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下人的惆悵你不懂
「屬下來領罪。」珠兒侍立一旁目不斜視。
「你無罪。」紗帳里的人右手放筆左手上正握了一卷書冊,書冊已開,上面青墨寥寥數字,底下卻已交疊了厚厚的百怨千愁。
珠兒問道:「那主人已應承了那位客人嗎?」
葯玉閣樓主放下手中之物,草草的收拾著小案,無所謂的說道:「小事而已,為何不應。」
珠兒懊惱道:「既是小事,交給屬下們做就是了,不必勞煩主人親自動手。」
孰料葯玉閣樓主卻理直氣壯的反問道:「誰說本閣樓主要動手了?」
珠兒一怔,隨即便知他要說什麼。
「應不應是本閣樓主願不願的事,做不做又是時間早晚的事。」
「這等事拿錢就夠了,不必理會。」
珠兒一臉擔憂:「那這信用……」
「無妨,即使去做也該找不到委託人。他哄了你,也不過是滿足那好奇心罷了。」
葯玉閣樓主皺着眉頭,用桌下抽屜里每每都會為他準備齊滿的細軟手帕,一張張沾了桌角上常備的那巴掌大的小巧精緻底部還雕琢紋飾著芭蕉葉圖案的銅製矮盆里的清水,使勁又細緻的擦着手掌,不以為然道:「所以這做不做,也要看本閣樓主睡后還能否記得起。即使記得起,也要看看是不是有人願意去。」
街道行人紛紛,阿笙獨猶閣樓主。
姚鼓看他滿臉的操勞不禁寬慰他道:「阿笙,不用擔心,他那什麼勞什子朋友定不尋我。」
阿笙一臉恭敬的嘲諷: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如主人這般講究的。
「唉,可不是。」姚鼓懶懶的將雙臂反背在腦後,「這世上如我這般實在的人可不多了,如今若不珍惜,小心日後追悔莫及啊。」
阿笙聽完牙一顫,一邊飛快的打着手勢一邊把他使勁的往前拖。
決不能再在這待下去了,必須回去,若非此次還有遞貼錢擋着,那他這回歸家打的包裹里就是這人的半拉身子。
太亂來了!
姚鼓不設防被拽一個趔趄,後站穩又將人扯回來:「不急不急,走,咱們還得接着逛逛。」
阿笙面無表情,逛哪裏?
姚鼓一臉興緻盎然:「那你看我現在的表現,不妨猜猜看咱們接下來還要去哪裏逛?」
阿笙不大想猜,面無表情的看他。
姚鼓無趣的扁了扁嘴,但還是抬起手臂向東一指。
阿笙起初還有點茫然,但剛跟着走了兩步后眼神忽然一凜,確認了一下那遙遙雲端張開四翼勢要穿破天空的尖銳塔尖,迅速伸手擋在姚鼓身前,眉頭緊鎖態度堅決,不肯再讓他往前踏上半步。
姚鼓這才笑了,語氣十分的張狂肆虐百無禁忌囂張跋扈:「不然你以為我費了這麼大勁,會跑到哪裏去呢?早晚而已,該去的地方終究要去,不然等到年老體弱爬不動再去,豈不是犯賤討打?」
阿笙一張臉本就綳得緊緊的,現下對於目的地更沒什麼好臉色,那雙明亮的眼睛幾乎都要把姚鼓給瞪死。
姚鼓卻被瞪的十分高興,雙手捧著阿笙的臉捏揉搓摁做盡了各種怪表情:「都是因為你總是綳著個臉,才在我院內苦苦掃了八年的落葉沉霜。」將手一撒,那凝重表情又彈了回來,只除了麵皮被揉的紅了些,「還是說,你覺得他們會認得我?」
眼前的少年青春跳躍勃勃生機,正保持了這個年齡該有的意氣風發頑皮自負。
的確。
就連隨侍他多年的自己,也都快不認得他了。似乎被外面的太陽一照,整個人由內而外宛若新生,透著新鮮欲滴的晨露,明晃晃的看的人眼疼。
對,沒錯,就是眼疼。
阿笙最後還是不敢攔他,同時也磨不過他,不情不願的被姚鼓引著走。此刻不僅眼疼,頭疼,心口也疼,身心俱疲,且疼且累。
阿笙這才跟着姚鼓出來幾個月,都已經愁成了這樣,如果熬到回去時被熟人指著說像老媽子那他肯定一點都不意外。
若不是這些日子在外面見識了主人的各類表現,阿笙也不會發現主人也可以如此不像主人。
兩人這邊剛從葯玉閣樓門口出來就果斷撂挑子一般直奔城門的事自然有人分類匯總的順便呈報給了葯玉閣樓主。
珠兒一臉憤憤不平。念完字條后猶氣道:「主人本就事物繁忙抽身不易,彼卻如此消遣我等,實在討厭。」
三步外的書案上正擺了一張由鎮石壓制的宣紙,而鎮紙之人卻斂袖執筆,筆沾了香墨,懸在半空欲點不點。
珠兒還小,不大懂自家主人這麼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的深切用意,不禁詢問道:「主人?」
