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 if

藍寶石莊園。

墨澤風坐在蘭辰的對面。

年輕的龍族領袖黑髮黑眼,姿態謙遜，不得不說墨澤風還是非常符合他現在的位置的，而且仰慕者眾多。

但非常明顯的疲倦的氣息也從黑龍身上散發了出來,因為在他面前的是蘭辰,所以更加明顯了。

他們在交接一些藍寶石領的事務,還有一些蘭辰主持的事情，藍寶石公爵交權非常爽快，權力過渡上沒有給墨澤風帶來任何的問題，讓他甚至懷疑蘭辰是不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天了。

墨澤風當然也不可能對蘭辰做出任何類似於清算的決定，但他們都心知肚明從此以後藍寶石公爵最好就是做聖龍帝國牆上的一幅掛畫——又或者是一座終有一日會徹徹底底被掩埋的墳墓。

但現在,他最好還是做一座牌坊。

黑龍領袖在請教了幾個問題之後,終於帶了一點猶豫,不失禮貌地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可以在這裡走一走嗎？」

「當然。」蘭辰沒有拒絕他。

他們都心知肚明墨澤風為什麼會想要在這裡遊覽一番。

藍寶石莊園風景雖然不錯，但也僅僅只是不錯而已，他只是想要尋找一些痕迹，徒勞地追隨著過去的時光——

而那個過去曾經在這裡的人早就已經遠去了。

可是蘭辰又能說什麼呢？蘭辰的做法和他沒有什麼差別。

藍寶石莊園寂靜而沉默，因為有龍族的存在所以連活躍的小生物都不會有，唯有藍玫瑰開得熱烈。

走廊上的畫像在不久之前才被打掃了一番，但上面的人依然是陳舊的人。

傳聞中蘭辰已經制好了自己的畫像，準備有一天掛在這裡。

這當然只是小道消息,藍寶石公爵平靜地行過這些掛畫，然後有一些不經意地說道：「以後就不要再來這裡了。」

黑龍流露出來了一點疑惑。

蘭辰似乎不是不歡迎他，而是平等地不歡迎所有人,所以墨澤風才沒有感到被冒犯,而且他一向尊敬蘭辰。

「如果這是您的願望的話。」

蘭辰沒有解釋,見不見墨澤風本來就取決於他,聖龍帝國沒有任何存在能夠逼迫他。

藍寶石公爵垂眸,藍發藍眸恍惚間讓墨澤風想到了一個人的身影，所以他愣怔了一下，才聽清楚了蘭辰的話。

「我近來一直在做一個夢。」

「夢？」

「是的，一個不那麼美妙的夢，我夢見藍寶石莊園被燒毀了——」蘭辰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被我燒毀了。」

黑龍還在茫然，蘭辰卻不願意再多說什麼。

這個夢不是從近期開始的——但也不是那麼久以前。

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這個夢裡的細節，只記得火焰。

直到近來，他才明明白白想起來這個夢所有的內容。

蘭辰有時候也覺得，或許這並不是一個夢，而是哪一個世界的真實。

但這個夢的開頭，就已經是他絕不願面對的。

……

「蘭諾死了。」

蘭辰很平靜地說道。

「誰？」

姬烈陽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名字的來源，然後不由皺了一下眉。

「提他做什麼？」

他的輕蔑和傲慢都很明顯，好像這個名字是什麼髒東西一樣，黃金龍居高臨下地看著蘭辰，想了一下說道：「不要讓蘭斯知道，他會不高興。」

「嗯。」

蘭辰贊同了他的想法。

蘭斯確實會不高興。

蘭諾死掉這件事情和蘭斯說起來沒有直接關係，但是或多或少還是有一些聯繫的，那孩子一向心軟，又多病，聽了這個消息也許會哭吧。

姬烈陽是最不願見到蘭斯的眼淚的。

蘭辰木然地繼續著他的工作，好像和姬烈陽說的那句話也只是隨口一提，事實上的確如此，監視蘭諾的人是他派出去的，工作只是攔著蘭諾不讓他鬧事而已。

……所以他在想什麼？他為什麼想了那麼久？

……不就是蘭諾死了嗎？

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不在乎的。

他不在乎蘭諾的。

那不是一個好孩子。

蘭辰覺得自己或許已經快把他忘記了。

蘭諾是一個提起來時常會讓他感覺到麻煩的名字，蘭諾的出現似乎就代表著沒有盡頭的麻煩，那個孩子身上既沒有什麼優秀的品格，也不是一個值得被愛的好孩子，蘭辰有一個優秀惹人憐愛的弟弟，對蘭諾自然而然地看不上眼。

可是蘭諾死了啊。

這個認知不知道何時漸漸地明晰了起來，就像是一桶當頭澆下來的冰水，讓蘭辰感覺到從骨髓裡面浸透出來的涼意。

他為什麼會如此的木然——為什麼會一點也不在乎——甚至還應和了姬烈陽的話？

蘭辰跌跌撞撞站了起來。

他的下屬裡面沒有哪個敢攔著他的，也不明白公爵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蘭辰盯著自己面前走過的人。

