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獄

眼睛黑得發亮、頭髮粗密油黑的李響在禿頭獄jǐng的帶領下，在獄政領了五前年存放在這裏的東西：手錶、皮帶、鞋，一包5O克暗紅sè的干枸杞、以及因為電池用盡已經不走了的手錶，那手錶定格在七點二十，這個時間是隨機的，不知道是早上七點二十，還是晚上七點二十；也不知道它在停的那一刻，是不是有幾分孤寂。

干枸杞竟然還沒壞，或者說保存得像當年一樣好，真是奇迹。上面還貼著超市的價簽，李響當年是從超市買完枸杞出來被jǐng察逮到的，他喜歡喝枸杞泡酒，據說它溫腎補陽，他每周都喝一點，他覺得他的眼睛、頭髮黑得發亮，應該歸功於此。他並不知道枸杞是否真能補陽，他從來沒有驗證的機會，被抓后就更沒有這個機會了。在監獄的早上，他每每被晨勃所驚醒，這應該和他以前喝枸杞的關係不大，因為同監的年輕獄友都這樣。唯一遺憾的是，他身懷寶刀，卻從未有機會試過，哪怕是同監的屁眼。

李響在一張單子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抓起枸杞遞給身邊的禿頭獄jǐng，他想把這包壯陽之物留給這個對他不錯的獄jǐng，這個獄jǐng頭禿得厲害，聽說獄jǐng的老婆每月被上級搞一次，但獄jǐng安安穩穩地戴着這個綠帽子。所以獄友都說他肯定身子不行，李響深信枸杞的功效，殊不知連偉哥都試過的人，是不會喜歡枸杞的，獄jǐng拒絕了。

李響把它們裝進一個膠袋，跟着獄jǐng走出幾道門，他忽然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某種恐懼感，或者說對未知的世界有一種不安。在監獄里呆5年，然後出去，跟在一個公司工作5年，然後被辭退一樣，跟在學校上了5年學，然後畢業一樣，有新鮮興奮的感覺，但更多的是不安。他不知道外面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他最喜歡的可樂還是原來的味道嗎？外面女人會不會喜歡他？學校旁邊的按摩房裏那個瘦小卻很技巧的6號還在嗎？也不知道他這個包庇犯能不能適應這個社會，他大學讀了三年，差一年就畢業了，進了監獄，沒有拿到畢業證，好在他在監獄里學了個文秘專業的自考。

前面是監獄的最後一道門。zìyóu與禁錮的距離有多遠？只是一道門而已。站在崗樓上穿着綠衣服的武jǐng端著狙。他玩過這種槍，在CF里，他跟好友陳鋒一個組，陳鋒花錢買最好的裝備，狙、防彈頭盔、防彈背心，有時還用外掛。那時他們多風光啊，在網吧里幾十人幾十人地爆頭，可不久之後，陳鋒就因為謀殺同學兼女友周綺被爆頭了，真正的爆頭。李響也因為包庇殺人犯陳鋒被送進監獄，再他媽地沒法玩CF了！再也沒法去按摩房找6號了，她那麼瘦，卻很有力量！

禿頭獄jǐng到門衛那裏，交了手續，二米多高的灰藍sè的獄門緩緩地打開，禿頭獄jǐng對他說好好做人，李響忽然心生感動：他的老婆被別人每月干一次，他還要勸自己好好做人，這是多麼偉大而悲憫的情懷。

李響跨出大門，覺得腳心一熱。強激ān犯二混子、搶劫犯大牛、暴力犯老馮，我和你們不是一路人，現在我已經站在zìyóu世界了！

禿頭獄jǐng把門關上，隔着緩緩收擾的門縫，李響對他說：「我出獄了，可是你還呆在監獄里。」禿頭獄jǐng用狼一樣的眼睛看着李響，李響不知他當時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兩個月後，李響從報紙上看到一獄jǐng因不堪忍受妻子出軌、槍殺上司的消息，雖然新聞中沒提獄jǐng姓名，但李響確信是他。那時李響確信，每個人的心中都藏着一個小火山，爆發只是時間問題。

在高大、青灰sè的圍牆下面，站着一個留着平頭、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他戴着深sè的太陽鏡，7月悶熱的空氣蒸得他黑sè的臉和脖子沁出一層細汗，但他依然不肯解開襯衣的扣子。

看見他，李響心裏湧起說不出的感動，這人是他的初中同學杜青雲，他是來接李響的。在李響入獄五年間，他的同學，從幼兒園的到大學的，只有杜青雲一個人來看過他。

杜青雲迎上來緊緊抱住李響，李響本能地想推開他。在監獄里，這種擁抱有另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含義。

杜青雲是個正直的人，正直到可以讓人忽略到他的美貌。

李響心裏五味雜陳，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杜青雲終於鬆開他，說了幾句生硬的恭喜話，然後從他手裏接過袋子，在那邊停著一輛麵包車，是杜青雲租來的。他們上了車，杜青雲讓司機開回城裏，那司機從後視鏡看了看李響的臉，說監獄里關的，確實全是好人。

杜青雲在家裏準備了一桌油膩的大餐：雞腿、紅燒肉之類，正是久居監獄、清湯寡水的人所渴望的，當然還有必不可少的枸杞泡酒。

李響從心裏感激杜青雲，他在監獄只做兩個夢：吃紅燒肉找6號按摩。他坐在這個骯髒、悶熱、cháo濕的客廳里，終於可以放開肚皮大吃一頓了。杜青雲看他汗流滿面，把旁邊的電扇打開，涼風吹來，甭提有多愜意。李響幾乎把5年牢獄生涯的不快都忘了。什麼虐待、**、污辱人格，過去的，通通他媽地過去吧！

等他吃得差不多，杜青雲問了一句：你還想找到真兇嗎？

他當然想，在他蹲監獄的五年裏，沒有一天不想的。他五年的青chūn，就葬送在監獄里。以放入獄以前，他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他是一個喜歡享受的人，喜歡枸杞，被各種陌生的年輕女xìng按摩，以及喝喝酒、唱唱歌這樣的生活，而不想與任何堅硬的東西對抗。現在，他太想以卵擊石，嘗嘗破碎的滋味。

在周綺被害那天，也就是五年前四月二十六號那天晚上，李響確實跟陳鋒在一起。當他在獄中聽說陳峰被爆頭后，他就誓言必報此仇。陳峰是和他睡過一個被窩、穿過一條褲子的哥們。很多同學笑他們在攪基，但是正如陳峰所說，現在的人無法理解純潔的友情，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友情，而是他們不純潔。

這件事本來和杜青雲沒多大關係，他和李響是初中同學，但是除了都喜歡在盛夏的夜晚手yín外，並無交集。杜青雲之所以關注周綺案，完全是出於與生俱來的正義感，就算攤上這事兒的不是他的初中同學，而是路人甲或者路人乙，他也會關注。

杜青雲認為陳峰是替罪羔羊，真正的罪犯並未被繩之以法，這對正義來說是奇恥大辱，對於像他這樣有道德潔癖的人來說，這是無法容忍的。

李響問道：「你覺得誰是兇手？」

杜青雲熱切地說：「我分析是周綺同寢室的同學，周綺這個人非常刻薄，說話不經大腦，容易得罪人——」

她的同學？李響眼中露出兇狠的目光。陳鋒，你放心，我一定要讓她以血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