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45章 第45章

除了原本就認識的那些圈內夥伴,舒柏算是佟深到央寧后第一個正兒八經結識的的朋友。

那會兒他剛逃脫高考的魔爪,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就立刻跑到央寧,表面上是等待入學,實際上是解放天性,整天紙醉金迷夜夜笙歌,跟着在群里認識的幾個學長浪遍全城。

舒柏是隔壁大學的研究生,那陣子剛畢業,找到個不錯的工作,還在試用期。

因為有朋友直升本校博士還在念書,舒柏試用期轉正後便回來請朋友聚會。

吃完飯在大學城內最大的那家KTV唱歌,凌晨結束,他去上廁所,便很趕巧地遇見了佟深。

那會兒佟深比現在還傻,周圍人都知道他是個冤大頭,一邊捧着他討好他,一邊又趁機取笑捉弄他,每次出來喝酒都把人灌得死醉。

舒柏解決完個人問題,出來時看見旁邊有個人趴在馬桶上嘔得死去活來,便好心幫了一把。

之後他把佟深扶回包廂,瞧見那圈人強盜似的的嘴臉,隱約猜到什麼。

周圍說話聲嘈雜,舒柏從他們的聊天內容中得知佟深是隔壁大學的新生,想着現在才八月份,學校還沒正式開學,小孩兒心智單純,確實容易上當受騙。

但無論如何這是別人的私事,舒柏本來沒打算干預,只是眼看那些人圍上來掏佟深的錢包和手機,他到底還是沒忍住,謊稱佟深是自己弟弟,轉頭又把人帶走了。

上了車他想詢問佟深的住處,結果半天問不清,只好將人領回自己家裏。

因為都是男性,所以他沒想着避諱太多,畢竟帶個醉鬼出去開房也難免被人誤會,而且佟深醉成這樣,獨自待在酒店容易發生意外,還是帶回去比較妥當。

第二天佟深酒醒,舒柏交流后發現這小孩兒挺好玩,兩人雖然相差七屆,但莫名很聊得來。

佟深獨自出門在外,難得遇見個這樣溫和又成熟的大人,總令他想起自家親哥,便不自覺生出幾分依賴,平時沒事兒就跑來蹭吃蹭喝,儼然把舒柏這兒當成了半個家。

彼時舒柏還和羅婉在一起,兩人是大學校友,五年愛情長跑,已經快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幾乎每個周末羅婉都會跟舒柏一塊兒過,偶爾佟深跑來當電燈泡她也不生氣,還會特地燒一些佟深愛吃的菜。

某次聊天,佟深自告奮勇說等他們結婚一定要給自己留個伴郎的位置,羅婉開玩笑說自己的伴娘還單身,問要不要給他倆湊一對,佟深便順勢坦白自己其實是個同性戀。

預料之中沒有遭到半點異樣的目光,兩個人都十分自然接納了他。

雖然以前也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向,但那是佟深第一次主動地、直白地在親近的人面前出櫃,能夠被那樣溫柔地理解和包容,對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他真的把這對情侶當成自己親人一般的存在,沒事兒就在思考等他們結婚自己要送什麼禮物,還幻想着以後說不定能撿個便宜乾爹噹噹。

沒想到他最終沒能當上伴郎,更沒當上乾爹。

事情發生在佟深大一時的某天晚上,他剛從自己的第一任男朋友那裏得知自己被欺騙的真相,雖然不見得多麼生氣,但想到自己被騙那麼久,到底還是有些鬱悶,便叫上幾個狐朋狗友去酒吧里借酒消愁。

喝到一半,狐朋狗友們可能受不了他的牢騷,漸漸的都不知跑去了哪兒,只剩佟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喝悶酒。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醉得有些厲害,怕自己一會兒喝暈了沒人管,他下意識打電話給自己目前最信任的人求助。

