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下水道

第1章.下水道

灰燼年三月

肖恩的父親被捕入獄已經過了六個月。

初春的清晨里薄霧如清紗般籠罩着瑞閣鎮,和煦的陽光照耀着正待復甦的萬物,枯枝上的殘雪化成冰水有節奏地掉落在地上。

尚存寒意的清晨里,肖恩是被奶奶搖醒的。

肖恩的奶奶是一個溫柔的人。以前肖恩闖禍后總少不了母親的責備,而奶奶卻總是將肖恩護在身後,等到他乖乖認錯后就會隨他去玩。在肖恩的印象中,奶奶臉上總是掛着慈祥的笑容,溫暖而明亮。

「該去給神父送早餐了。」

她將被子掀開,冷氣瞬間入侵,肖恩猛地打了個冷顫,一下清醒不少。他強打着精神從床上爬起來,乖巧地回應后,肖恩的奶奶轉身離開了房間。

肖恩快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不一會他就到了廚房,奶奶這時正在廚房打掃衛生,掃把因為以前趕老鼠的時候打斷了一截,用起來很是不方便。

看着奶奶岣嶁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了母親,母親脾氣並不是很好,但是會給他講故事,只不過很快就會覺得厭煩。

六個月以前,肖恩的父親被人陷害,很快就被判入獄,隨後家門口就來了幾個兇惡的催債人。

肖恩只是知道父親欠下了一大筆債,催債人強迫肖恩母親簽下一份協議,就把他們趕出了以前住的房子,迫於無奈,他們一家只能搬進了這個挨着教堂,簡陋又狹小的房子。

幾天後肖恩的母親不辭而別,奶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接受了一切,像往常一樣。

肖恩聽奶奶說,人如果離開家在外面,隔段時間就會寫信回來,即使沒有回家,也會思念家人。在母親走後肖恩總是格外注意教堂的信箱,好幾次有人往教堂送信時他都纏着要看,可是卻總是沒有他們的信件。

明明過了那麼久母親卻一封信都沒寄回來,他不信,他趁著晚上偷偷用鎚子把信箱砸開,他認得母親的名字,當把其他信拿出來時裏面空空如也。母親沒有寄信回來,他想母親真的不會回來了。

幸好教堂里的神父沒因為肖恩拆信箱而生氣,還給肖恩奶奶安排了一份工作,負責教堂的衛生和伙食。

肖恩不懂母親為什麼要離開,可能是因為自己總是惹她生氣,又或許是受夠了這種貧苦潦倒的生活,也或者是對父親失望透頂,但無論是什麼原因,母親都已經離開了。

肖恩端起了餐盤,上面有切好的麵包,隱隱聞到麥香,一碗冒着熱氣的新鮮的蘑菇蔬菜肉湯和烤得金黃的土豆。

奶奶在肖恩離開屋子時囑咐道:「不準再偷吃神父的早餐了,聽到了嗎,趕緊給神父送去,送完再回來吃早餐。」

肖恩拖着腳走,鞋子發出嗒嗒的聲音,他的眼睛盯着面前要給送給神父的早餐。他並不想回去吃那用野菜和土豆煮出來的糊糊配麵包了,他都已經連續吃了兩個星期。

現在並不是食物短缺的時期,他明明看見教堂的供貨夥計每半個月都會拉一馬車各種新鮮食材搬進教堂的廚房裏,小鎮上貴族與公會商人們每月都會聚集在教堂,舉行一次虔誠的活動。

可奶奶總是煮些野菜糊糊和土豆給他,嘴裏總念叨著,「神父肯收留我們已經很不錯了,不能太貪心。」

肖恩端著早餐從屋子裏出來,抬頭就能看見不遠處鎮上的教堂,那是一座歌琳大陸傳統風格的建築。

帶着尖尖的窗戶,潔白的外牆皮,高聳的尖塔看上去顯眼又令人敬畏,巨型的花窗玻璃上繪有眾神的故事。

當光線穿過花窗,教堂彷彿變得更加神聖純潔。這座教堂由馮斯沃家族出資建造的,神父總是會提醒鎮民們這一點。

肖恩繞到教堂後方,那裏是神父生活休息的房間,還沒到門口肖恩就聽到裏面傳來女性發出來的怪聲與男性粗獷又急促的喘氣聲。

再看了看門口前歪七倒八的酒瓶,肖恩露出鄙夷的表情,想也沒想就推開了房門。只見房內的男女聽見動靜后便馬上停了下來。

「我說了多少次!肖恩!進來之前要敲門!」

神父佩雷茲暗罵了一句后,便馬上拿被子遮住自己身體和他的情婦。

神父佩雷茲是位個頭高大,脾氣古怪的中年男子,平常總是穿着一件黑色外套,袖口上纖塵不染。

神父認得肖恩的父親,以前他還出資幫教堂翻新過,自從得知肖恩的父親被人陷害后,出於好心,答應收留肖恩他們一家。為了不讓肖恩到處亂講關於他和情婦的事,送早餐也成了肖恩專屬工作,偶爾還會給他一點錢去買吃的。

