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隱跡重生

第6章 隱跡重生

元武宗最擅長發掘兩個徒弟身上最特殊的東西,比如沈默的那兩隻眼睛。

那是被元武宗稱為萬中無一的「鬼瞳」之眼,在被他以秘門之法相傳后更為神異。後來蕭易已經不能隨便與沈默眼神對視,因為那兩隻眼睛在他以秘法驅使之後竟能隔空控制別人的神智,這使蕭易異常震驚和警惕,以及心中暗藏的忌憚。

當蕭易開始相信師父真的已經有一百多歲時,便明白在那一百多年漫長的歲月里,他的經歷見識,所學所行都成為了一種簡直無法用價值去衡量的獨特存在。

蕭易知道,元武宗傳授給他們的東西,同樣也是無法用價值去衡量的,那些邊走邊學邊看邊做的過程,不但是經歷,更是教兩人如何能在殘酷的江湖中活下去的經驗。

言傳身教,更善於行。

元武宗時常告誡他們說,「武功之本在於身體,有了一個強大的體魄,才能運用高深的武功。而行走江湖重要的不光是武功,還需要敏銳的判斷、老道的經驗,以及善變的心計和果決的手段。」

元武宗傳授武功的方法奇異獨特,兩人學習的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的。那十年的江湖歲月讓蕭易與沈默以異於常人的驚人速度成長著,元武宗雖然不明著誇讚,可是蕭易從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很欣慰。

他似乎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到,這兩個孩子,他真的找對了。

但蕭易與師父相處的時間越久,便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他這麼多年看似漫無目的的四處遊歷,其實是在尋找其他更為重要的東西或者某一個人。

元武宗身上藏著太多的秘密。

而蕭易也明白,有些事情,他暫時還不可以知道。

在蕭易十七歲前,他的腳步便已經隨著師父踏遍了整個中原。他曾一度引以為豪,自以為已經擁有了不錯的閱歷和眼界。

但是後來元武宗卻告訴他,這一百多年來,整個中土之地他已經不知道走遍多少回了。他還告訴徒弟,山外有山國外有國,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他們不曾見過的存在。

於是在塵外境一年之後,元武宗帶著兩個徒弟開始了第二次遊歷之旅。

這一次出行,便是整整八年的時間。

這八年時間中,師徒三人的足跡已經越過了中土,去過許多中土之外的地方和國度,其範圍之廣根本無法計算。

最近的地方是他們坐船去過扶桑,去過高麗以及大食。其中還有許多離中土更遠名字更怪的國度,那些國度里的人無論容貌語言還是生活習慣都是蕭易從未想過和見過的,他們甚至連頭髮都還有其他顏色,這令蕭易真正的大開眼界,心中暗自嘆服。最令蕭易印象深刻的還是在遙遠的西方,那裡的人們對一種十字標記的教派十分信仰,他們把這個教派的創始者當作了救世主,無人不虔誠敬仰。這令蕭易不由得想起中土之境的佛道兩門,這兩種教門雖然也十分興盛,但與那個十字教派相比,信徒的虔誠程度卻有著極大的差別。

那八年的遊歷是與在中原的經歷完全不同的,過程充滿了別開生面的新奇與刺激,讓蕭易不得不感嘆這個世界之大,由衷認識到之前所知所曉是何等的淺薄。自此他更相信在他們走過的地方的更遠處,依然存在著更多另外的世界。

而他們的師父,在這些年的遊歷中卻顯得遊刃有餘,他對一些番外之國的習俗語言竟然也很有了解,這又蕭易對他更是佩服。那八年的遊歷中,蕭易與沈默不但增強了見識,也學習到了許多不同的東西。比如學會了扶桑以及大食的語言,還有異於中原的醫道之法等等。

記得那年返回時,路經一處高得直至雲霄的大雪山,元武宗突然告知兩人他有事需要獨自去辦,讓他們先返回塵外境等他。蕭沈二人雖然心中狐疑,卻不敢有違師命,便只得先行迴轉。