恰好是周末,舒柏和羅婉正在一塊兒,接到電話便一起開車趕了過來。

酒吧內魚龍混雜,舒柏讓羅婉坐在車裏等,自己一個人跑去酒吧找佟深。

剛進去就聽見裏面有打鬧聲,舒柏不想湊熱鬧,避開打鬧區域找了半天,最後發現自己要找的人正是引發混亂的罪魁禍首。

與佟深相對的是幾個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小混混,要放在平時佟深也不會這麼魯莽地出頭,但他這會兒喝醉了酒,看見混混調戲小姑娘便沒忍住過去攔了一把,於是幾個混混就此纏上他。

舒柏聽明白來龍去脈,一邊偷偷報警,一邊息事寧人地沖那幾個混混賠笑。

佟深在旁邊越聽越委屈,開口質問:「憑什麼要我們道歉?我們哪兒錯了?!」

幾個混混唯恐天下不亂,本來就沒把舒柏的話放在眼裏,一聽佟深這麼說,頓時更來勁,推攘著就想開打。

最後事情鬧大,一群人全被帶進派出所接受教育,好在情節不算嚴重,沒多久大夥兒又被放了出來。

原本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佟深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去那個街區喝酒,倒不是真的怕,只是小人解決起來麻煩,他自己無所謂,但不能讓舒柏他們惹火上身——沒想到羅婉過來接他和舒柏的時候,不小心與混混們打了個照面。

後面發生的事情是佟深這輩子都不想回憶的至暗時刻。

混混們不知怎的找到了羅婉上班的地方,數次圍堵騷擾她,羅婉起先還瞞着舒柏,後來實在受不了從公司辭職,才被舒柏發現。

佟深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舒柏將混混揍進醫院、且舒柏因故意傷人被起訴之後。

他跑去跟舒柏見面,男人仍是一副溫和平靜的模樣,見他要哭,還反過來安慰他:「沒事兒,就是耽擱幾年。我還年輕,不怕耽擱。」

佟深實在難以相信這樣的人會做出那種狠事,起初還以為是混混們敲詐,直到他親自到了醫院看見對方慘狀,才明白事情已經到了無法和解的地步。

他前前後後找過很多律師,可惜最終也沒能幫舒柏免罪。

和羅婉分手是舒柏主動提出的,沒告訴她自己即將在監獄里度過五年,只說兩人性格不合適,讓她趁早再覓良緣。

兩人在電話里分手,佟深在舒柏的要求下陪着羅婉,聽見她泣不成聲地指責:「我被人騷擾的時候、從公司辭職不知道怎麼跟我爸媽交代的時候、絕望得恨不能跳樓去死時候,也從來沒想過要和你分手……你現在輕飄飄一句性格不合就想甩掉我,憑什麼?你甚至不敢跟我見面,隔着電話說這些算什麼?」

舒柏沉默地承受她的指責,沒辯解半句,等她說完,才溫聲道:「叔叔阿姨一直想讓你回家鄉工作,我覺得他們的想法沒錯。央寧競爭大,等我們分手,你可以回家考公,以後有父母照料,也不用再跟着我到處漂泊。

「考公的資料我都幫你整理好了,在我卧室的那個紙箱子裏。除了資料,箱子裏還有兩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裏面的錢夠你幾年開銷,回家后先別急着找工作,安心備考,等你上岸了,就輕鬆了。」

「……」羅婉難以置信地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舒柏笑笑說,「我虧欠你,這是應該的。」

「……舒柏……」羅婉彷彿猜到什麼,身體微微發抖,「你是不是……你、你是不是……」

「不是。」舒柏聲音很輕地打斷她,「我什麼事都沒有,只是累了。」

「……」

兩相沉默,良久,羅婉喃喃開口:「舒柏,你就是個懦夫,這麼多年,我看錯你了。」

說完,她掛斷電話,垂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酒吧出事那晚羅婉不在現場,為了不讓她記恨佟深,舒柏撒謊說事情是因自己而起,還威脅佟深不準說出實情。

「恨一個人也是會累的。」舒柏說,「就不要給她增添負擔了吧,至少這樣她還會願意接受你的幫助。」

佟深知道舒柏這話其實有一半是在安慰自己,可即便這樣,他依然自覺沒什麼顏面再面對羅婉,每次見羅婉的時候連背都不敢挺直。

他想,舒柏不是懦夫,他才是。

他不敢向羅婉坦白其實錯的是自己,只會一個勁兒地握着她的手說:「你不要恨他……」

羅婉當時沒有回應。

後來她收拾好行李回家,佟深送她到機場,臨別時,聽見她用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音說:「我沒恨過他。」