肖恩對神父這種行為早就習以為常了,他朝神父做了一個鬼臉,麻利地放下早餐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沒有給奶奶打聲招呼就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堂,沿着小巷跑到了小鎮廣場,這裏是鎮上的商業中心,恰逢今天是鎮上趕集的日子,整個街道非常熱鬧。

廣場中心有人在表演雜耍,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小孩騎在父親肩頭上昂頭看着演員拋瓶子,咯咯地笑着。年輕的小伙向他旁邊的姑娘吹噓自己能一次拋五個,姑娘卻不感興趣,頭也不回地撥開人群向攤販走去。小販們賣力吆喝着,平日不常見的商品前人頭攢動,趁著熱鬧看個新鮮,有的小孩更是趁老闆不留意偷偷用手摸摸碰碰的。

叫賣聲與討價還價聲還有嬉笑打鬧聲此起彼伏,與鐵匠鋪打鐵的聲音互相碰撞著。哐哐哐的打鐵聲彷彿混合了熔漿一樣熾熱有力,聽得肖恩心臟怦怦直跳。

「肖恩!」

肖恩氣喘吁吁的,正當他在四處尋找某人時,一個身材矮小,鼻子與兩頰有些許雀斑,戴着一頂破舊工人帽的假小子從他身後跳出來,這個女孩叫伊文。

她從小就住在鎮外的孤兒院裏,她又瘦又小,帽子下露出一些髒兮兮、蓬亂的棕發,霎眼間讓人覺得她就是只可憐的小狗,惹人憐惜又弱小。

在她身後跟着一隻長毛大型犬,差不多和她一樣高,伊文管它叫莎米,兩年前她在街邊撿到的它。

「抱歉,伊文,我來的有點晚了,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要等奶奶做好早餐給神父送去。」

肖恩向來準時,只是這次賴床讓他耽誤了一些時間。他臉上堆滿笑容,用手輕輕撫摸著莎米背上稍微有點硬的毛。

「給你這個!」

伊文髒兮兮的手上拿着一個不知在哪裏偷來的蘋果,她興高采烈地遞給肖恩。

「謝謝,我正好沒吃早飯呢。」

肖恩接過蘋果后隨便往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大口,他還不忘分一點給坐在一旁的莎米吃。

五個月前,肖恩在教堂後街招惹了三個當地閑散青年,他們慫恿肖恩從教堂里偷些銀具出來交給他們。被拒絕後,他們便把肖恩拖到巷子裏狠狠地揍了一頓,還好路過的伊文出手相助才不使事情發展到最壞。

伊文躲藏在隱蔽處朝那些人扔石塊,但是青年們很快就發現了伊文的身影,他們不再理會肖恩,朝伊文追去。

伊文個子小小的,跑得飛快,她對周圍的街區特別熟悉,就在伊文險些摔倒時,莎米從旁邊竄了出來。

它朝着青年們齜牙露出利齒,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聲震懾住他們,然後閃電般向他們撲去,嚇得那三個青年四處逃竄。

當伊文跑回去找到肖恩時,他正鼻青臉腫地躺在地上,從那以後他們便成了朋友。

伊文教會了肖恩如何吸引街道上商販的注意,然後自己迅速偷掉東西逃走,也帶他跑了各種大街小巷,躲過商販的追捕。

肖恩已經對鎮上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了,這幾天伊文正試着教會他如何扒竊行人的錢袋。

「聽着,肖恩,別緊張,你就若無其事地過去。我會把那兩個護衛引開,你就趁機割下那名貴族腰上的錢袋,只要他沒發現你就放鬆腳步慢慢走,走到我們約好的小巷裏知道了嗎?」

「這會不會有危險?伊文,平時你都叫我別去盯着那些有護衛跟着的貴族。」

「你總得學點高級手段!肖恩!如果可以偷到手,我們就不用為錢發愁了!總之你不要慌張。」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已經講過好幾遍了,伊文。」

