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回 潔妙玉瓜渡屈枯骨 絳怡紅鐵檻憶舊情

第109回 潔妙玉瓜渡屈枯骨 絳怡紅鐵檻憶舊情

詩云:

偶為芳草無情客,況是青山有事身。

一夕瓜洲渡頭宿,天風吹盡廣陵塵。

且說寶玉懸崖撤手而去,不知下落。賈政正手足無措時,甄府一個家人突然來報,甄家又出了大事。本來甄家平南有功,甄寶玉又中了舉,正在好運之時,卻沒想到突然炸了一顆驚雷,會發生這樣事情。甄家江南的一起舊日命案複發,被金陵府報奏朝庭,聖上震怒,勒令西寧郡王嚴加查辦。

甄公與陳也俊正在班師路上,行至瓜洲渡口,安營紮寨,整候軍務。準備將一部分士兵及軍糧從水路運回。聖旨到時,甄公反應並不強烈,好像早知會有這天。因為甄家在江南多次接駕,其勢衝天、如火如荼,所以便如薛蟠那樣,飛揚跋扈、為所欲為,家內出了不知多少敗類。上次被抄家,便是因為這個,誰知現在剛有起色,又遭霜擊,這次肯定完了。

聖旨一到,命陳也俊將甄犯押送回京。這陳也俊是個極有野心的,早對甄將軍的主將位置虎視眈眈,這下終於稱心。但他裝作『念及舊情』,對部下稱:「甄老將軍雖然犯了罪,但他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我們絕不能慢怠了他。」這麼一來,甄公倒沒受多大委屈。

過了幾日,陳也俊正琢磨著從陸路還是從水路押送犯人,因為陸路雖然安全,卻走得太慢;而水路則要快得多,卻怕出意外。這時侍衛來報:「忠順王爺駕到。」陳也俊趕緊迎了出來,給忠順施禮,兩人在帳中坐定,陳也俊報拳問道:「老王爺大駕光臨,來瓜洲有何事啊?什麼好風把您給吹來了?」忠順說:「奉皇上之命,南下查案,正好碰上你整軍,所以特來看看。」說完便一邊喝茶,一邊敘舊。兩人各懷鬼胎,又聊了一會兒,終於聊起甄家的事。

陳也俊讓忠順幫他出主意:「王爺您看該走水路,還是旱路?」忠順沉吟片刻道:「照我看,你還是走陸路為上,大軍之中,誰敢來劫?這姓甄的可不是一般人,他在軍政任上幾十年,手下門生黨羽眾多,一定要萬無一失。」陳也俊道:「老王爺果然高瞻遠矚,明察秋毫,就依你!」又說了幾句,忠順便要告辭。陳也俊道:「不行不行,多時不見,咱爺倆怎麼也得喝倆盅吧?」忠順卻道:「改日回京再聚吧!我還有大事要辦。」

忠順走後,陳也俊卻一百個不放心:這老傢伙心裡到底打什麼算盤?他來瓜洲做什麼?是否對我不利?陳也俊越想越害怕,便叫來一個得力親信,正是軍中密探,讓他一定查清忠順下江南之意圖。並小心謹慎,不能泄漏行蹤。

忠順此行目的,當然是為了查找妙玉下落。他派出大內密探,查妙玉逃到金陵。但金陵之大,妙玉躲著不出來,一直沒查到。甄家壞事兒后,忠順突然想起甄家與賈府的微妙關係。因為忠親王在世時與他們兩家過從甚密,有如一家,所以,忠順斷定妙玉就躲在甄府。

忠順斷定,甄家瓦解,妙玉一定會繼續潛逃。便令密探們晝夜不停地監視,終於發現妙玉和兩名貼身女侍衛從甄府之中悄悄出來。便上前抓捕,企料妙玉雖然不會武功,那倆個女侍衛確是絕頂高手。她們以死相拼,終於以死一人的代價,逃脫了魔爪。

忠順王聞訊大怒,覺得他們辦事不利,便與錢啟跑來督戰,如今又在瓜洲渡口布下天羅地網,單等妙玉上鉤。忠順去見陳也俊之目的,還真怕他從水路運送甄公。忠順與甄賈兩家是死敵,他知道甄寶玉之父本事大,

一旦逃跑,召集舊部,真是個禍患,於是才探望陳也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忠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成了那隻愚蠢的螳螂。