那天佟深一個人蹲在機場里哭得像個傻比。

再之後,羅婉幾乎沒主動聯繫過他。

他偶爾去打探羅婉的消息,聽說她新交了一個男朋友,通過相親認識的,沒舒柏帥,但各方面門當戶對,雙方父母都很滿意。

舒柏給羅婉的兩張卡里只是他積蓄的一小部分,因為怕錢多了羅婉不會接受。

到入獄后,舒柏又特地讓佟深將自己剩下的一部分積蓄留給父母,其他全都交給羅婉,以當時欺負過她的那些混混給她的賠償金的名義——那原本是他攢下來付新房首付的錢。

後面佟深瞞着舒柏也前前後後給羅婉拿過幾次錢,都是用賠償金的名義,反正當時欺負她的混混有好幾個,因此賠償金有好幾批也能說得過去。

再再之後,羅婉主動聯繫佟深,便是結婚的時候。

結婚當天佟深去參加婚禮,坐在席桌上,他忍不住地想,舒柏現在會是什麼心情?

應該會比他難受得多。

可他已經難受得想在這樣大好日子痛哭一場。

因他罪孽深重,毀了一樁原本美滿的姻緣,和兩個人的人生。

這以後沒過多久,舒柏和塗嘉致的父母親人離世,原因是舒柏的父母想給自己兒子看雪。

於是佟深肩上的罪孽便愈加厚重。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毀掉多少人的人生,死不能謝罪,活着也像煎熬。

這些年他總是會想,早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那個地步,當時在酒吧他就應該直接把那群人統統揍死,然後自己同歸於盡償命,好過如今苟活。

這樣,舒柏和羅婉應該已經順利結婚生子。

塗嘉致依然會在學業上取得成就,還有親人為他祝賀。

如果死他一個,能換回幾個家庭的美滿生活……

那得多好。

可惜萬事沒有後悔葯。

除了舒柏,這些話他甚至不能向任何人傾訴。

舒柏不希望讓自己家裏人知道自己被判刑,也不希望塗嘉致知道當年真相,尤其是塗嘉致現在把佟深當成自己唯一的親人,他不希望讓塗嘉致遷怒佟深。

所以佟深只能含糊地告訴塗嘉致舒柏目前還在獄中,然後再三強調這件事舒柏有苦衷。

可是塗嘉致從來都不好糊弄。

「有什麼苦衷?」他難得情緒激動,「什麼苦衷能讓他瞞家裏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很偉大?他憑什麼自作主張?!憑什麼讓大姨他們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是、是因為我……」佟深垂首揪緊頭髮,愧疚得恨不能當場自裁,「你別罵他……你、你罵我吧……罵我吧,行嗎?」

塗嘉致怒道:「關你什麼事?!」

佟深難受地抿住唇。

看見他難受,塗嘉致愈發憤怒:「你對他就這麼情深義重?甚至連他犯罪你也要往自己身上攬?他和你到底什麼關係?為什麼每次一提到舒柏你就會變成這樣?!」

佟深抬頭看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解釋。

「之前你每個月莫名其妙消失都是因為去看他了是不是?你不是說你們已經分手了嗎?」塗嘉致抬腳把箱子踢到一邊,拽着他的手腕將人摁到牆上,眼睛憋得通紅,「為什麼還要去看他?為什麼每個月都不斷、連我當初快高考的時候你都要偷偷跑去看他?!你是只對他這樣,還是對你所有前男友都這樣?!」

「沒有……」佟深忙說,「我沒和他們聯繫過……」

「那就是只愛他了?」塗嘉致壓迫地逼近,咬牙問,「你這麼愛他,那我算什麼?是他的附屬品,還是替代品?」

「不是,我沒有……」佟深不敢看他,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清,只好一個勁兒地重複,「對不起……」

