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雨欲來

「那邊下雨了嗎？」

「你說哪邊？」

「我看見你從墨城那邊來的。」店主說道。

「我從哪兒來的跟你有關係嗎？」

烏召羖面無表情，細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店主有點兒心慌地躲開了對方的目光。

「小的沒什麼別的意思。」

「你沒什麼別的意思？」

「我只是閑聊兩句。」

「我猜只有你們這些鄉巴佬才會這麼閑聊吧。」

「咳，小的，跟你賠個不是……」

「那幾個錢？」

「什麼？」

「我說那牛肉乾要幾個錢。」

烏召羖指著後面櫃枱上面掛着的牛肉乾。

「二十個錢……不過，這個今天就不收大爺你的錢了……」

烏召羖不為所動地把二十個錢一枚枚放在桌面上，眼睛仍然紋絲不動地一直盯着他。店主移開視線，乾咳了幾聲，轉身去把牛肉乾從鈎子上取下來，拎着繩子遞給烏召羖。

烏召羖接過來撕下一條，站在那兒吃了起來。

「大爺還要買點別的嗎？」

「我不知道，你說呢？」

「咳咳，我不知道你還想買點啥？」店主的嘴唇乾巴巴的。

「每一個來這兒的人你都要這樣問一問嗎？」

「你說什麼？」

「我說，每一個到你店裏的人，你都要故作熱情地聊上幾句嗎？」

店主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搓了搓手掌，又咳了幾下。他惶惶不安地看看這位面容陰冷的人，又移開視線向店鋪前面的窗戶外面看了看。一小團烏雲在移動着，在路邊的草地上呈現出遊移不定的光影。

「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嗎？」

「咳，小的不配做大爺你的朋友。」

烏召羖吃了一塊牛肉乾，沒有說話。

「請問，大爺你還需要其他東西嗎？」

「這個你已經問過我了。」他盯着他。

「呃……實際上，小的準備關門了。」神色躲躲閃閃。

「準備關門了？」

「是的，請你見諒。」

「你平日裏都是什麼時間關門？」

「現在，現在就準備關門了。」

「現在關門，那些路過此地，沒有飯吃的人怎麼辦？」

「呃，通常過了這個時辰就沒有什麼人了。」

烏召羖紋絲不動地站在櫃枱前面，慢慢咀嚼著。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是不是？」

「小的……可是……」

「我在問你，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是不是。」

「我是說接下來沒有什麼客人了，小的剛剛說的就是這個。」

「如果還有呢，如果還有人餓著肚子來到這兒，你卻關着門，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

「你是不是聾了？」

店主頭上滲出了汗漬，他捲起袖子擦了擦。烏召羖又扯下一塊牛肉乾放在嘴裏。

「我要在這裏站一會兒，看看今天你的運氣如何。」

「這個……」

「你知道嗎，我經常跟人賭運氣，看看這一天的運氣究竟在誰的那一邊，今天我們賭一下。」

「這個……小的可不知道。」

「那你就猜一下？」

烏召羖把那把大鐵劍從桌子上拿起來，又啪一聲放下。

「小的，實在是不明白什麼意思。」

「你就猜一下，接下來一炷香的時間，到底還有沒有餓著肚子想要來吃個飽飯的客人。」

「可是，小的真的要關門了。」

店主臉色蒼白地小聲說道，彷彿堅持着自己最後的一絲倔強。

「不，你關不了門，你至少還需要一炷香的時間，才能關門。」

對面這個人的眼睛深不見底，像一道憑空裂開的深淵。

「等著吧，我們賭完這一把才算結束。」

「可小的沒打算跟你打這個賭啊。」

「不，你已經在賭了，賭上了你的所有，贏了你就能得到這輩子你所有的運氣……當然輸了的話，你就將失去這一切……是的，我想你會明白的。」

「可這實在是沒有道理啊，小的……」嘴唇幾乎要滲出血來。

「噓，別說話，只管等著。」烏召羖繼續吃着手裏的牛肉乾。

初秋的太陽，光線透窗而過劃定着光明與幽暗。店內的兩個人，一個，一個惶惶地站着，時光彷彿在某一瞬間靜止下來，又驀然而動，發出亂鬨哄的嘈雜之聲。一隻蒼蠅嗡嗡嗡地在店裏面四處巡弋，一會兒落在某個桌子上，又突然飛在半空，似乎在發出**，這整個世界都是它們家的。

這位面色陰冷的人依然慢吞吞地在嚼著牛肉乾，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店主心慌慌地望着店面外的路上，汗流浹背雙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風輕撫著路面上的微塵，黑色的馬搖著尾巴啃著路邊的野草。烏召羖跨上馬，一抖韁繩緩緩而去。

