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常村正道:「這算是一段孽緣了。大人英明,那處屋院的來歷起頭,正要從這裏說開。這是比老朽再往前一兩輩人的事了。老朽方才說過,那兩間小屋,是安大戶家所建。安家就是前朝為了種茶葉,從江南搬到這裏來的,不過他們掙了錢,便不怎麼做買賣了,在這一帶鄉里買了好多地,自此住下。他家幾房的大宅子在小盞村。本鄉幾個村都有他家地,所以才在渠里村邊蓋了小屋讓看這邊田地的人臨時落腳。好些年前,他們家的某一房……鄉民尊稱家主為安五爺,想是第五房吧。反正不是長房,但名下家業也不少,宅院就在小盞和渠里臨近處,渠里這邊的地也是他們家的。安五爺只有一個閨女,就招了個上門女婿。安五爺一家都好善,常常接濟貧苦。有一年,有個討飯的老瞎子,帶着一個十來歲的小閨女,一個小小子到村裏要飯。老瞎子有病,暈在村外面,小閨女拉着那個小小子到村裏磕頭求人救救他爺爺。說他們家鄉鬧災荒,父母都死了,只剩個瞎爺爺帶着姐弟倆一路逃荒來京城。小孩子也機靈,一看安家的宅子大,就求到安家大門口。當時安五爺不在家,陪着夫人去進香遊玩了,宅子裏大小姐做主。安大小姐成親后,頭胎的孩子夭折了,是個女孩。所以她看到那個女孩,心生憐惜,讓這祖孫仨暫時住下了。管家攔著大小姐,勸說莫讓來歷不明的人住進宅子裏,但老瞎子得養病,安大小姐便讓祖孫仨暫時住到這處小屋……」

柳桐倚問:「這祖孫三人姓楨?」

常村正點頭:「這個姓少見,可巧的,安家祖籍的那個地方就有。據這爺孫仨自稱,他們家鄉確實跟安家祖籍所在不遠。那小閨女特別聰明,發現大小姐憐愛她,就求大小姐讓她當丫鬟,說感激安家的恩情,情願為奴為婢。安大小姐覺得跟她投緣,便答應了。後來安五爺和夫人回來,聽聞此事,也覺得是天意緣分,沒反對。」

女孩自此留在安府當丫鬟,她爺爺和她弟弟在那處小屋院住着。

安大小姐非常疼愛這個女孩,讓人教她認字學女紅,待她稍大一些,管事想讓這個姑娘做兒媳婦,安大小姐都沒答應,想給她找個富裕人家,嫁個忠厚郎君,將來子孫進能讀書科舉,退可坐守田產,吃喝不愁。

但有一天,內宅的僕婦發現楨氏女身形舉止有異,抓她審看,發現這女孩懷孕了。

楨氏女痛哭流涕地向安大小姐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隱瞞了。奴奴肚裏的孩子,實是老爺的。」

穆集忍不住插話:「這女子所說的老爺,是安小姐的爹,還是她相公?」

常村正道:「她相公。」

穆集頓了一頓:「這事,倒也不新鮮。只是,那男子不是個贅婿么?」

常村正道:「是個入贅的。」

楨氏女哭着和安大小姐解釋說,安大小姐的相公其實已經饞她很久了,每每的喚她過去服侍,便會動手撩撥,她雖不願,但畢竟她是奴婢,安大小姐的相公是主人。後有一次,安大小姐的相公吃酒,讓她過去服侍,便把她也煮成了熟飯。

安大小姐怒極,冷笑問道:「你只在我身邊服侍,侍奉酒食自有專人,為何會讓你去?」

楨氏女哭道:「奴也不知道。老爺讓奴奴斟酒,奴奴豈敢不從呢?後來不知怎的睡熟,便被……如今已是如此,夫人待奴恩重如山,奴肚裏的孩子,就是夫人的。生下來夫人就是他娘。日後若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絕不會搶少爺小姐的風頭,奴奴一定教他本本分分的,絕不爭搶。」

安大小姐大怒:「他進我家是入贅,跟你生的孩子還想管我叫娘?你還惦記着爭搶?」

楨氏女更大哭道:「奴說的是奴奴的孩子絕不會爭搶的呀。奴聽說夫人上一胎傷了身,不知能不能再懷了。雖然老爺是入贅,一直無後也沒辦法。難道夫人總不讓老爺納小么?奴替夫人生一個,只當是夫人自己生的,不比從別房過繼好?」

