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信標

第6章 信標

「怎麼了?」

王隊長遲疑地問道,卻看到王啟明已經拆下那塊護目鏡,踩着血泊走到另一架完好的機器衛兵旁,彎下了腰。

這次他依舊飛快地將機械人的胸口剖開,但卻拽出了兩股線,分別連在了護目鏡與耳機的線控上,可惜很快,護目鏡上顯示的文字再次中斷,一股黑煙從機器衛兵的胸腔內緩緩升起。

王隊長默默地搖了搖頭,但就在他嘆氣的功夫,王啟明已經把手伸進了機器衛兵正在冒煙的胸腔內。

「當心!」

機器衛兵的眼睛閃了閃,和上一台一樣暗淡下去。

「只靠把硬件這樣接起來,我沒法寫入或是讀取它們腦子裏更多的內容,」王啟明從機器衛兵的胸前抬起了頭,他抬起胳膊,套在手上的電工手套已經被熏得焦黑,一枚小小的晶片正被他捏在指尖,側過臉,對王隊長說道,「那樣暴力破拆,我只能看到這麼多了。」

「果然連你也不行嗎?」

「什麼叫果然連我也不行?好像我很不行一樣,」王啟明緩緩地扭過頭,「你不管叫誰來,在一件輸入指令的設備都沒有的條件下,都只能做到這樣,這塊晶片只能等有了相應的設備才能讀取,否則任何人拿到它們的晶片然後插到電視里,都能把邦聯的底褲給看穿咯。」

正當王隊長思考如何說明自己並無此意時,王啟明已經理所當然地把那枚剛剛取出的晶片揣進了自己兜里。

夜色漸漸深了,遠處的湖畔亮起了一點越靠越近的燈光,看到信號的治安官終於趕來了。

王啟明走回巨石后,湖水的寒氣很快潤濕了他略顯單薄的衣衫,沒有治安官的裝甲抵禦寒冷,他靠在石頭坐在地上,雙手抱在胸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王隊長站起身,說道:「我們去車上等吧,城外的晚上有些冷。」

坐在副駕駛上,在引擎發出的熱量烘烤下,王啟明總算好受了一些,車內的燈光打在風擋玻璃上,讓外面湖山的風光變得有些迷幻模糊,他想像著群山被綠色覆蓋的模樣,有些出了神。

「你在想什麼?」

王隊長粗糲的聲音很快打斷了他的思考,他不滿地轉過頭,瞪了身邊的頭盔一眼,剛剛忙碌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可當現在閑下來,記錄儀影像中十秒不到的屠殺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沒什麼……」王啟明閉上眼睛,裹緊了座位上的毛毯,「我只是在想,那些取水隊員直到機器衛兵開槍的時候,才意識到它們並不聽從自己的命令,這對於習慣將背後交給它們的治安官來說,是多麼大的背叛,老王,你以前想像過這樣的場面嗎?上一秒還在並肩作戰的機器,突然對自己人揮舞屠刀。」

「沒有,」王隊長搖了搖頭,「這是不可能的。」

「但它的確發生了。」

「是啊,這是我不能理解的,」頭盔里傳出的聲音和機械人沒什麼兩樣,但王啟明依舊可以在斷句中聽出迥異於機械的壓抑的情緒,「我在晝夜城的軍事學院進修的時候,學習的就是指揮機械軍團作戰,指導員們告訴我們,晝夜城出產的機械人,是我們最忠誠的武器,它們的機體是最傑出的機械師設計的,製造它們的工廠是晝夜城科技的結晶,它們的程序是完美的,不會出錯,永遠忠誠地完成使命,它們——」

「可是殺死取水隊員,又是誰給它們下達的命令呢?」

「你不是說了,那是二十五年前的晶片嗎?」

「是啊,

幾乎和我年齡一樣大了,」王啟明的嘴角露出一絲譏笑,「也和我們偉大的議長大人執政的時間一樣長,也就是說,那時候生產這批晶片的他還沒有像自己說得那樣珍惜人命,反而喜歡草菅性命咯?」

「我警告你,不要污衊議長!」

王隊長舉起槍,裝甲發出的冰冷音調裏帶上了一絲怒火,「他是我的父親!」

「他也是我的父親!」

聽到王啟明同樣憤怒的反駁,王隊長愣住了,他從沒有在這個溫和的年輕教師身上看到過這樣激烈的情緒,他疑惑地轉過頭,但護目鏡里的王啟明在把玩著那枚剛剛拆下的老舊晶片,表情平靜無比。

「他是每個晝夜城人的父親,也是邦聯的父親,是我們這些得以在二十年黃金時代安穩活下來的人的父親,如果我的鄰居是個騙子,我只會理解祝福希望他別死我家門口,但如果是你生活中的慈父欺騙了你,你能接受嗎?」

「他沒有——」

「老王,告訴我,他為什麼會做那種事?」

「……」

「二十多年前,我們到底在和誰打仗?」

「……」

「他為什麼要在我們離開后發佈演講,解體邦聯?」

「……」

「和以前一樣,你一個答案都給不了我,是嗎?」

「是的。」

「可惜現在連我也沒法告訴你了。」

王啟明無奈地笑了笑,他撩起左手上戴着的電工手套,屬於罪犯的監控手環套在手腕上,在手環之下,露出了嵌入皮膚的空蕩蕩的插槽,對於晝夜城的居民來說,最能證明他們身份的並非登記的信息,而是本該插在這裏的一枚小小的晶片。