虞氏一族的臨月王國，在片太古大陸上已經聳立了三百年之久，當初分封的六個諸侯王國也各自綿延不息，在時間的巨輪中軲轆軲轆一路向前。

臨月王虞啟召來老巫師姜古子，跟着來的還有老巫師的女弟子，小巫師莘玟玟。這小巫師一身黃色的素衣，遠遠地站在大殿門口，一雙黑亮的眸子布靈布靈。

「專寵使人心生不良，使人威嚴喪失，國生禍亂。」

「召你來，是讓你為我臨月國卜上一卦，而不是讓老巫師你來教訓孤王的。」

臨月王扭頭坐在王座上閉目養神，似乎什麼話也不太想說。宦官大侍郎戍韋朝姜古子擺擺手，意思是，王上已經煩了，你還不快點兒辦事兒。

老巫師朝小巫師莘玟玟招招手，那小姑娘便滴滴答答精靈一般地走了過來，足尖輕旎盈盈若飛。老戍韋突然心頭一熱，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那麼一些人，他們神采飛揚，彷彿散發着某種神性一般的光芒。

姜古子接過小巫師遞過來的一隻翡翠小葫蘆，嗖嗖索索倒出幾顆五顏六色的豆子，掉在地上的兩顆噠噠噠地蹦了幾下。臨月王眼瞅著這老傢伙慢騰騰烏龜一樣的動作，幾乎要不耐煩了。

姜古子把豆子放在掌心兩手合攏，嘴裏含糊不清地嘀咕著,移形換位步走乾兌離震，旋身回位步走巽坎艮坤，步伐身形越來越快如游龍一般，一個光團出現在手中，越來越亮如旭日初生一般。

砰！整個大殿便被燦爛奪目的花火所淹沒。姜古子站定身體，雙手變換口中發出丹田之氣：震！

神月殿內諸般繁華瞬間散去，剩下一片繚繞雲霧，隱隱約約滾雷一般的龍嘯虎嘯之聲從某個密不可測的時空如約而至，期待已久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個神獸倏然現身，仙樂飄飄一派祥和之象。

戍韋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平安吉祥，你好我好他也好，大家都好。美滋滋，可以回家喝肉湯了。

沒想到風雲突變，一陣雷電交加，大殿上空的那條青龍尖嘯中露出滿嘴獠牙，一副猙獰可怖的面目，一陣翻江倒海之勢……對面的白虎也不甘示弱，渾體毛髮驟然豎起，一聲催人心肺的呼嘯響徹整個大殿……玄武似被虎嘯之聲激怒，烏黑的身軀驟然膨脹，抬腳向白虎蹬去……朱雀嘭一聲，整個身體竟燃起熊熊烈火，驚天的火焰彷彿可以吞噬這世間萬物……

整個大殿驟然充斥起令人驚恐的刀光劍影，嘶喊殺戮之聲震耳欲聾。

「叮！嗡」！一道石破天驚的金光直衝天際，震人魂魄的聲音轟然而至，老宦官戍韋只覺得身體一震，腳下的整個大地似乎也在微微顫動，四神獸亦銷聲而去，不見蹤跡。

輕輕觸摸著拇指上的金指環，臨月王虞啟眼中的神采一閃而過：「這金指環共有七枚，除了孤王的這一枚，剩下的便是在那些諸侯王的手裏薪火相傳。」

「只有王上的這枚才是真正的王者之環，我們的月神以她無盡的智慧和仁慈，賜予了它神的力量。」姜古子心神嚮往地望着這枚金指環。

「是啊，它歷經了三百年來歷代君王的無上榮耀，日子恍恍惚惚就過完了，早晚有一天，孤王也將成為這上面的一個亡靈，陰魂不散的一個亡靈。」

「怎麼會呢王上，這臨月王國你再妥妥地治理個幾十年也不在話下。」老宦官戍韋臉上笑呵呵，皺紋幾乎堆在一起。

「你這老奴才啊，老了呢就要認，生老病死天地之道也。」虞啟從台階上慢慢地走下來。

「是啊，天地之道莫過如此，王上也看到了，這卦象不吉啊，冊封王后的事情再等等吧。」姜古子趁機說道。

「卦象不吉……這不挺好的嗎，四海太平吉祥如意，無盡智慧的月神為我們守護著這片大陸，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這老傢伙不要每次都這麼執拗。」老臨月王虞啟甩了甩袖子扭頭就走了。戍韋朝姜古子遞了個眼色，匆忙跟着去了。

姜古子搖搖頭，這個老傢伙已經迷失在烏召姐妹的被窩裏，像一頭喜歡吃蜜糖的老狗熊，帶領王者之師大殺流浪者軍團的那位先生，一去不復返了。黑夜就要降臨在臨月王國的大地上，那些遮天蔽日的烏雀，和那枚失去了光澤的金指環，或許都已得到了神的啟示。

「這老傢伙越老越專橫，臨月王國的好日子到頭了嘍。」姜穀子嘀咕道。

「哦呦呦，兩個老傢伙，應該是三個，三個老糊塗蛋。」

小巫師莘玟玟清靈的笑聲，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