妙玉果真奔著瓜洲來了,這裡人口眾多,交通方便,是個逃亡的好去處。那天明月當頭,清風徐來,本是個「春江花月」的好時日,她卻似迷途羔羊,正好撞進了忠順的網子。又是一場惡戰,妙玉的侍衛以一敵十,竟毫無畏懼,最後寡不敵眾,以身殉職。妙玉見即將落入敵手,便欲投江自盡。此時忠順卻驚訝於她的美貌,打起了歪主意:「你這麼年輕,死了太可惜,不如從了我,留你性命,還能讓你享受榮華富貴。」可這些話豈能打動妙玉?她心志已決,正欲躍入江中。只聽忠順又說:「兼妙,你不考慮自己,難道也不考慮賈府人嗎?他們已經被你妹妹害得夠慘,你還要再撒一把鹽?只要我一上奏,賈府上下,一定會因為你而全部完蛋!」錢啟也在旁邊說:「我以前就是在寶二爺身邊當差的人,可如今,不是也投奔王爺了嗎?王爺最是慈眉善目,待人豈有不好的。況且王爺一言九鼎,只要答應了,就可以救他們全家!」

妙玉本來就是個心底純潔的人,而且她生來傲骨,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別人受那麼大災難。此時,她又想起大觀園的日日夜夜:插梅、品茶、下棋、聯詩、聽琴??尤其是與寶玉的神交??更使她心馳神往??所有事情,都在她腦海浮現,這一切,都使妙玉改變了想法,於是才說:「你真能放過他們?」忠順趕緊點了點頭道:「你若能還俗嫁給我,我便放過他們。你的事兒我們不說,誰會知道?」

於是,在忠順與錢啟的威逼利誘下,妙玉終於踏上了忠順的北上船隻,準備捨身相救。而這一切,都被陳也俊的耳目探得清清楚楚,忠順卻渾然不覺。那密探回復時,特別提到了妙玉之美:「真如嫦娥下凡、西子再生,怨不得忠順老王爺連皇上也敢瞞混呢!」

回到京師,忠順果然令人為妙玉準備了幾套漂亮衣服。妙玉只撿了一套素靜的穿上。她本來便是帶髮修行,如今被迫還俗,穿上這套已與常人一樣,只是那種嫵媚秀麗,卻又非常人所及。

忠順也想放長線,知道想讓她接受,也得有個過程。因此對妙玉頗為尊重,妙玉被悉心照料,沒受迫害,過了幾天正常生活。

可沒多久,陳也俊便回來了,他將甄犯送入刑部大牢,便約齊平原襄陽侯戚建輝,五城兵馬司裘良,錦鄉侯韓奇等人,將忠順王私藏妙玉之事說明。因忠順平日里作威作福,惹人無數,大家一致同意,共同上奏朝廷。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內四王八公等群臣紛紛質證忠順,稱他無視王法,尋歡作樂,陷害忠良等等。而這時,錢啟也突然反水,他因在伺候寶玉時,認得陳也俊,於是又提供了很多線索。皇上一聽,忠順王竟敢窩藏忠親王的女兒,而且陷害忠良,立刻怒氣衝天,命北靜、東平兩位郡王帶領錦衣府趙堂官,速速查辦。

兩位王爺領旨后,即刻帶著錦衣府的人將忠順王府團團圍住,忠順不知道發生什麼,便被帶走,押入刑部大牢。北靜王讓趙堂官抄沒了忠順家產,發現他真是惡貫滿盈、罪惡滔天,不光窩藏欽犯、欺君罔上那麼簡單,其貪贓枉法,殺人越貨等等種種惡端不計其數。

兩位王爺回復后,皇上驚怒:我身邊竟藏有如此囂張之人!但又一想,畢竟忠順當年鞍前馬後,立下無數功勛,是真正的****,又想見見他和妙玉。於是下旨傳兩人進宮。先見了忠順,皇上質問他:「我那麼信任你,你竟如此藐視我?該當何罪?」忠順自知罪責難逃,為了減輕罪責,轉移皇上視線,便把賈府與甄府窩藏妙玉的事兒與私通東安郡王之事都和盤托出。皇上氣得臉都白了,立即宣東平和西寧兩位郡王及襄陽侯戚建輝進見,命即刻將賈甄二府撤底查抄。