安大小姐氣得說不出話,讓人把相公喚來詢問。

她相公卻說,楨氏女總在他面前出入,常露誘惑姿態,但他嚴守夫德,把持內心,從未理會。某日他在後園獨自飲酒,身邊一個丫鬟都沒有,一時醉了,醒來卻發現楨氏女躺在懷裏。他懷疑當日吃的酒也不對勁,一時情難自控。賭咒發誓日後絕不再犯,但楨氏女既然已經如此,家醜不可外揚,不如暫時在宅中僻靜之處安置,待孩子生下,從長計議。

安大小姐命人立刻將楨氏女丟出去,楨氏女哭着不肯,她在宅中自也有處得好的姐妹,向外通了消息。她弟弟扶著瞎祖父到安家,老頭坐在門前嚎哭。

「我們雖是逃荒來的,但正經是良家之民,我孫女感念你家的恩德,情願給你們當奴婢,一文的典身錢都沒要。清清白白一個姑娘,被大老爺姦污有孕!如今沒個說法,還遭打罵。天理何在?!」

他弟弟也道:「爺爺莫怕,姐姐莫怕,咱們這就去縣城,找衙門,請大老爺決斷。告他們逼良為婢,無契畜奴,姦污民女!」

眾鄉鄰圍觀,議論紛紛。

楨氏女在里,她爺爺和弟弟在外,只管鬧。

僕役驅趕,老頭就躺在地上:「打死人了,大老爺姦污了我孫女,要殺我們全家滅口!」央告鄉鄰報官。

安大小姐氣暈了過去。

安五爺和夫人得知此事,明白這祖孫仨不是凡角,便喚女婿與楨家三人到宅中前廳,請族中長者,鄉賢友鄰前來見證。

「某唯有一女,不舍外嫁,招贅欒生。成婚數年,今無子嗣,想是緣薄。欒生既已別戀,楨氏本是良家之女,又已有孕。小女不敢耽誤欒公子正緣,今願和離,一別兩寬。請各位長者鄉鄰做個見證。」

欒生大驚求恕,安五爺當場取出安大小姐簽好的和離書,欒生不肯簽。

楨氏女哭道:「奴是不會與姐姐搶的呀,奴奴會守為妾的本分,奴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孩子,男子納妾,天經地義,姐姐何妒不能容也?」

楨氏的弟弟大聲道:「我姐姐一個良家女子,白給你家做奴婢多年,就這麼算了?她分明是被姦污,也算了?!必要上衙門請青天大老爺給個說法!「

安五爺又道:「欒生與小女多年姻緣,楨氏在宅中侍奉,也算勤勉,如今身懷有孕。我安家從不負人,已備薄禮相贈。」

竟是要給欒生一筆錢財,楨氏亦另有些安身錢。

穆集又忍不住開口道:「安員外誠是忠厚長者,但他女婿畢竟是個入贅的,當要守夫道。本不必如此厚待姦夫□□。」

柳桐倚道:「小人得財,未必能消受長久。

常村正欽佩地向柳桐倚拱手:「大人英明。當時,一眾鄉鄰都覺得安五爺寬厚忒過了,不必如此。但後來發生的事兒更出乎意料……」

楨家祖孫三人拿到錢財,也不怎麼鬧了,欒生本不佔理,安家又如此寬厚,他也只得簽了和離書。

但這幾人都沒離開北壩鄉。

楨氏女是這麼說的:「郎君與姐姐多年夫妻,必有情意。她只是一時嫉妒,不能接受。待奴奴把孩兒生下,咱們再一起好好求求姐姐。姐姐,郎君,奴奴,咱們的孩兒,一家四口,定能團聚。」

欒生道:「娘子說得甚是。你姐姐火氣大,但氣消得快,岳父岳母這般厚待你我,必也是不舍我離去。他家雖有幾個小錢,跟真正的顯貴比,算得了什麼?安氏已非妙齡,又成過親,如今鬧這一場,悍名遠播,喪妻的老頭都未必肯要她,哪裏再找我這樣一個知書達理有風度的年輕男子?深夜孤冷,空守寂寞,少不得想起我的好。到那時等她家拿轎子來抬我們,倒要她給你端茶陪個不是,咱們才去哩。」