兩人在途經西崑崙之境時,蕭易曾離開沈默獨自前行。沈默並不知道在分開的那段時間裡,蕭易到底經歷過了什麼事。

只是在那一段時間過後不久,西崑崙境內卻傳出了一個令江湖聞之色變的名字:劍邪。

而後二人相繼回到塵外境,大約過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等到元武宗回來。

但令兩人大為震驚的是,元武宗竟然是重傷而返的。

元武宗回來時身體表面上看去雖然沒有任何損傷,但是精神已經極度虛弱,早已失去了以前從容不凡之神態,那時的他完全成為了一個苟延殘喘的高齡老人,還不時的嘔血。蕭易與沈默都知道,他是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兩人都震驚萬分,又同時極度不解——這世上還有能令師父如此重傷的人嗎?那到底又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蕭易與沈默一時不知所措,他們與師父朝夕相處這麼多年,一起走過萬水千山,卻在這時深刻的感受到對他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了。

一代鬼王元武宗,他所有的一切自始至終都好像是一個謎,一個讓蕭易之後許多年都一直在破解的謎。

而兩人已經明顯的感覺到重傷的師父已經時間不多了,他的生命就宛如沙漏里的沙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流逝著。

兩人都很悲傷,卻偏偏又無計可施。

連元武宗都沒有辦法對付的事情,他們兩個人又能怎麼辦?

而元武宗顯然也不想再浪費他的時間,他只是簡單的休息了幾個時辰,便將兩人叫到他的床前。蕭易知道這應該是他最後的囑咐了。

元武宗緩緩的坐起身,他靠在床頭,看著他的兩個徒弟。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兩個徒弟都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站在他面前,聽他要說的話。

元武宗的語氣很輕,彷彿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氣力。

「我的兩個徒兒,這是為師最後與你們相見的時間了。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對我有很多的問題,也很想知道為師如今的情況是怎麼一回事。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這是屬於我的宿命,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了,我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曾經常對你們說,一個人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有相應的代價,而今日我這般結果,也正是我付出的代價。所以你們也不必為我傷心,反而應該為我感到高興,因為這漫長煎熬的一生,我終於能得到解脫了。」

蕭易心裡突然有一種想哭想流淚的感覺,他好像忽然能感受到師父的感受一樣。

一百三十多年的漫長歲月,是很多普通人都想要的長壽,可是原來在師父身上,這種長壽卻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元武宗輕聲嘆息著,繼續說道:「我元武宗今時所受的果,乃是當初我所選擇的因。你們也不要太執著的想要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那畢竟是我那一代的事。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們,就是不想讓你們卷進那些恩怨中去。前因種種,無論對錯,都與你們兩個無關,所有的一切都該以我而終結。」

「為師能遇到你們兩個,算得上是我的幸運。但是我卻不知道你們為此進入了鬼隱,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回想那百年之前,鬼隱一脈也曾名動天下,勢力如日中天遍布中土之境。可嘆最後還是沒有過得了人心難測這一關,繼而引發同門相殘的悲劇,導致鬼隱几乎遭到滅頂之災,從此鬼隱一蹶不振,百年來不曾再現人世。」

蕭易沈默聞言俱都忍不住神情一震。蕭易又不由想起了谷內那個滿是牌位的地方,那些牌位上的名字代表了鬼隱曾經的輝煌,或許也見證了師父口中所說的同門悲劇。

元武宗搖頭嘆息,語氣極為虛弱,說道:「我知曉你們心中一直都很奇怪,為何為師只收你們二人為弟子?這個中緣由,實為百年前那場同門浩劫對我造成了極深的感觸與影響。這個江湖上,不管一個宗門的勢力再強盛,倘若人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慾望,最後都免不了會走向極端的結局。所以我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曾以鬼王的身份現世,也沒有繼續振興鬼隱門楣,因為我已經找不到繼續下去的意義。」

「那一場悲劇,是我剛成為鬼隱之主時發生的,如今回想,倘若當年不是我血氣方剛,或許會做不一樣的選擇,那樣也許就會避免那場悲劇的發生。可就算我武道通神,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又如何,看盡了江湖百年滄桑又怎樣?始終都改變不了已經發生了的事。所以後來我開始動搖了信心,我開始尋找鬼隱和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可惜這百年來,我還是超脫不了自己,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人生最可悲的事,或許就是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吧。」

「我曾想過要復興鬼隱曾經的輝煌,可因為我不知道鬼隱存在於世的意義是什麼,所以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不過鬼隱到我這一代已經歷經了數百年,我不能讓它的名字在我這裡從此消失,於是我才下定決心最多只收兩個弟子,以此繼承鬼隱香火,這世上只要還有鬼隱門徒存在,那鬼隱一脈便不算斷送在我的手上。而你們也更有機會把鬼隱之名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同時也保全了我不是毀滅鬼隱宗門罪人的願望。」