「這都不是我需要關注的事情,」王隊長沉默片刻,認真地說道,「我是晝夜城的軍人,我需要做的,只有執行我收到的最後一個命令。」

「是什麼?今天白天的時候,那位治安官稱呼我為平民,看起來,在四季城的眼中,我只是一個不幸被留在這裏的倒霉蛋,並非一個流放的犯人,」王啟明追問道,「我很好奇,按照流放的標準,你只需要把我丟在四季城的線路上,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

「押送你,監管你,保護你,這就是我的任務。」王隊長頓了頓,說道,「同樣的,我需要隱藏你的罪行,以免造成更大的恐慌。」

「即便它們可能是錯誤的?」

「這也不是我需要關注的事情,」王隊長認真地說道,「你不要試圖策反我。」

「策反?」王啟明捂著肚子,笑出了聲,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甚至在眼角笑出了淚水,「反什麼?反四季城嗎?還是說反邦聯?老王,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邦聯四年前就不在了!」

王隊長的雙手顫抖著,幾乎要將金屬的方向盤捏碎。

「嗤——」

直到那輛靠近的車停在它們對面,明亮的大燈照得王啟明幾乎睜不開眼睛。

車燈緩緩地暗淡下去,但王啟明的眼前還留存着兩團明亮的光斑,他揉了揉乾澀的眼睛,身旁傳來開門的聲音,冷風從駕駛座的位置灌了進來,他聽到了王隊長下車的動靜,還有身旁的車門被從外面打開的聲音,隨之傳來的還有另一名治安官的話語。

「實在是抱歉,王老師,我忘了您沒有護目鏡。」

「不礙事。」

王啟明擺了擺手,在治安官的攙扶下下了車。

等到他的視力恢復,王隊長已經在向那兩位治安官說明情況了。

「我們在搜尋的時候,聽到了兩聲相鄰的爆炸,王隊長,是這裏傳來的嗎?」

「是的,機器衛兵的電池炸了,引發了殉爆。」

「你們人沒事吧?」

「沒事,受了點兒小傷,已經處理了,」王隊長說道,「取水隊攜帶的信標記錄了事件的全過程,我等會兒把錄像發給你。」

「真的像彙報的那樣,是……」聽他彙報的治安官看了王啟明一眼,壓低了聲音,「是那批機器衛兵襲擊了他們嗎?」

「是的,你們可以聽一下他的說明,王啟明是晝夜城公民,他專業能力的認識更具有參考性。」

王隊長把球踢給了王啟明,他並沒有說出王啟明檢查機器衛兵的事情,甚至沒有提到被他私藏的那塊晶片。

「王老師,您的眼睛……還好嗎?」

「我長話短說吧,」王啟明走到三人旁邊,擠進了他們的談話,「這批機器衛兵正是我之前檢查過的那些庫存,但它們和二十年來四季城使用的型號不同,這批衛兵的晶片是二十五年前的產品。」

「二十五年前……嘶,是戰時——」

其中一名治安官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得脫口而出,卻又很快打住了話頭,兩名治安官彼此相視一眼,開始在護目鏡中加速播放從王隊長那裏收到的錄像。

「它們的邏輯很獨特,具有一定自主判斷並決策的許可權,事件的起因是因為取水隊中的一位成員違規接觸並引用了水,已經在待機狀態下的機器衛兵開火殺死了這名治安官,」王啟明冷靜地描述著自己看到的一切,「取水隊的隊長向衛兵開火,並沒有第一時間受到攻擊,而是在他試圖用所有人都喝過未凈化的水來證明水無毒后遭到了十五台機器衛兵的襲擊,剩下的十四名隊員全部遇難。」

四人間靜得出奇,王啟明知道,他們正在通過治安官裝甲內的通訊設備交談,直到他們結束談話,一齊望向他時,他才繼續說道:

「我推測,它們的晶片被寫入了一個相當底層的命令,甚至在待機狀態下也可以被激活,邏輯便是殺死所有接觸過未凈化水的人。」王啟明皺着眉頭說道,「我看了信標記錄的試劑盒檢測信息,這片水域的水完全符合飲用標準,請問,它的毒性究竟是什麼?」

治安官們又沒了動靜,王啟明耐心地等待他們交談結束,不一會兒,其中一名轉身面向他,嚴肅地說道:「王老師,等回到四季城后,如果通過審查,我們會向您說明情況的,現在要緊的事情是召集其他隊員,處理這裏的殘局。」

他從肋下掏出一隻信號槍,朝天空連開三槍,夜空很快被白色的煙火點亮,登上車,打開車載的通訊設備,取下對講機,按下開關。

「砰!」

響亮的槍聲劃破夜空。

王隊長和另一名在車外的治安官瞬間舉起槍,兩人步伐一致地後退,肩膀抵住車門,後背的夾角正好形成一塊把王啟明罩在裏面的三角形安全空間。

車裏的治安官迅速熄火,關閉光源,黑暗將兩輛車和他們的身影完美地隱藏,但槍聲並沒有停止,反倒愈發激烈起來,王啟明眯起眼睛,扭頭看向車內,槍聲正是從那台剛剛開啟的對講機中傳出的。

「是對講機對面的人在交火!」

三名治安官也很快意識到槍聲的來源,在他們頭盔的熱成像中,周圍仍是一片沒有人煙的野地,車裏的治安官舉起對講機,向裏面大聲詢問著情況,回應他的是另一支剛剛插進頻道的小隊。

「隊長遇到麻煩了!在水域北面,我們正在趕往那裏,小劉,把坐標發到公共頻道,你們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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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末日種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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