兩人遂商議定,就近住下。

本鄉人大都不齒他們為人,但總有一兩戶與安家不合等著看笑話的,竟被他們在渠里村買到了一處宅子。

柳桐倚問:「即是黃郎中後來的醫館所在?」

常村正點頭:「回大人話,正是。也挺巧,那宅子是丁家的。丁家剛上岸時,也在鄉里廣置產業,原本想在京麻鴨的買賣里摻上一手。安家雖自己不養,但幾戶養京麻鴨的人家都有他們投的錢,他們跟京中商鋪熟悉,京里的大酒樓訂貨也是安家牽線。因此跟丁家有點恩怨。那時丁家已不打算參與京麻鴨的買賣,專養花鴨了,在渠里的房子空着,就賣給了那對男女。」

一開始欒生想着,不久之後安家就會派轎子抬他回去,只打算租。楨氏勸他買,說有自己的田畝房產才算立身,多備一處宅子,進出兩便。欒生便買了下來,丁家也樂得賣。

購宅,又請人翻修,一半修著,一半自住,還雇了人服侍,一時竟挺滋潤。

但沒過幾個月,就出了事情。

欒生身無功名,不能養奴婢,雇的僕從都是鄉里的閑人。楨氏因自家經歷不能容她人重演,只留幾個上了歲數的婆子服侍內里。其中一個婆子秦氏,到府中沒幾日,便尤其拔尖,機敏爽利,做活精細,不好言語,還會做精細小點心。楨氏十分滿意,得知秦氏是個寡婦,動起念頭想讓她嫁給楨老頭,省下一筆開銷,得到長遠服侍,着實合宜。

秦氏當然不願意,她閨女遠嫁,兒子兒媳外出做買賣了,自己在家閑了沒事,加上對欒生楨氏有點好奇,便來掙幾個閑錢花花,趁便攢點跟老姐妹們的談資,本沒打算長做,才顯得不計較,性格好。怎能看上楨老頭。

楨氏打算落空,大怒,覺得秦氏不識抬舉,向欒生哭鬧:「一個鄉婆子都能欺我,還是不把我們當主子看。孩兒在我肚裏都不安生了,想是感到了為娘的苦。」

欒生抱住楨氏道:「乖,不哭,一切有為夫。」立刻把秦氏叫來,劈頭蓋臉,痛罵一通,讓她立刻滾。

秦氏道:「走也成,先把工錢結算。」

楨氏從欒生懷抱掙扎出來大罵:「老虔婆,奶奶我抬舉你,你還敢給臉不要臉,如今竟還要錢。」上前廝打秦氏,秦氏避過,楨氏大哭肚疼,傷到了孩兒,要拿秦氏去官府。

秦氏冷笑幾聲,也沒多糾纏,拔腿就走。

欒生仍有幾分廉恥,覺得為難一個婆子太失體面,由她離去。

秦氏到了下房,收拾東西。另外幾個婆子也常遭楨氏責罵,為她抱屈道:「你白搭這些天進去,侍候這麼個人,落得如此。我們幹了兩三個月的,工錢也沒給,不知有無着落哩。」

秦氏道:「老姐姐們,不是我自個兒被罵,存心報復他家。這家人不對勁。若非等錢使,瞅准機會,趕緊抽身。」

欒生有個乳母,從他出娘胎就照料他左右,眾人不知其本姓,都喚她欒媽媽。她一直喜歡安家和安大小姐,不喜楨氏,欒生被安家趕出,她也只得跟着出來。得知秦氏被趕,本想安慰兩句,自己拿點小錢給秦氏,不料在廊下聽見這幾句,總覺得秦氏話裏有話。但當時人多,不便上前詢問。待到隔日,她借口寬慰秦氏,去秦氏家送工錢,詢問秦氏是否知道什麼楨氏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秦氏卻只說沒這事,她當時上氣,胡亂講了幾句,讓欒媽媽不要多想。

欒媽媽總覺得秦氏肯定知道些什麼。她打聽到有幾個婦人與秦氏要好。其中一位是安老爺投了錢的養鴨商戶家主母梁氏。這位梁氏很會來事,隔三差五向安家內宅送些小禮,都是些吃食小玩件,不多值錢,但新奇別緻。連欒媽媽這樣的乳母和其他僕婦婢女也會收到一份,加之內宅本就歸安大小姐掌管,所以欒媽媽與她相熟。

她前去央告梁氏,梁氏立刻答允。

梁氏請秦氏吃飯,吃酒到一半時有意嗔怪道:「我一向拿你當親姐姐看待,每每說我這裏忙,請你幫我管一管,沒想到你缺錢使,竟去給那樣的人家做事,都不來幫我。」

秦氏笑道:「夫人知道我的,也是閑了好奇。」

梁氏問她都看見了什麼,姓楨的女子長得什麼模樣,行事如何等等,

這般聊著聊著,便不由得痛罵這爺孫仨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可憐安大小姐這樣一個好心腸的美人竟被坑了。欒相公實是個蒙了心的大糊塗蛋。