元武宗說到這,看向兩人的眼神里出現了無奈與愧疚。

「我厭倦了江湖,厭倦了漫長的歲月,做不到心隨自然,更沒有做到一個宗門之主的責任,那都是因我自身私心所致,這也是為何我一直參悟不透的根源,這些自私和慾望正是心魔存在的源頭。我選擇了你們兩個,就是我這一生最後的賭注,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把鬼隱之名傳下去,其他那些我自己都沒有找到答案的事,我不會強加到你們身上讓你們替我去完成。」

他停頓了一會,眼睛上抬望著虛空,彷彿神思已經出竅。良久之後他才微微回神,接著說道:「你二人既為我的徒弟,在我臨死前還有兩三件事情需要交代。如今鬼隱一脈,真正的門人便只剩我們三人。可這並不代表世上已經徹底沒有其他鬼隱之人的存在。那些人曾是引發那場同門血案的罪人,已經被逐出鬼隱門牆,雖然人數不多,可如今我也不清楚他們到底還剩幾個人活著。我要提醒你們將來一定要小心一個人,這個人是我的師弟,也是我這百年來都在尋找的宿命,他的名字叫梅飲寒。」

說到「梅飲寒」這個名字時,蕭易兩人察覺到師父蒼白的臉突然多了從不曾見過的凝重之色,很明顯這個人對元武宗而言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

元武宗很嚴肅的繼續說道:「梅飲寒百年前曾是鬼隱門徒中天賦最高心機最深的人,如果不是他有著莫大的野心和慾望,鬼隱也不會走到幾乎毀滅的境地。我不想瞞你們,我帶著你們浪跡江湖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尋找他。我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是拜他所賜。」

兩人聽得心頭一沉,師父這些年果然是在找一個人,而這個人在三個月前已經被師父找到,而且被他重傷至此。

如果按照師父所言,那這個名叫梅飲寒的人,年紀只怕也與師父不相上下了。

蕭易沒來由的突然感到背心一涼。

這世上能將鬼王元武宗重傷垂危的人,到底會是一種怎樣可怕強悍的存在?

「梅飲寒是為師一生的宿命之敵,我也曾對他有很多虧欠,這漫長的歲月里我天涯海角的尋找他的下落,就是想要與他做個了斷,把欠他的都還了。所以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心甘情願,我不想再背負著心裡的愧疚乏味的活著。」師父搖頭嘆息,語氣蕭索。

元武宗與梅飲寒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恩怨,竟讓一代鬼王要以命相還?

元武宗的臉色越發蒼白,他體內的傷勢正在漸漸奪去他最後的生機。他突然苦笑起來,然後又露出終於釋懷的神情,說道:「我與他的恩怨,總算可以結束了。我要告誡你們的是,梅飲寒是一個非常危險而可怕的人,以你們兩人目前的武道修為,就算聯手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所以我不要你們為我去找他報仇,今後倘若不幸遇到他,也一定要盡量避開,以他的個性,若得知你們是我的傳人,我不確定他會對你們做出什麼事。我想你們都能明白我說過的一句話:只有活著的人才有機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蕭易與沈默都沒有說話,只是鄭重的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們一定能記住。所以這是第一件事。」

師父微微點頭,接道:「一百多年前,我曾遠遊北荒,無意間來到一個不屬於中土之境的地方,那裡居住著一群崇尚武力的人,他們自稱天羅族。我遇到一個人,他雖然不是天羅族人,卻是天羅族之王,身負近神修為,我們不打不相識,最後成了好友。可惜他執著於過去的記憶,並不曾在江湖上出現過,所以天下間幾乎沒有關於他存在的記載,否則以他之能為,定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存在。而你們身上的七殺刀與半尺紅塵,便是由他所贈。」

兩人聽得心頭顫動。

蕭易從沒想過這世上竟然還存在過「近神」修為的人!而從師父敘述的語氣神態看來,他對這個好友極為推崇尊敬。

蕭易又不由得暗中感嘆師父這一生的神奇際遇,的確已經能夠稱為傳奇了。

而他同時有一些興奮,因為他身上竟然還有師父口中的近神之人的東西,那把摺扇!