西寧郡王上前奏道:「江南及上京的甄府,因上回甄犯之事,均已查抄完畢,所有家產均抄賣入官,所有金陵及京內家眷,均已交與內務府入辛者庫,現只剩賈府。」所謂牆倒眾人推,賴尚榮此時早為全家人都贖了身,連賴嬤嬤和賴大家的都包括在內。因此,他便攛掇日常巴結的幾位大臣也同時請奏,歷述賈府奢靡過費,任意揮霍的種種不端。後來,賴尚榮此舉,招致了柳湘蓮的不滿,從此與他絕交。

奏完了,二位王爺又命襄陽侯戚建輝帶人去查抄賈府,這回不比上回,動真格的了,這個戚建輝是半點兒情面不講,比忠順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與甄家一樣,除了家產全部抄賣之外,所有金陵及京內的家眷,除了賈政、賈珍、賈環、賈蓉、賈芸,邢夫人、寶釵等人被收監外,余者均被交送內務府入辛者庫。

賈府再遭大難,最慘的是賈珍,剛被接回來,又被收監,而且這次的罪過更大-欺君罔上、奸黨營私。

不說賈府眾人,先說皇上見了妙玉,看她果然有些忠親王的模樣,定是他的女兒無疑。這下竟勾起了皇上的回憶,想起忠親王與自己爭奪皇位,後來又聯合東安郡王企圖謀反,簡直對他們恨之入骨。但想到他已去世多年,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算起來妙玉也是自己侄女兒呢,再怎麼說,她也是皇族血統。沒辦法,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賜她一死。

皇上不見則已,見她年輕貌美,恍若天人,實在不忍下旨。於是便問剛剛立了大功的陳也俊:「陳將軍,你看這個兼妙該如何處理?」陳也俊道:「兼妙雖罪臣之後,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格格,若貶入包衣之列,那還不如賜死。如今小臣恰好可以為您分憂。因臣下急於報國,尚未娶親,請陛下賜婚與我,這樣既可以保全皇室尊嚴,又可顯示我主之仁慈寬鬆,還可體恤微臣之婚姻大事,方可周全。」

皇上一聽,便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能照顧各方顏面,於是欣然採納。當下就讓太監擬旨,因陳也俊平匪之功,而兼妙格格之父因素有功績,免去格格之罪身,將其賜與陳也俊將軍為妻,擇日即可完婚。就這樣,妙玉雖與王孫公子無緣,卻嫁給了一位將軍。

陳也俊的父輩與賈府相交不錯,他素知大觀園裡有一個天仙般的帶發美尼,因此今天正好求皇上賜婚,想不到竟如願以償。只是陳也俊雖十萬分滿意,妙玉卻不樂意。一是自從與寶玉神交后,天下能讀懂她心思的更有何人?二者是暗觀陳也俊的模樣動作,雖未見幾面,卻也知道他是個只知勇武,不曉風情的粗人。但皇上既已給她免了罪,聖命難違,只好先答應下來。

賈府被抄沒時,妙玉尚在宮中,後來被直接接回了陳也俊的將軍府。次日,賈府家產被抄賣,家眷被入了庫,妙玉正在大婚,全然不知。她以為自己獻身,能救賈家一命,豈想到寶玉已經成家,賈家也未能逃脫最後的不幸。

最可憐的,還是她自己。婚後才發現,陳也俊果然是個與孫紹祖一模一樣的人,只知皮膚淫亂,不知寡廉羞恥。妙玉自知已經陷入深深污泥,不能自拔。他每天以淚洗面,唏噓度日,自悔當初便應該投江一死,倒還乾淨。如今卻誤入紅塵,骯髒不堪,真是生不如死。

陳也俊見她如此,也大失所望,逐漸失去興緻,便把她扔在一邊,每天沉溺於酒色之中。時間一久,妙玉看出他必不能久持。作為妻子,也曾歸勸他潔身自愛,不能飲酒過度、縱慾無限,陳也俊又豈肯聽她一句?不過,陳也俊所好一點兒是脾氣不錯,也不發酒瘋,喝多了徑直睡覺。因此,妙玉倒不像迎春那樣每日挨打。而且,陳也俊為了取悅妙玉,還將麝月買來給她使喚。畢竟是寶玉的舊人,妙玉拿她當親人一樣對待,身邊終於有了一個伴兒。而錢啟呢,不僅沒有得到陳也俊的獎賞,反而被他騙入軍中任職,找了個理由除掉了。這也難怪,誰會喜歡那種反覆無常,三心二意的人?