秦氏道:「可不是糊塗么,替人家孵蛋。」

梁氏一愣:「怎的說?」

秦氏卻擺手不肯細說:「這污糟事夫人別知道,臟耳朵。若是被我猜中了,誰知道那種人能幹出啥事來。但聽我一句話,千萬別跟他們沾。」

梁氏再追問,欒媽媽也自隔間走出。

秦氏大驚:「夫人怎的這般坑我。」

梁氏賠罪:「並非有意,着實是因為安老爺待我家有恩,欒媽媽往日也多看顧我。大小姐被那爺孫三人鬧到如此,病了老大一場,現在身子也沒緩過來,我真真想知道這群賊的底細。」

秦氏搖頭:「欒媽媽在這裏我也得摸著良心說一句,欒相公着實配不上安小姐,大小姐此番未必不是因禍得福,他如今即便回心轉意,也更配不起大小姐,跟那女子好生過倒是合適。」

欒媽媽跪下道:「我知我家少爺對不起安家,絕不是想再糾纏。但您是位有見識的,尋常的事兒絕不會如此。我家少爺貪美色,人糊塗,可種種罪加起來,也罪不至於丟命。望求開恩。」

秦氏經不住左右央告,只得無奈道:「罷了,這鄉里人多不知,但梁夫人知道,我娘家也是做買賣的。我小時候跟着我爹的船,南里北里都去過。那姓楨的幾個人,平時說話只說某地方言,以為我們北邊人聽不懂,但我能聽懂。他們仨,可能不是爺孫。」

欒乳母與梁氏都驚住。

廳中,聽常村正講述的眾人雖心有類似猜測,也不禁或改了改姿勢,或變了變神色。

張屏眨了一下眼。

穆集忍不住問:「這爺孫三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常村正道:「說是那個老瞎子,實則沒看起來的那麼老,也不是真瞎。楨小郎不是他的孫兒,而是他兒子。那女子楨氏,其實是姓楨的童養媳。她肚裏的孩子,可能壓根兒不是欒生的。」

秦氏在宅中打掃時,聽見楨小郎在楨氏房裏抱怨。

「這把太虧哩,啥時候能走嘛,白搭進去這些年。」

楨氏道:「嘖,這不是你爹定的,怪到我頭上。哪曉得這地方的人恁難摳錢。那個婆娘,早知道我把她的首飾剝剝,衣裳剝剝,一遭地卷卷,也好過這裏受罪。」

楨小郎道:「你莫說剝剝,爹又饞哩。」

楨氏哼道:「那老娘們,饞什麼饞,老窩瓜殼殼都比她鮮嫩。你個小色胚子,姑奶奶我都不夠饞?」

楨小郎道:「你只有一個,現在還是這個樣,饞不得嘴更捉急哩。」

楨氏呸道:「怪我嘍,怪我嘍?是誰出的主意,搞大我的肚皮,整得姑奶奶這樣累贅!」

楨小郎道:「誰曉得那姓欒的這樣不中么,還得我們操勞。」

楨氏捶他道:「得了老娘的便宜,還賣弄,看把你能耐的。我知道你們的主意,若是個女娃娃,過幾年又好有個能做這事的。」

楨小郎道:「那她就替了你嘍,不好么?」

楨氏哼道:「好不好,看老娘那時候有沒有過足癮……」

楨小郎和老瞎子吃吃笑,一陣不堪入耳之聲。

楨氏再哼哼道:「仔細點,有下人在外頭,聽見了。」

楨小郎道:「吃個茶點罷了,有啥子怕被聽見的么~~」

繼續一陣不堪入耳之聲。

秦氏十分識時務,她向欒媽媽和梁氏道出真相,出了梁家門,立刻回家收拾東西,官道攔車去了京城,在親戚家住下。

次日,梁氏出門馬驚,跌出一身傷,養的鴨子死了一堆。傍晚,欒生的乳母突然口吐白沫抽搐,幸虧有個來幫傭的婆子恰好懂點草頭方子,給她灌了點湯水,幾個人抬着她去找郎中。郎中扎針灌藥到半夜,總算把欒媽媽從鬼門關拽了回來。