「他因為已經失去了出現在天羅族之前的記憶,所以他忘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和以前所有的一切。他出現在天羅族時,便以絕對毀滅的力量成為了能主宰一切的神,他就是天羅族的天。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名叫念海棠的女人,才讓他覺得生存有了意義,於是他給自己取名為天不孤。我元元武宗一生最意外也最幸運的事,便是能遇見他們兩個人。」師父的神思陷入了回憶之中,彷彿那段百年前的時光還猶在眼前。

一聲長嘆,師父苦笑道:「可惜後來天不孤被部下暗算背叛,念海棠因此喪命。在他的雷霆之怒下,天羅族變成了烈火與鮮血的修羅地獄,無數的天羅族民因此成了念海棠的陪葬,天羅一族幾乎在一夜之間覆滅。那是我見過最痛心的憤怒和最絕望的殺戮,可我卻無能為力。最後天不孤心灰意冷,以機關結界把自己和念海棠封在了極北之地的鏡湖宮內,從此與世隔絕,不知生死。」

我聽得心裡頗為不解,一個修為近神之人,為何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自己的一切?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在那場天羅族的叛亂之中,天不孤以一人之力幾乎毀滅了整個天羅族,但叛亂的始作俑者卻在混亂中盜走了天不孤的半部親著秘錄《天羅武典》,並逃出生天不知所蹤。而天不孤在進入鏡湖宮前,曾親口告訴我,他之前隨身的幾樣寶物也離奇消失,那幾樣東西關係到鏡湖宮的位置和開啟之法,他不願他與念海棠最後的安靜之地被人打擾,所以托我今後若是知曉那幾樣東西的下落,一定要將之毀去。」

「那幾樣東西,一為那被盜走僅余半部的《天羅武典》殘卷,二為一口名叫眾神之默的劍,三是兩隻出自上古時期的魔種,一名太歲,一喚玄穹。」元武宗說話已經開始很費氣力,並且身體在逐漸顫抖。他心知自己大限已經逼近,於是開始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天不孤是我這一生僅有的朋友,他的囑託我一定要完成。因為那些下落不明的東西也是造成鬼隱同門相殘的主要原因,無奈時間輾轉百多年,我卻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如今我大限已至,便只能將這個任務交給你們去做了。」

元武宗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嘴裡湧出了大量淤血,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咬著牙,忍受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蕭易和沈默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淚,一起跪倒在他的身前。

元武宗長吸了一口氣,然後突然一把抓住他們兩個的手,就聽他正聲說道:「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們都還記得當年我們在破廟的情形吧?那個時候我就說過,你二人將來會有一個人將鬼隱戒璽合二為一成為真正的鬼王,也就是正統的鬼隱繼承者,可是你們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鬼王。」

「我現在就告訴你們,要如何才能將鬼隱戒璽合二為一。」師父神情突然變得很悲傷很無奈也很痛苦,就聽他喃喃說道:「那就是要你們打破自己的宿命,而你們的宿命,就是你們彼此……」

元武宗後來說的那一段話,便成為日後蕭易離開塵外境的原因。而他更在日後無數個深夜的夢中被那一段話驚醒。

蕭易記得當時師父說完那段話后,他看到沈默的臉色就突然變得沒有了血色。而蕭易更是感到猶如晴天霹靂。

而就在兩人情緒混亂之時,元武宗突然深吸一口氣,雙眼中猛然神光驟現,長發衣衫無風鼓盪。而後蕭易便感到被握住的手脈門一熱,一股澎湃浩瀚的真氣自元武宗手上傳出,沿著脈門一路在體內的奇經八脈內翻轉遊走,最後聚于丹田,其勢猶如百丈浪潮奔騰,無休無止,洶湧澎湃。

兩人頓時不由得大驚失色,不知道師父對他們做了什麼。

片刻之後,元武宗鬆了手,他眼中光芒迅速的暗淡,整個人突然就癱軟了,彷彿渾身的骨頭都在一瞬間被拆掉了一樣。

而他的臉色,卻猛然間容光煥發。

他已然氣儘力空,迴光返照了。

他笑了,笑得很釋懷,兩人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暢快。就聽他說道:「我收你二人為徒,卻從沒有真正給過你們什麼東西,離別在即,我這一百多年的修為,就當作是為師最後送你們的一點心意吧,能繼承多少就是你們的造化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兩人都無比震驚,原來剛才師父已經將一生的功力都分別傳給了他們。