因戰事已平,陳也俊無所事事,整日整夜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這樣,再好身體也吃受不住,竟在一夜之間便拋下妙玉徑自歸西了。妙玉年紀輕輕便成了寡婦,好在家境不錯,日子過得很舒服,每天只與麝月等以琴棋書畫為樂。

再說寶釵,被分至賈雨村那裡審訊,賈雨村因素與賈府有些瓜葛,本來就想照顧她,又見她貌似天仙,便動起了歪主意。因她懷有身孕,賈雨村便以此為由,定了個監外候審,將她救出,藏在自己府中。

寶釵初時還以為遇上了救星,賈雨村也人模狗樣地裝了幾日。沒多久,雨村便忍耐不住,開始動手動腳,還讓嬌杏勸說寶釵嫁給他為妾。寶釵這才知道他是個偽君子,但自知寄人籬下不好發作,只能先忍著。寶釵當時心裡早已想定,一旦不保貞潔,便乾脆一死了之。

寶釵一直惦記寶玉下落,賈雨村便騙她道:「正全力派人仔細查找。」又暗中給她吃了虎狼之葯,想把孩子打下來,斷了寶釵的念頭。可憐寶釵沒等到與寶玉的再次相會,在蕭瑟的秋天,也是在皓月當空的中秋節,便因為大出血而撒手人寰了。寶釵死後,仍被送到鐵檻寺,此時的鐵檻寺,早已「靈滿為患」了。寶釵一死,賈雨村的厄運也終於到來。他惹下的那個門子見忠順已死,去找北靜王告他,終把賈雨村扳倒了。

忠順、甄公、賈政與賈珍都被革去世職,議定了斬監候,秋後便都斬決了。賈蓉等年輕族人則被流放,周姨娘、翠雲、賈蓉之妻許氏等一眾家眷;錢槐、喜兒、趙天梁、趙天棟、金文翔等一眾男僕,又有金文翔媳婦、老葉媽、王興家的、鄭好時媳婦、張才家的、柳二媳婦之妹、夏婆子、宋嬤嬤、費婆子、柳家的、迎春之乳母、何婆、張媽、趙嬤嬤、李嬤嬤、老田媽等一眾女僕;鶯兒、傻大姐、彩兒、靛兒、小霞、小舍兒、小鳩兒、卍兒等一眾丫鬟,,一共二百多口人,被送往內務府,一齊入了辛者庫。

只有賈環和賈芸被放了出來,賈環依舊回了張府,和寶玉一樣,撒手不管。賈芸卻去找了倪二和柳湘蓮,給賈政與賈珍等收了屍,也入了鐵檻寺。因這寺院是家廟,尚有房產可供無家族人居住,那些無家可歸的便來這兒居住。但那鐵檻寺雖香火未斷,卻因缺了榮寧二府的大宗進項,哪能養這麼多人?住持色空只好趕走一批,只留下不多幾個與亡人陰陽相伴。那些靈柩也越攢越多,到後來肩挨肩地放著,再沒空餘地方了。

色空每日發愁,總這麼放在這裡,沒人往南送,又沒那多人手打理,將來可怎麼辦?正在想折,誰知一日晚上,一個和尚睡著后不小心弄翻油燈,引發一場大火。眾人雖儘力撲救,卻無能為力,把一座大寺連同一屋子棺槨,都燒了個一乾二淨。沒死的族中餘人和色空等和尚們都只能各尋各的活路了。

這時列位看官也許要問,寶玉到底去哪兒了?寶玉經道人指點,被帶到一個所在,那塊玉已變回石頭,在大荒山無稽崖青梗峰下迎候,只等著刻書呢。寶玉再看時,那道人已經消失不見了,走時只留下一句話:「你和玉業已分開,它出了凡塵,只剩你一具肉身,只需走完剩下的劫數,也就圓滿了。」