幾個婆子鬆了一口氣,卻望見村裏火光衝天。

欒生和楨氏住的宅子,秦氏家的小屋,同時起火。

村民前去救火,從火場中抬出了昏迷的楨氏。

欒生、老瞎子、楨小郎都蹤跡不見。火場中也沒找到屍骨。

楨氏一直未能醒轉,產下一個女兒后氣絕身亡。

本地人對此有兩種猜測。

其一,欒媽媽告知了欒生真相,欒生殺了老瞎子和楨小郎,打暈楨氏,放火燒屋,亡命天涯。

其二,老瞎子和楨小郎發現事情敗露,連下殺手,先害幾個知情人,再殺欒生和欒媽媽,放火燒秦氏房屋,覺得楨氏有孕累贅,不便帶着一同逃亡,索性點火一塊兒燒了。

穆集愕然:「竟成了一宗大案?」又向上首揖道,「慚愧下官竟從未聽聞。」

常村正道:「聽說這個案子是府衙辦的,若大人看過卷宗,應知詳細。」

冀實撫須:「吾已記起此案,確實算得一宗曲折的案件。」看向柳桐倚和張屏,「斷丞與張文書可要猜一猜,真兇到底是誰?」

張屏道:「關鍵在欒生的乳母身上。請教失火當日的白天,是否有人見過欒生、老瞎子和楨小郎?」

冀大人道:「卷宗里寫,下人們說,沒有。都是直接從院裏傳出話。只有幾個婆子見到楨氏躺在小廳睡覺。」

柳桐倚問:「傳話的和後來靠近楨氏的都是欒媽媽?」

冀實點頭。

張屏再問:「村正方才說,火場中除了昏迷的楨氏,沒找到其他人的屍骨。即是說當日在那座宅子裏幫傭的下人,也未有人遇難?」」

常村正向冀大人看了看,答道:「回先生話,應是沒有。」

冀實道:「沒有。那宅子的另一半在翻修,當天早上,下仆收到吩咐,或出門跑腿,或去新翻修的那一半宅子裏幫忙。門口只有個守門的小廝,素來膽小乖滑。宅子裏的婆子都幫着送欒氏去看郎中了。」

柳桐倚雙眼明亮,看看張屏,道:「如此,被殺的人是老瞎子和楨小郎。且,此二人或是在前一晚就被殺了。欒生殺死二人,未狠下心打殺楨氏,次日欒生逃走,乳母為其遮掩。」

若是老瞎子和楨小郎行兇,他們傷人縱火,連楨氏都拋棄,沒必要帶走欒生或藏匿他的屍體。

常村正拱手:「大人和先生真真是英明聰慧,一眼即看破關鍵。老朽唯敬佩矣!」鞏鄉長跟着讚歎。

冀實微笑:「斷丞與張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令某欽佩汗顏,並望勿怪某之小小唐突。」

柳桐倚還禮:「大人客氣,幾位謬讚,實愧不敢當,是大人與村正諸多提示,我才僥倖蒙對罷了。請教此案後續如何,還有許多事,譬如欒生下落,老瞎子與楨小郎的屍首在何處,慚愧着實未能猜出。詢問欒生乳母,或能得知真相。」

張屏問:「欒生是否還有一位同夥?」

冀實看他一眼,向常村正道:「卷宗記錄未必有村正所知詳細,仍是請村正講吧。」

常村正道:「大人抬舉,老朽只是道聽途說,又時隔多年,若非這事多被人議論,恐怕早已忘卻,如今講來,或也有不對之處。」如此客氣一番,方才接着講述。

「此事後來愈發離奇。先是那欒生的乳母醒來,什麼都不肯說……」

欒媽媽說,自己記憶模糊了,火災當日和前日的事情,什麼也想不起來。衙門請了挺多郎中替她看診,都說她中的那毒影響不了心智,可能是昏倒的時候磕到了頭或抬過來的時候被晃到了。

欒乳母時常陷入昏睡,而後高喊「血」,或「放開我家少爺」,「少爺當心」之類醒來。

因這乳母在本鄉住了有些年頭,她素來與人友善,在安家時很得主人喜愛,與仆婢們相處和睦。隨欒生離開安家后,欒生楨氏苛待他人,她都設法圓補。大家都稱讚她是個賢惠好性子人,一開始偵辦此案的縣衙官員和捕快皆是平日就分管這一片的,與安家多有來往,也都認得她,所謂鬼迷熟人眼,偌大破綻也不覺,當真以為欒生是被老瞎子和楨小郎害了,到處搜查他們的來歷下落。

待京兆府衙刑房接手,頓時看出不對。

老瞎子和楨小郎殺欒生,害知情人,丟下楨氏,放火燒屋,既無情又乾脆,怎的到一奶娘這裏柔善了起來,殺她要下毒這麼黏糊?