「你對我這麼好,就是因為你承諾過要幫他照顧我嗎?和我這個人根本沒什麼關係,是不是?」塗嘉致笑得像哭,「你縱容我是因為要幫他還債?還是因為可憐我?如果是要幫他還債,那你告訴他,我不稀罕。我只是個表弟,不是親弟弟,就算是親弟弟,也用不着讓他養。他欠的是他爸媽不是我,有種就自己出來磕死在他爸媽墳前。」

頓了頓,塗嘉致聲音發顫地說:「如果是因為可憐我……」

「不行。」他喉結滾動,低低道,「不行……不能這樣。」

「你可以不喜歡我。」他說,「但你不能可憐我。」

佟深也快被逼哭了。

他嘴唇動了動想要反駁,但是到底沒能發出聲音。

因為塗嘉致說的好像都是實情。

他既是為了還債,也並非沒有覺得對方可憐的成分。

「你如果可憐我,那我不就是在追求一個永遠也追不到的人嗎?」塗嘉致魔怔般喃喃,「你甚至沒有平等地看我,你居高臨下地,俯視地,覺得我是一個可憐蟲。」

「你永遠不會喜歡我。」

沉默須臾,他輕聲問:「那你為什麼要和一個不喜歡的人上.床呢?是因為隨便哪個人都可以,還是因為……我是舒柏的弟弟?」

佟深喉嚨一哽:「……你胡說什麼?」

「我和他長得像嗎?」塗嘉致悲哀地說,「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我腦子裏現在有一千個一萬個版本來解釋你的行為,但沒有任何一個版本是你愛我。」

「……」

「我想,可能你把我當成舒柏,可能你愛他愛到願意被我上。也可能你欠他什麼債,欠他一百個億,甚至欠他一條命,但你沒辦法還給他,所以只好還給我……」

頓了頓,他用力捏起佟深的下巴,目光深深地探入他眼底,聲音雖然輕柔,卻莫名令人骨寒:「那他知道你這樣還債嗎?」

隔着一層朦朧的真相,佟深被他的問題駭得頭皮發麻:「我……」

沒等他說完,塗嘉致驟然俯身咬了下來。

尾音被堵回喉嚨,疼痛令佟深激出生理性的眼淚。

「他知道我們會這樣嗎?」塗嘉致發狠地從他唇角咬到耳尖,停頓兩秒,嘲諷地笑了聲,「不管他是你的情人還是你的債主——他知道我們這樣嗎?你每次去探監的時候,會跟他描述我們現在的關係嗎?你會告訴他,我們不僅一起接吻,還一起上過床嗎?會跟他說,你早就和他的弟弟搞在一塊兒了嗎?嗯?佟深,你會說嗎?你敢嗎?」

天氣還沒轉暖,佟深脊背上卻浸出了一身冷汗。

咽喉澀得連呼吸都發痛。

他閉着眼睛將自己緊貼在牆上,好像想藉此找到一條退路。

但是沒有任何退路。

有那麼一瞬間,佟深想直接攤出所有真相。

舒柏當年面對羅婉的時候說寧願讓她少恨一個人,這樣,她可能會更輕鬆。

那麼現在面對塗嘉致,是不是也可以照做?

如果知道自己的表哥毫無過錯,那他就可以只恨自己一個人了。

還能順便解決自己和塗嘉致之間理不清的混亂關係。

畢竟他們發展到現在,一切都源於塗嘉致莫名的喜歡。

如果把真相告訴他……

如果讓他知道他這麼多年苦楚,乃至他親人們的災難,全都是來源於自己——

那他應該就不會再喜歡自己了吧。

只要說出來,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解決。

還有兩個月,正好足夠塗嘉致整理情緒。

等他理清楚,他一定會理解舒柏的難處,那麼舒柏出獄后兄弟倆應該可以和諧地相處。

從今往後他會有新的依賴,他不會再非佟深這個人不可,也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感到難過。

一切都如此順理成章。

……然而嘗試了好幾次,佟深始終沒能開口坦白。

他有些迷茫地想,明明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為什麼說不出來?

為什麼會這麼難以開口?

怎麼就……這麼難以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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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我還打聽你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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