那是一個普通的藍龍，當然現在他並不普通了，因為他有了一個作為龍族之王的兒子，儘管蘭斯並不是被藍森養大的，但是蘭斯當然和生父有著不錯的關係，就像蘭斯和任何人的關係那樣。

所以藍森得以光明正大的出入王庭，光明正大的和蘭斯父子情深。

蘭辰並不是那麼在意，疼愛蘭斯的人多一個明明是一件好事，但他的腦海裡面一遍又一遍回蕩著下屬的回報。

蘭諾死了啊。

蘭諾孤零零死在了外面，這一生好像都沒有被誰愛過，那孩子總在索求，蘭辰曾經也覺得他索求太多——可那些好像本來就是他的。

蘭辰不想再去想這些事情，他知道自己做的可能是一件錯事，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也沒有辦法，他也疼愛蘭斯。

蘭斯會是一個合格的王的。

即使蘭斯並不是冠冕的所有者，即使蘭斯是因為藍森的關係才能夠得到冠冕，但是蘭斯是一個好孩子。

蘭辰這樣對自己說，可是他能夠說服自己，能夠讓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改變不了的卻是疼痛——

尖銳的痛感似乎是自精神領域蔓延開來的，因為太久沒有過這樣的觸感，蘭辰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這應該是精神侵蝕——來自於黑潮的精神侵蝕——

他匆匆忙忙見到了黃金之王，姬烈陽的臉色比他更難看。

「蘭諾死了，黃金。」

姬烈陽用毫不客氣的視線看著蘭辰，得到的卻是同樣冰涼的眸光。

「這是我們的報應。」

姬烈陽的反應只是一聲冷笑罷了。

「不要嚇自己了，他不配。」

這是黃金之王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姬烈陽和蘭諾的交集很少，對他的影響極差，所以始終覺得蘭諾配不上冠冕，而在這件事情上面最積極的也是姬烈陽，儘管他和藍森關係不好。

畢竟，他們都在爭著搶著要撫養蘭斯。

這種鬧劇看起來還有那麼幾分溫馨在，畢竟姬烈陽是真正地疼愛著蘭斯，愛如珍寶，所以投鼠忌器也不敢對藍森下手，只是在討好著那個他們養大的孩子。

「哥哥！」

蘭斯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在遇見什麼事情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一直都是找蘭辰。