「那還不是因為你老是慌慌張張的!」

他們倆正站在街角旁,對面是一家煉金藥品店。一位身穿黑色華貴毛衣的貴族正在那仔細觀看着櫃枱上稀有的煉金材料,兩名護衛正緊隨其後,時不時警惕地望向四周。

肖恩他們已經跟着這位貴族走了有一段路了,看得出來那名貴族出手闊綽,腰上的錢袋鼓鼓的,倘若他們出手成功,那就真的發了。

「等我吸引了他們注意你再動手!」

說完伊文就推了一把肖恩,讓他趕緊往那位貴族附近走去。

肖恩平靜地走到了商店旁邊的轉角處,蹲下來把玩着地上撿的石頭,隨時瞄了幾眼伊文的方向,安靜等待着時機。

「汪汪汪!」

「快把它弄走!小鬼!吵死了!」

「對不起!先生!我馬上就帶它離開!」

沒多久肖恩就看到伊文正吃力地抓着莎米,莎米正對着貴族和護衛們厲聲狂叫着,護衛們擋在貴族身前,正驅趕着眼前的惡犬。

伊文成功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開了,一切順利,是動手的時候了。

肖恩靜悄悄地走到貴族身後,他偷偷拿出小刀,抿著嘴唇,用手輕輕托起厚重的錢袋,慢慢地割開錢袋上的繩子。

因為緊張額頭上冒出些許汗水,悄然順着太陽穴流下來。沒一會兒肖恩感覺托著錢袋的手往下一沉。

「成功了!」

肖恩心想,他立馬轉過身去,雙手緊緊把錢袋攥緊在胸口處,成功的興奮感甚至讓他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突然,肖恩感到自己雙腳離地,后衣領被人抓住,整個人騰空了,就像是只小狗崽子被人揪住了後頸肉一樣懸在空中,動彈不得。

「你要去哪?骯髒的老鼠?」

幽靈般的聲音從肖恩後面傳來,刺耳又令人恐懼,肖恩恐怕是永遠也忘不了這令人膽寒的聲音。

是那名身穿黑色華貴毛衣的貴族,他單手便把肖恩整個人提了起來。貴族將肖恩轉向自己,隼鷹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肖恩。

肖恩渾身打顫,他驚恐地看着眼前這位面目可怕的男人,他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那尖尖的鷹嘴鼻子像是能釘死獵物的鳥喙,顴骨在塌陷的臉上像退潮后裸露的礁石那樣突出來,正方下頷的四周,連到耳根,長著半臉的黑色絡腮鬍子,陰森地直立着,如一個壯毛的刷子。

男人伸出左手示意肖恩將錢袋還給他,肖恩想也沒想就照做了,他立刻雙手歸還了錢袋子。男人接過後將錢袋子扔給了他身後的護衛。

肖恩看到伊文已經躲進了人群中,便想着快點脫身去找她。沒想到男人並沒有打算放走他,他揪著肖恩的衣領,只是不再提着他,拖着他開始朝一個方向走去,任由肖恩被拖在地上。

儘管穿着鞋子,但是地上的石塊,粗糙的路面還是將肖恩的鞋子磨得沙沙響,腳裸處蹬的破皮流血。他極力掙扎著,卻又怕惹得這名貴族更加生氣,脖子被勒得有點呼吸難受,他不知道自己要被拖去哪,只能無力掙扎。

他們穿過了廣場,朝着一個肖恩不太熟悉的巷子走去。

沒多久男人便停了下來,他吩咐護衛打開了巷子裏的排水井蓋,裏面發出陣陣惡臭,像是誰喝醉后吐出的嘔吐物,又像是誰把死去的貓狗丟了進去一樣。

「我挺欣賞你的勇氣,小鬼,但你做了一個愚蠢的行為,你得為你這骯髒的盜竊行為付出代價。」

完罷男人把肖恩再次提到空中,對準了井蓋位置,肖恩瞬間瞪大眼睛,急促呼吸著,驚恐地看着井口下方黑色的洞口,腦中一陣眩暈,不斷回想起奶奶講過的關於下水道里的恐怖故事。

「但願你不會死在下面。」

沒等肖恩開口求饒,男人就把手一松,肖恩以極快的速度順着井口掉了下去,落入了幽暗的下水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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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焚徳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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