「我死之後,不要將我與同門先輩們葬在一起,我沒有那個資格。」元武宗微笑著,說道:「我生平最愛自由,也自由自在的活了一百多年,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從來都不曾自由過,這實在是一件令我很悲哀的事。所以我要你們將我火化,然後隨風而去,再別讓我困在黑暗中了。」

元武宗的眼神漸漸暗淡,他緩緩的低下了頭,說了他人生中最後一句話。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宿命,你們或許不能去改變,可是卻有更對的選擇,而選擇的機會,就在你們自己手上。」

一代鬼王元武宗,最後死於鬼隱宗門聖地塵外境。

遵照師父臨終遺言,蕭易沈默將他的遺體火化,並把骨灰拋撒於塵外境之外的雪山中。看著那些隨風消散的骨灰,兩人彷彿看到師父的身影,那麼自由那麼輕盈的飄遠消失在天地間。

那應該就是他徹底的解脫罷。

三天之後,蕭易毅然離開了那個山谷,離開了鬼隱門,離開了沈默。

那個與他相處了二十幾年的師弟,他寧願一生都不要再見到他。

對於那些超出蕭易接受範圍的事情,如果他沒有選擇拒絕的權利,那就選擇逃避。

蕭易相信,只要他願意,師父最後交代的事情,他可以讓它永遠不會發生。

人最難改變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很多,比如愛好,比如性情,還有命運等等。可是在蕭易身上,他發現最難改變的是習慣。

特別是已經習慣了快二十多年的習慣。

蕭易習慣了和師父師弟一起的日子,習慣了與他們度過的每一天,以及每一天做的事,那些習慣在他的身體里已經形成了一種特定的自然反應,當他突然離開了這種習慣之後,就發現已經很難改掉這些習慣了。

他覺得這種情況很不好,特別是他已經離開之前熟悉的生活的時候,這種感覺就突然很強烈的體現出來了。

師父已經死了,他留下了很多蕭易都還沒有機會了解的秘密,留下了一件讓他怎樣都無法去完成的事情,所以蕭易離開了。

蕭易離開塵外境的時候,沒有和沈默打招呼,他想在那個時候,他們還是不要再見為好。甚至以後都別再見了。

元武宗要讓他們兩個去做的那最後一件事,對他與沈默來說是最殘忍的要求,蕭易很多年都未曾明白師父為何一定要作出那個決定。

難道要得到,就一定需要先失去嗎?

這讓蕭易很不解。

於是蕭易就再也不去想,他突然覺得塵外境是一個很恐怖的地方,他一刻也呆不了。那個溫暖如春的地方,竟讓他從心底冒出了寒意。

那是一種恐懼。

所以他走得遠遠的。

蕭易一個人離開了塵外境,開始踏上了屬於他自己選擇的道路。

可他卻失去了方向,因為他沒有明確的目標。準確地說,蕭易不知道該去哪裡,該去做些什麼。

在那段漫無目的的時間裡,蕭易感受到了師父臨終前所說的那種「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他的心裡很空,這麼多年學過看過那麼多的東西,卻不知道到底該用來做什麼,他迷茫了。

蕭易就那樣毫無意義的走了很長時間,他不去關心走到了哪裡,也不關心沿途到聽到的看到的,那樣的日子他就好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在江湖上任意的飄蕩。

直到有一天,蕭易路過一個偏僻的地方小鎮,那一天似乎是那個地方的某種節日,那些人無論年輕老幼,都在臉上戴了各種不同的面具,他們唱歌跳舞,表達著歡樂的情緒。蕭易坐在一個小酒館里,靜靜的看著他們用不同的面具飾演著不同的角色。

他就那樣坐著,很久之後,一個念頭突然從他心裡閃了出來。

他靈光一閃,彷彿得到了某種啟示。

面具戴在人的臉上,別人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沒有別人熟悉的相貌,沒有別人知道的名字,甚至可以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這似乎是一個能很好掩飾自己本來身份的好方法。

蕭易定下心,決定要從迷茫中走出來,於是他開始安靜仔細的理清當下面臨的情況。

首先,他給自己迷茫的原因找了一個理由,那就是他的身份。鬼隱弟子的身份讓他失去了自我。

這是蕭易唯一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因為他清楚,很多理由都是可以創造的。

如果他不想再這樣繼續毫無意義的活著,那就必須有一個新的自己,去選擇與鬼隱門徒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最讓蕭易迷惑的事情,就是身為鬼隱門徒,到底該去做什麼事?