葯玉閣樓主被這一喚猶如福至心靈,垂腕下筆瀟灑似是描龍畫鳳,寫完後邊欣賞著自己的作品邊平淡的問道:「你剛剛說,王巧兒已經找到了?」
珠兒見他完全沒有把那件事放在眼裏,耳朵里還儘是正經事,便忍下了悶氣回道:「是。」
「那就好。」葯玉閣樓主一如往常一般語氣涼涼的吩咐道,「就讓他們按委託里所說的去做吧。」
珠兒聞言,先應一聲是,後接過他翻遞來的蠟丸要退下。
誰知葯玉閣樓主看她接過蠟丸后又問一句:「你想看我在這宣紙上寫了什麼嗎?」
珠兒被上一刻主人認真的模樣感染的不敢大意,於是一臉嚴肅的答道:「全憑主人吩咐。」
葯玉閣樓主把她抱起看那副字,表情竟然有些惆悵
珠兒見他這般模樣不禁更加端正態度的去參詳它,卻不料紙上除了「討厭」二字別無他物,一時又有些搞不懂了。
葯玉閣樓主看着年畫娃娃嘆了口氣:「藥石無醫,藥石無醫,道理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何還要這般頑固呢?」
珠兒一時不明覺厲,一臉主人說什麼都是正確的盲從擁護表情。
「唉。」葯玉閣樓主嘆了口氣把她放下,「算了,去吧,這裏終於又要少一樁事了。」聲音一頓,頗有些厭惡的說,「順便把那匣子裏的爛東西處理掉,噁心至極。」
珠兒自詡一位淑女,因為年齡原因總是在閣樓於百忙之際才會臨時上任搭一把手,卻對於此類事件早已習以為常,應答過後便退出房門。
又恢復冷清的房間可以使人冷靜。葯玉閣樓主眼角的餘光掃到牆邊的書架,書架上擺的書卷整齊簡明,與其緊挨的花架之上那些若干盆景鬱郁玉石森森,倒也十分賞心悅目。
可他平常是一點都沒有想要湊上去的想法,僅僅是指尖碰一下架子,都噁心的去擦半天手。
珠兒說得對,實在討厭。
脾氣一時有些暴躁,猛地往上一衝竟有些頭暈。趔趄幾步站穩,扶在桌面也不知蹭到了什麼,一陣亂響之後他再次睜眼,就見地面上一枚狼牙耳墜孤零零的委身於一片狼藉之中。
葯玉閣樓主想起了它的主人,自然也想到了消息里的內容,想他堂堂葯玉閣樓主主人,何曾會讓自己平白無故受戲弄之餘還要在無人之處忍而不發。
於是當即就將它撿了起來,朝着窗口遠遠的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湖面起了一朵細小脆弱的水花,漣漪平復,又是一派風和浪靜。
而城外官道上阿笙正一臉疑惑的看着姚鼓,似是詢問。
姚鼓被這表情取悅,十分幼稚的在路邊拔了一根狗尾草捻著晃在他臉前逗他。
阿笙面無表情,單手奪了丟開。
「看看看。」姚鼓得意的拍了拍手,「這不是扔了嗎,你諸多忍讓也受不了,葯玉閣樓主是各方主人中有名的心高氣傲不好惹,人前又十分的彬彬有禮不計較,兩相矛盾之下,即使不扔也定會束之高閣忘掉。所以說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阿笙把心都要操碎了:那您也不能亂來啊。
姚鼓無所謂道:「給他這種印象就夠了,管咱們用什麼方式,這些人中暫且只有一人認得咱們便可,正巧這個最容易見,你就不要再挑三揀四啦!」
阿笙:……
才不是這種問題好嗎!
這時前方駛來一輛馬車,馬車貴氣得低調,連駕車的馬夫也嫌曬似的把草帽的帽沿壓的很低,姚鼓言語一頓,避之不及只好在側旁迎上。
兩人和馬車錯身而過,阿笙眼尖的看到了車頂四角明晃晃的各墜著一枚流風朔雪的家紋銀飾。
於是阿笙就又不願意了。
姚鼓心知肚明,便稍稍加快了步伐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阿笙沒辦法拉扯,大步攆上,而姚鼓也在馬車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時停下來。
阿笙被那馬車一嚇,這就要拉他往回走。
「阿笙。」姚鼓站在原地杵著怎麼都不肯往回邁上一步,反手也來拉他,「都到這裏了,再回去也不好,那邊可是還有個剛剛才間接隱晦的得罪了的葯玉閣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