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三秋

巍峨連綿不絕的群山屹立在滾滾翻騰、奔流涌動的雲霧內，霞光散去的陰霧中滲出陣陣寒意；暮色籠罩下的山脈間吹過些許涼風，拂過山脊上方荒涼的石階，跨過護欄二旁的古樹，侵襲著廟檐角下的風鈴，傳來陣陣悅耳的清響。伴隨着夜蟬的低鳴，歡愉的鳴聲為呼嘯而來秋風歡頌著。亥時三刻，正陽子像平常一樣經過大殿。雖處於秋露之末，夜風不是非常冷。他每日必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把天心廟內所有的殿門和窗戶依次關上；先巡視殿前四周，瞥一眼殿外地上正中間刻畫的先天八卦陣。陣法正中上方放着一座九層鎮妖塔，塔心內燃燒着尚未熄滅的紙燭香火。他並沒有在意這些，往南又走個八十公尺，就來到萬壽宮；萬壽宮內供奉著女媧娘娘的神像，是天心廟通往後門的必經之路。往左也就是往東的方向走的話就是天心廟的前門，其實就是香木豎立起來的大型門框。而往西走則會經過伏魔殿，殿內供奉著盪魔大天尊。經過伏魔殿最終又會回到天尊殿，而天尊殿內主要供奉的就是上清太大天尊。每日入夜子時以前，他的職責就是關閉廟內所有的門窗。而這條路線，就是圍繞着廟內最佳的行走路線。廟內就是他的修行之處，他既是修行者，也是替人消災的道士。感受着夜風中傳來的凄冷，呼出一口氣，遂向右轉朝着天尊殿走去。迎面而來的風掀起他的道袍，他將雙手交叉插入袖袋，微微縮著身子緩步前行。厚重的雲層覆蓋過天空，四周不見景物，入眼處全是暗色。夜鴉閃動的影子朝着大殿上空噗噗飛過，望着它們撲騰的身影正陽子緩緩經過大殿，關上萬壽宮的殿門。廟內大殿上方，橫樑邊屋檐下的一些空隙處築有些許飛鳥留下的巢穴，這些地方甚能為其休憩，時不時總會有棲息的動物落腳於此。如此孤廟稱其散落的鳥巢或許更貼切些，正陽子也不去驅逐它們，任其秋來春去，落腳避風擋雨；萬里荒山內的這一個棲息點，對那些翱翔四季的鳥兒來說也是一個幸運之地。萬壽宮旁邊的一間小屋內，掛着二套道袍，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看的出這是他的生活居所。床邊側方盤膝端坐着一個年過花甲的老神仙，兩鬢皆是白髮；正陽子記事開始，師傅的師傅也就是太師傅那一代，甚至更遠以前流傳，老神仙就隱居在此，完全算的上是廟內的鎮山之人。流傳下的道號：「鎮元真人」。他的年齡早已無法估算，長發盤在腦後盤膝端坐，雙手懷抱丹田，面貌栩栩如生，仿似雲遊天際隨時都會醒過來一樣。正陽子每天都會進屋照料他，與其同居而卧，為其凈身守夜。一如既往，替鎮元真人整理好衣物，打理完髮簪，他毫無徵兆地感應到屋內生氣外溢。詫異之下他巡視四周，一切如常，心下微驚；最終目光凝視到老人身上，確認無誤之後，正陽子端坐下方，閑整以待，等著真人醒神。也不知過了多久，鎮元真人緩緩睜開眼，寂寞不語。他雙眼中含着疲憊之色，審視正陽子半響。「座下何人？」「天心廟第七十二任掌門-正陽子，參拜真人。」「正陽道友！貧道謝禮。」老人稽首示意，疲憊中有一些無奈。此番神遊中醒來，自己命數已到。」天運無常！世事難料，老朽在此有多少年了？」「真人在此已過九輪運數。」想不到我竟然還能醒來，繼續沉眠只會徒增煩惱，不會有更好的結果。延喘到這個時代，天運已經很大程度侵蝕了他的道心，神志被困在虛韻之中無法歸位，即使最後逝去，平生也得不到半分功績；彌留之際被運道感召喚醒，天尊明鑒！弟子有何面目去面對昔日的同門師兄道友。行道者順應天命而為，大勢所趨！我居然妄想逆天改命，談何容易！「道友。人道不可取，天命不可逆！吾大限已到，身後之事有勞道友操勞，福生功德無量。」「謹遵真人教誨！只是人道不取又當何以為用？」不知何時，鎮元子在虛無之境中迷失了自己！