寶玉走了半日,才知已到了遙遠的陌生世界,離上京還有萬八千路。寶玉身無分文,又言語不通,沒有熟人,只能一路化緣行乞,向上京方向前行。

這回寶玉可真受了大罪!不啻於玄奘取經。他一個富家子弟,從小在蜜糖罐兒里泡大的。如今卻破帽遮顏,芒鞋破缽,真成了「煙蓑雨笠卷單行」了。

如此這般,寶玉一路顛簸流離,不知吃了多少苦,走了多久,連他自己也搞不清。快到上京地界時,又一年過去了,天氣業已轉冷,真是「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但寶玉卻有個信念:回家!回去與寶釵麝月一起生活。走著走著,又趕上了連天的雪,寶玉走走停停,一天行不多遠。

這日,終於到了郊外的鐵檻寺,沒想到這裡竟成一堆廢墟。「林妹妹,你去哪兒了!」寶玉跪在雪地里,瘋了似的,用手亂刨。刨著刨著,突然從雪裡刨出一隻金簪來。寶玉欣喜若狂,又突然痛哭流涕,因為他想起了「金簪雪裡埋」那句話,他已經隱約知道,寶釵的生命似乎也走到了盡頭。於是,又開始舉著金簪嚎哭寶釵。這時,突然衝來一個乞丐,竟是個神經病,一把搶過金釵,口裡不停大叫著:「釵在匣中待時飛??」風也似地跑遠了。

寶玉這時才想起來:這不是賈雨村么?怎麼成瘋子了?

帶著疑問,寶玉繼續前行,又走了幾個時辰,終於到了那兩個最熟悉不過的石獅子跟前。只見它們身上積滿了雪,已經看不出形狀,倒像兩座墳頭。大門並末上鎖,只貼了兩張白色闊大封條。封條的一端早已被寒風撕起,在那裡瑟瑟發抖。

寶玉打了個冷戰,推了下門,沒想到,門竟然開了。寶玉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放眼望去,屋頂、檐梁、窗檁、台階、游廊、影壁、枯樹、萎草、地面??一切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再不留下一點東西,真的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寶玉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像賈雨村那樣,瘋子一樣在雪地里奔跑,諾大的院子,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沒人出來迎接,沒人理他。曾經的寶二爺-這個院子里的寵兒,就這麼瘋跑了一陣子,跌倒在雪地上??

過了很久,寶玉才被凍醒,他爬起來見四外無人。此時又感到了深深地孤獨與無助,他離開賈府,準備找個溫暖的地方先住下;他又冷又餓,抓起一口雪,想先潤潤嗓子。

寶玉搖晃著走出榮國府,在大街上亂轉,想尋找一處落腳地。心裡想著:在別處都活過來了,沒想到卻死在自家門口!寶玉這麼想著,越走心越慌,越走越沒勁兒,終於「噗通」一聲,跌倒在雪地上。

過了好久,冥冥之中似乎聽見有兩人說話。睜眼看時,卻是兩隻鬼,一個像牛,一個像****心想:壞了,一定要死了!這不就是牛頭馬面嗎?嚇得趕緊閉上了眼。耳輪中只聽得鬼判嚷著要動手擒他,那鬼使卻說:「這是個有鴻福的,不可怠慢了他!」鬼判問:「他面相如此普通,像個討吃要飯的,哪是有鴻福的人?」鬼使笑道:「豈不聞:『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千萬不要以貌取人!你不認得,我卻認得他。」鬼判道:「快別賣關子了,告訴我,到底是誰?」鬼使道:「你難道不知?上回那個姓秦的死時,都判告訴我,他可是赤霞宮的神瑛侍者,是個有佛性的高人。」「我說怎麼都判會派咱倆來,原來還是個運旺時盛的人。也罷,上回我不在。那你說怎麼請他吧?難道還讓我背上他不成?」鬼判氣洶洶地說。「我沒說讓你背他呀?只不過不能嚇唬他,不能生拉硬拽,更不能戴枷鎖,必定要以禮相待。」鬼使說。