他們是這個世界上血脈最親近的存在。

蘭辰用前所未有冰涼的眸光看著他，下意識地想要脫口而出「別這麼叫我」，話到嘴邊卻停住了，還有一些疑惑，他怎麼忍心這樣對待蘭斯——他又為何再也不肯憐愛蘭斯一些呢？

小動物一般的直覺讓蘭斯躲到了姬烈陽的身後，黃金之王當然維護著他，還在告訴著他：「不怕。」

蘭辰回以默然，甚至不願意再多停留一瞬。

但他像是違逆了自己的本能一樣吩咐屬下將藍森找來。

藍龍得意洋洋地出現在他面前，不曾料到的是自己立馬被蘭辰控制住了。

藍寶石龍的氣勢傾瀉而下，讓藍森瑟瑟發抖，根本不明白蘭辰為何會突然如此不留情面，而他面前的藍寶石公爵眸色冷淡，聲音低沉。

就像是一條盯緊了獵物的蛇。

「我最不明白的是……我怎麼會讓你在這裡逍遙呢？」

藍森垂死之際還在不甘地呼號著：「如果你殺了我，蘭斯一定會不高興的！我是他的父親！」

「他不高興……那就不高興吧。」蘭辰緩緩說道，藍龍不可置信的眼神一點沒有取悅到他，只是讓他的震怒更多了一點——

他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藍森覺得他對蘭斯毫無底線，甚至還會害怕蘭斯不高興？

再一次激烈的疼痛打斷了蘭辰的思緒，但是他依然冷靜地等著藍森失去了呼吸，心頭似乎有鬱結的火氣，可是卻不知道要落到什麼地方。

他茫然地生出了手，什麼也沒有握住。

因為藍森的事情第一個來找蘭辰的是姬烈陽。

黃金之王的痛苦不比蘭辰更少，但是姬烈陽的態度卻永遠要比蘭辰鮮明的多，他堅定地把蘭斯護在身後，就像多年前第一次見到蘭斯時候那樣。

「我已經瞞住了消息——蘭辰，你是他的哥哥！」

「可我也是……」

蘭辰話說到一半，終於還是沒有說下去。

他沒有那個顏面來承認自己也是蘭諾的哥哥。

姬烈陽卻好像聽懂了他在說什麼一樣。

「他比不上蘭斯！」

他是那麼的斬釘截鐵的語氣，就好像在掩飾著自己內心的不安。

「你後悔過嗎，黃金？」

「絕不會！」

「那麼我們就等待著吧，我不會再做什麼了。」蘭辰說道。

姬烈陽看出來了他清醒而痛苦的神色，黃金之王明明並不贊成，也不覺得蘭辰的態度有什麼意義，但在這一刻姬烈陽也清楚地知道，蘭辰不會再聽他的話。

「你太在意蘭諾了，這不正常，蘭辰，告訴我為什麼。」姬烈陽直勾勾看著他。

黃金之王的表情很嚴肅，姬烈陽也的確很敏銳，所以他第一時間發現了蘭辰異樣的來源。

而蘭辰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

「我也想知道。」

「蘭諾不是那麼重要的。」姬烈陽緩緩說道。

「——即使他才應該是冠冕真正的主人？」

「我們說過了不提這件事情！」姬烈陽打斷了蘭辰的話，然後他們看見了彼此眼中相似的激烈的情緒。

黃金之王微微皺眉。

不是因為藍寶石公爵，是因為痛楚，黑潮的侵染在他身上是更明顯一點的，黃金龍本來就對此敏感，蘭辰有些揣測是另一個原因是姬烈陽和蘭斯的親近，但他沒有必要說出口。

「那就等著吧，黃金。」

他笑了一下，這個笑容裡面的諷刺的味道讓姬烈陽更加不適，可他沒有攔住蘭辰。

因為蘭斯跑了過來，在他懷裡揚起了天真的笑容。

「我最喜歡黃金了。」

「最喜歡了。」

他是多麼、多麼喜歡這樣的話語和笑容啊。

他可以為此做任何事情。

黃金之王不在乎那些良心上的譴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情，他對那個蘭諾沒有任何的感情，更無法理解蘭辰。

但只要蘭辰沒有攔在他的路上，姬烈陽不會多說什麼。

蘭辰也沒在做什麼。

再做任何事情都來不及了，他來回拷問自己的時候，接連而來的是日復一日的痛楚之感。

精神領域瀕臨瘋狂邊緣的時候，不知何故蘭辰想到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歸去的藍寶石莊園。

他並不懷念那裡，卻時常想起來。

來自於王庭的消息漸漸傳到蘭辰這裡。

姬烈陽受到的影響遠比他要更深。

黃金之王對於王和冠冕的依賴是最強的那個，而姬烈陽並不知道收斂，這直接導致了他時常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然後是漫長的痛苦。

蘭斯被嚇壞了，嚇得喊哥哥。

蘭辰無心判斷這消息是不是為了傳遞到他的耳邊，對此他只有漠然，王庭像是一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但那裡人人都愛蘭斯。從黃金之王到禁衛首領，沒有哪一個不愛蘭斯的。

蘭斯在那裡不會有任何的問題……最多不過是眼見著他們在痛苦之中邁入瘋狂。

緊接著傳來的是更不好的消息。

星際戰場出事了。

星際戰場前線對於幻想種的要求越來越大，而他們步步後退，失去了大量的戰線，如果放在從前有黃金之王在當然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但現在姬烈陽只要出現在戰場，首先被害死的就是他自己。

可甚至都等不到那個時候。

姬烈陽的死訊傳來的時候，蘭辰並不願意相信，但他得到的消息即是如此，黃金龍最後選擇了死在戰場上，在他臨死前那樣的怒吼聲音讓許多戰士們永生難忘。

蘭辰記得他說他不後悔。

緊接著蘭斯哭著要來找他，蘭辰沒有見，藍寶石依然拱衛在王庭四周，可剩下的是蘭斯自己的事情。

王庭禁衛都是蘭斯的死忠，有這些人在蘭斯不會有什麼事。

至於王庭傳來的禁衛失控的消息，蘭辰只當自己沒有聽見。

又過了一段時間，蘭斯死了。

是意外，瘋狂的王庭禁衛殺死了他最珍愛的王，最後他們死在一起，傳聞蘭斯死去之時憔悴不堪，似乎流了很多淚水。

葬禮上蘭辰遇見了並不經常出現的紅寶石公爵。

對於冠冕要去往何方，他們都不怎麼樂觀。

但看著紅寶石公爵，蘭辰忍不住說道：「也許你才是我們中間最冷靜的那個。」

所以即使蘭斯死了，紅寶石公爵淡漠依舊。

紅寶石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那是因為我不曾遇見。」

「……如果你遇見了呢？」

「也許會為他而死，誰知道呢。」

紅寶石公爵離開了。

葬禮的最後蘭辰依然沉默，然後來到了藍寶石莊園，恍惚間，他終於明白這似乎不是他的記憶。

火舌緩慢吞噬著藍玫瑰，蘭辰和藍寶石公爵對視。

「你和我有什麼差別？」

夢境中的藍寶石公爵問道。

「我待他不好，」蘭辰緩緩說道，「但現在他好好的。」

「那是因為他自己。」

「是啊。」蘭辰沒有反駁。

「那就好。」

火焰越來越高。

大火無情地吞噬了一切，包括那些古老的畫像和所有的藍玫瑰，還有世界上最後的藍寶石龍。

蘭辰看見自己身邊燃起了同樣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