封閉全身玄關六識、鎖住元神，迷失在浩瀚無垠的大道中。正陽子眼中，面前端坐的是一位得道真人！坐鎮天心廟中數旬運數，監管天運、隱居此處、由歷代掌門供奉著的隱世之人。「弟子愚鈍，請真人點悟。」「勿用為用、善用而非用也。冥冥昭彰，吾影隨行，老朽心有一願，還望道友能夠成全。」冥冥中天命所感。大善！此番命數已盡，四方瀰漫的灰色中只有入眼處一絲光韻，宛如迷航中的星火，可照耀八方之通道！承蒙先師眷顧、終得醒悟，入眼之處的光韻喚醒了鎮元子內心的不甘。慚愧！「真人請吩咐，弟子定會妥善處理。」「道友不必自降身份！我借貴處避塵，承蒙關照，豈能妄自居大，亂了賓主之誼。況且你我之間博有淵源，豈能亂了輩分，本座道號鎮元子，稱我鎮元師兄即可。」「多謝鎮元子師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座上之人的輩分極高，且是正陽子能夠隨意攀上的。只是此間屋內別無旁人，應他一聲也算是儘儘善緣。「師弟大善，為兄有一事需要仰仗你。東皇觀不肖弟子鎮元子承蒙上尊恩德，有辱師命，還請師弟代我向天尊請罪。」鎮元子輕鬆的聲音中帶着複雜的情緒，起訣抬手凌空虛畫符召：「三陽開泰，兩闕如臨，弟子誠惶誠恐，蝢首頓首。恭惟真君，正直無私。廟悟今醒千年，天封賜字，誰敢不敬。願降爾遐福，庇佑吾同門，爰詠蟄蟄繩繩之德。天尊上諭，承！」召言呈送完畢、拜謝上方。鎮元子乾枯的臉上開始逝去光澤，盤旋而入的灰氣逐漸加劇，虛畫的法籙指向正陽子眉心，他鄭重叮囑道。「師弟！此乃我畢生修行之功德籙，請替我歸還師門告罪！」法籙虛浮無影，毫無所感，只是正陽子冥冥中感覺貌似多了些什麼東西。「師弟謹遵教誨！定會替你了卻此番心愿。」鎮元子閉上雙眼，神色暗淡中歸於沉寂，望着歸去的鎮元子，正陽子默默起身為其送行。「師弟命數所眷！此番師兄得以解脫，一切珍重。福生功德無量！」正陽子稽首還禮。「無量天尊！真人一路走好。」正陽子內心略帶傷感、廟內又少了一個終日可伴之人。掌教師父離開后，此間唯一的牽絆就是睡房伺奉的老頭，此時就連最後的寄託都離開自己，一時之間盡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以他目前的修為無法感知鎮元子的元神將歸向在何處，唯一能做的就是持衣受戒，替其操辦後事，誦無量功德經文。待到黎明，頌完最後一段福生咒，迷濛中座上真人遺蛻盡然散出金光，消散的金光最後全部歸攏於功德籙之中。「無量天尊！」正陽子驚異之下，才發覺此番所託的事非同尋常，他急忙起身細細查看，四周並無任何異常；回憶出鎮元子繪符的情景，功德籙猶如無字天書竟然印在他的腦海內，冥冥中牽扯著一絲契機，確又找不到任何頭緒。「真人行事必有因緣，我如何才能替他了結此事？」此籙牽扯到的事情必然非比尋常，叫我如何是好！況且年代久遠，遺留下的信息不多，真人師承何處？現離這兒有多遠？歷代供奉之人從沒有遇到鎮元子蘇醒過的情況。最後居然是他這一任掌教送他歸去！腦海內印着的無字天書告訴自己，這不是幻覺。或許要去大殿，請求祖師爺替自己指點迷津。思緒剎那間，腦海內功德籙中星光閃耀，眼前一切宛如浩瀚雲煙！他置身於漫天星辰之中，四處霞光籠罩，一片混沌天地的迷霧包裹中。「這是哪裏？」惚恍，有像有物。恍惚，無像無物。惚兮恍兮、恍兮惚兮、此乃得道之前兆，無相無物，無它無我。沒有任何東西和景物，渾然天成的靜中之靜。自己並沒有達到那種虛無之道的境地，怎麼可能入此黃道之門，參悟惚惚恍恍，惚惚恍恍的境界。我沒有達到心知天下的境界、看不見世間萬物的輪迴之道、這不是我目前該來的地方，難道我將迷失於此?即便如此，今夕聞道、何曾有幸！朦朦朧朧間迷霧慢慢退卻，入眼處他正走在一處熙熙攘攘的道場之內，四周人山人海正向場中慢慢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