於是鬼使上前喊他,寶玉感覺自己一縷生魂已然出竅,幽幽出來,與他們見面。那鬼判果然對他很客氣:「侍者,你下界應劫,如今陽壽已到,請隨我們走吧!」

寶玉不知如何回答,但想既然已經死了,和他去又有何妨?便隨著他們前行。一路上,鬼使鬼判對他尊敬有加,三人談笑風聲,一點兒都不像在黃泉路上行走。正走著,見前面幾個走得很慢,不消片刻就趕上了。寶玉心裡狐疑,一看,原來其中一人帶著重重枷鎖,旁邊有兩個小鬼兒押著。再仔細一看,原來正是剛才搶他金簪的賈雨村!寶玉正欲和他說話,鬼判卻先開了口,問小鬼兒說:「孩兒們,你們捉的是誰?怎麼死的?」「是賈雨村,他因總嫌官兒小,所以最是個害人的,如今反被人害瘋了,昨兒剛凍死,準備帶他去下油鍋呢。」

賈雨村一聽,嚇得渾身發抖,更不敢走了。這時也顧不得顏面,向寶玉便跪,口中直說:「寶二爺,救救我吧,寶二奶奶可是我救下來的!」寶玉一聽此言,立刻問他:「寶釵呢?她在哪兒?我的孩子呢?」鬼使從旁邊過來,一腳將賈雨村踢翻,說道:「侍者休要聽他胡說,牡丹妃子現已歸天,最初雖是他救的,最後卻是被他害死的。」

寶玉一聽寶釵已經歸天,心裡又是一陣難過。這時鬼使催他趕緊走,寶玉只能繼續前行。到了都判府,寶玉施了禮,卻見甄寶玉也在府里,都判官把兩個仔細瞧了瞧,並無不同,便問鬼判:「甄寶玉早已到案,為何又抓來一個?肯定弄錯了!」鬼使吃了一驚,急忙看那生死薄上,果然寫著「甄寶玉」三字。這才跺著腳說:「真抓錯了,又把賈寶玉給弄來了,這可怎麼辦?」鬼判道:「怎麼辦?原路返回,再送回去唄。」

此時寶玉看出苗頭來了,對都判說:「這可不行!你們想錯就錯,這是什麼道理,走!咱們去王爺那裡說道說道!」鬼判鬼使一聽他要去王爺那兒理論,急忙連連道歉,又讓都判求情。都判一見此情,便與寶玉說:「侍者放心,都是自家兄弟,誰還用不著誰?你有什麼要求,兄弟給你補償便是!切不可驚動上面。」寶玉便說:「我只有兩個要求,你們要答應了,我就不找。」都判說:「講來聽聽。」寶玉道:「其一,你們需把剛才那個賈雨村放回去,將來的油鍋之刑也免了吧。現在我與那塊頑石業已分開,我得借這人的「假語村言」去歸結《紅樓夢》一書,好刻在石頭上面。」都判喜道:「這個容易!我且讓他再多活幾天。」說完翻開生死薄,找到賈雨村的名字,將他陽壽時間的末尾數字改了改。

這時小鬼押著賈雨村已經到了,鬼判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把他送回去吧,都判剛看了,還有幾日活頭呢。再來時,他便能立大功,將油鍋之刑免了。」說完后,兩個小鬼兒又帶著賈雨村折回去了。

見他們走了,寶玉又說:「我既不能早死,死了又不能復生,我得有個長壽夫人,免得後半生孤獨。」都判想了想說:「我先查查你下一任妻子的陽壽。」說完,又翻生死薄,看了看,苦笑著說:「這個可不好改,這不是加一筆減一筆的事。」寶玉上前一步,名字已被都判拚命捂住,陽壽卻只寫著「四十二」,於是便奪過筆來,將「四」字抹掉,填上一個「八」。喃喃自語道:「這還差不多。」都判見事已至此,沒法兒再改回去了,只能這樣。連忙將生死薄合起來,怕他再改別人。

寶玉見已達目的,再提框外的人家也不會答應,便向都判官和甄寶玉告辭。問起甄寶玉個中原由,甄寶玉說:「我雖未被治罪,但家已被抄,無家可歸,想去家廟避難,卻被那些沒良心的親戚趕了出來,淪為乞丐。如今陽壽已到,我餓了幾天,昨兒被冰凍而死,被小鬼兒擒到這裡。所幸一生未乾壞事,王爺讓都判給我安排個差使,正在這兒候著呢。」寶玉點了點頭說:「恭喜恭喜!」說罷轉身離開,鬼使鬼判又把他原路送回,不提。

寶玉返回陽間,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二爺!」「二爺!」睜眼一瞧,果然是她!

要知寶玉看到了誰,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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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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