所以他決定暫時不讓這個身份繼續困擾著自己。

但這就有一個問題:鬼隱一脈雖然已經在江湖上消失了一百年,可是並不代表已經完全被人遺忘,且不論百年前江湖中人對鬼隱的仇恨,就是百年前那些已經被逐出鬼隱的人,蕭易與他們雖然暫時毫無關聯,可是師父的死已經明確告訴他,鬼隱門徒依然存在著許多未知的危險。師父一直在尋找的梅飲寒,就是一個巨大的危險信號。

師父用漫長的時間尋找梅飲寒,最後果然找到了。在蕭易的猜測里,師父與梅飲寒曾經交過手,師父在兩個徒弟不知原因的愧疚下故意留手最後被梅飲寒重傷致死。雖然師父是以命換取自己的心安,但他一定清楚梅飲寒絕不會就此對鬼隱罷手,否則他也不會在臨死前那麼鄭重的告誡徒弟們要提防梅飲寒。蕭易雖明白他對師父的了解很有限,可是在武道上,他同樣很清楚師父的修為,縱然是他有意留手,但這世上能將他重傷致死的人絕無僅有!所以梅飲寒這個人絕對是一個異常可怕的存在!

而師父臨死前曾說過,以蕭易與沈默目前的武道修為,就是聯手也敵不過梅飲寒。而如今梅飲寒已經現世,雖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處,但若他真有心繼續針對鬼隱,那他將來總有一天會找到蕭易,以及沈默。

梅飲寒!這個人蕭易雖然還沒有見過,可是如今他的名字已經像一根刺一樣時刻扎在他的背上,讓他不時的感到可怕的危險隨時都圍繞著他。

所以,要想規避這種危險發生的可能,蕭易必須要徹底掩去本來身份,創造出一個新的自己,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新角色。

而蕭易,或許會以這個新身份,找到可以屬於他的新生活以及自己存在的意義。

對於改變自己相貌特徵的手段,最直接的就是易容。而這些年來的修習中,蕭易最擅長也最得意的無疑便是易容之術了。

在蕭易的理解中,易容一道分為三個層級,一為移形,二為換神,三為無我。簡單來講,第一層就是最基本的易容術,利用簡單的妝容和衣著將自己偽裝成另外一個人,這也是難度最低的。第二層換神,是利用人皮和其他秘制的特殊面具,加上神態語氣以及日常動作的輔助變化成某一個人,這種難度較大,也最不易被人察覺。而最後的無我,則是難度最大的,是前面兩種層次的綜合,難度在於不但要善於外在的掩飾,更要從內心忘掉本來的自己,將自己徹底變成偽裝的對象。

而這三種層次的難度,對蕭易來說已經太容易不過了,因為這將近二十年的經歷修習,他練習得最多的就是易容之法了。他還能用特殊的功法改變自己身體的形態。曾經有一次蕭易易容成一個六十多歲的流浪老婦人,跟著師父和師弟三天時間都未曾被發現。於是對於他在易容術上的造詣,元武宗也曾讚譽「更勝脫胎換骨」。

蕭易不清楚自己武功到底有多好,但是對於易容一道,他有著絕對的自信。

江湖上有許多易容的人,他們用得最多的就是人皮面具。可是蕭易認為那太噁心了,試想一下,一張從別人身上剝下來的臉皮貼在自己的臉上,那種感覺會讓你感到很舒服嗎?所以他曾嘗試過用其他很多方法去造出能替代人皮的面具,最後成功了。

於是蕭易就在那個小鎮上,用最普通的衣物和特殊的方法,讓他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蕭易看著銅鏡里那個臉色有些蒼白身形瘦削的自己時,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他很滿意,因為銅鏡里的那個「他」,已經與本來的他是完全不同的神態樣貌和身形,那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這世上,絕沒有人會認識銅鏡里的那個「他」。因為那是一個完全嶄新的「生命」。

鬼隱一脈最後的兩個門徒之一,蕭易,從此在那個小鎮里消失。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策命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策命師
上一章下一章

第6章 隱跡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