瑞調整了下左腰處綁着的單手劍,以保證自己隨時能快速的拔出來戰鬥。這是騎士父親教給他的另一條格言,武器是你的第二條生命,你要保證它永遠處於合適的位置,從小跟着父親進行騎士訓練的葛瑞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當然現在的他還沒有資格佩戴真正的騎士武器,那藏在劍鞘里的是他父親給他做的練習硬木劍,勉強可以用來驅趕小野獸。

葛瑞和懷特走向河邊,準備收拾坐墊等物品並聽候吩咐。葛瑞在前懷特在後,十歲出頭的葛瑞因為繼承了父親的體格,健壯高大的像個小大人,整整比同伴高了一個頭,將身後瘦弱矮小的懷特視線給擋住了。懷特只好走到葛瑞右後邊看向少爺,這一看直接讓懷特驚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一個人坐在石頭上晃蕩的少爺身邊竟然多了一道陌生的身影,那身影背對着葛瑞和自己,和少爺一樣看向河面,套著一件帶兜帽的風衣,風衣上綉著凌亂卻和諧的魔法符號,其中最顯眼的是背上刺繡的一隻眼睛形象,那隻眼睛讓懷特有如被猛獸盯着的感覺。懷特發誓在前一刻少爺的身邊還空無一人,那陌生人就好像憑空出現的一樣。「葛……葛瑞!有人!」懷特猛地一把抓住了葛瑞的右手,聲音顫抖著。

葛瑞被懷特這一嗓子喊嚇了一跳,同樣發現了那道陌生的身影。騎士訓練帶來的成果體現了出來,他沒有和懷特一樣不堪的顫抖,右手一震震開了懷特的抓握就閃電般的拔出了左腰處的硬木劍,上前踏了一步大聲對着那個陌生人喊道:「你是誰,可知道你已經闖入了哈尼爾公爵的領地嗎,還不快快離開!」

葛瑞其實有個小心思,少爺除了明面上的自己和懷特兩個同伴以外,葛瑞知道暗地裏還有着十多個真正的城堡護衛,其中高階能力者至少有兩個,在陌生人敵我未明的情況下,大聲喊話一來可以震懾對方,二來可以通知到暗地裏的護衛,告知他們這裏的異樣。

陌生人聽到葛瑞的喊話愣了一下,頓了片刻才轉過上半身來,將兜帽下的半邊臉暴露在了葛瑞的視線里。一張俊朗的青年男子臉龐,這是葛瑞看見那個人的樣子后的第一個印象,然後他視線上移對上了那個人的眼睛。

「轟」的一聲,視線對上的那一刻,葛瑞腦海中突然如驚雷般轟鳴爆響起來,他的視線里,腦海里,除了一片火海再也看不到、感受不到其他事物了。一切的色彩褪去,一切的感官也被封閉,甚至記憶也開始扭曲,有的只是一片從當前記憶起一直燃燒到他剛記事時的火海,彷彿他這短短的一生就生活在火海里一般……

一旁的懷特愕然的看見葛瑞只是看了那個陌生人一眼,隨後便在他眼前「騰」地一下燃燒了起來,短短一瞬間過後就化成了灰燼。不過似乎是因為這詭異的燃燒來的太快又去的太快的原因,葛瑞的衣物以及被他握在手裏的硬木劍只有輕微的碳化並沒有燒毀,並隨着葛瑞的死亡,噗噗聲中掉落在了本名為葛瑞的那堆灰燼上……

「不……」這可怕的一幕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懷特的喉嚨,使得他張大著嘴巴卻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胸膛中那顆小小的心臟先是漏了半拍,隨即瘋狂的跳動起來,懷特只覺得腦門一熱,眼前黑了下去,帶着難以置信的恐懼表情栽倒在了灰燼旁邊。

陌生人收回視線,沒在意剛剛的插曲,彷彿剛剛燃燒的少年和癱倒在地的另一個少年並不存在一樣。他風衣下左手一覽,將依舊看着河面的紫雲·哈尼爾夾在了胳膊地下,隨後沿着河岸向著哈尼爾城堡的反方向離去,從始至終葛瑞期待的護衛一個都沒出現。

被打擾了「看風景」的紫雲少爺終於有了反應,在那陌生人的手底下輾轉翻身了片刻,終於把身體調整到可以扭頭看向上方的角度。就在他看上去的時候,那個陌生人也恰好低頭看下來,兩個人臉對臉的對上了視線。

一片平靜,就像是兩個普通人照面一樣,紫雲·哈尼爾並沒有像葛瑞一樣被陌生人「看」成灰燼。陌生人眼中,身下的紫雲·哈尼爾目光沉靜的彷彿一個深潭,似乎天生有着一股破界的氣息。除了那股彷彿隔了一個世界的異樣感外,紫雲·哈尼爾的雙眼看起來同樣異於常人,在他褐色的虹膜內有着一圈火紅和銀白交雜的斑點漸漸連成環將他的瞳孔「鎖」在了裏面。在紫雲·哈尼爾的眼睛反光里,陌生人看見了自己的眼睛,那裏同樣有着將瞳孔鎖住的環,鮮艷如火的環……

「終於找到你了。」陌生人喃喃低語,懷裏的紫雲·哈尼爾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讓他安心的氣息,明明他之前才將自己的伴當燒成灰,自己為什麼卻感到安心呢?紫雲·哈尼爾想不明白,或者根本沒去想,只是依照着本能摟緊了這個陌生人,把頭埋進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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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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