用這乳母中毒之事,支開下人,好放開手腳行兇?

也說得過去,但總覺得牽強。

京兆府的官員一面命人繼續搜查失蹤三人的下落,一面暗暗觀察欒媽媽。

欒生楨氏買的宅子被火燒了,暫時無法住人。竟是安五爺又發善心,念在往日情分,讓欒媽媽到渠里村邊的那兩間小屋暫住。

楨氏生下的孩子無人照料,本來想讓欒媽媽帶,不料欒媽媽看見這嬰兒就發狂或昏厥,衙門只得安排人暫時照看。

此案膠着數日,捕快們搜查各條官道小道,詢問證人。忽一日暴雨,雨後,有人到衙門報案,某離小道很近的荒地有一具男屍露出土外。捕快前去查驗屍首,發現其年齡身量都十分類似欒生。

這名男子系被人用利器刺死。

欒乳母被傳去認屍體,看見屍首就暈了過去。醒來后承認,確實是欒生屍首。再找其他人來認屍,結論相同。

這時衙門在欒生楨氏的那棟宅院內的水井中打撈出了老瞎子和楨小郎的屍骨。

兩人系被人重擊而亡,楨氏也是被打中頭部。

若是欒生殺死這兩人,推入井中,又是誰殺了欒生?

張屏問:「是否梁氏?」

冀實、常村正和鞏鄉長又都深深看了他一眼。

常村正接着講述。

衙門再提審欒氏乳母,前去小屋拿人,到達時發現,欒生的乳母已在屋內自盡,桌上留有一張紙條,寫着「殺人者梁氏」。

柳桐倚感嘆:」這我真是沒想到,芹墉兄如何得知?」

張屏道:「只是覺得梁氏不必受傷。」

欒生想偽裝成自己被老瞎子和楨小郎殺死,毒死梁氏養的鴨子,燒秦氏房子都算合理。令馬匹受驚,若當場為之,很容易被發現抓捕。若預先為之,梁氏家做買賣,宅院大,潛入困難。而且應該不會只養一兩匹馬。預先確定梁氏會出門、出門必須用某匹馬,對逃亡的兇犯來說太複雜。

官差詢問鄉鄰,確定欒生的乳母確實識字,桌上字條的確是她的筆跡,便將梁氏拿到公堂。

經過幾輪審問,梁氏吐露真相。

原來梁氏常往安府內宅走動,與欒生有些露水情緣。欒生與楨娘相好后,與她仍偶有往來。

欒生的乳母找她幫忙,詢問秦氏關於楨娘的秘密,梁氏正巴不得,得知真相后,欒媽媽尚在猶豫,梁氏就先告知了欒生。

欒生大怒,梁氏又拱火嘲諷他白當冤頭王八。欒生回家后,支開下人,與老瞎子、楨小郎、楨氏對峙,先和楨小郎口角,一時失手打死了楨小郎。老瞎子與楨氏大呼殺人,欒生的乳母打暈了楨氏,欒生又打死了老瞎子。

欒生殺人後十分慌亂,欒媽媽與他將老瞎子、楨小郎的屍首綁了重物,丟入後院井中。乳母讓欒生逃走,自己善後。

因楨娘不肯說孩子到底是不是欒生的,欒生沒有殺她。

欒生逃出村,先躲藏在附近。

乳母找梁氏幫忙,梁氏次日借口出門,掩護他離開。她親自趕車,將欒生帶到某個僻靜小路,從此處往前,能搭進京商隊的車馬,轉去寶豐碼頭。

道別時,兩人因錢財產生口角。梁氏給欒生備了點盤纏,欒生嫌不夠花用,見梁氏身上佩戴有珠寶金飾,向其索要。但這套首飾系梁氏夫君家祖傳,很難仿製一套同樣的。而且很多丫鬟僕從都知道梁氏今天戴着這套首飾,梁氏不想贈給欒生。欒生竟想殺死梁氏奪取珠寶,且此舉令老瞎子、楨小郎殺人之事看起來更加逼真。

梁氏與其扭打,她夫君常年外出,買賣多是她與人談,隨身帶有匕首防身,還會點擒拿小術,反手殺死了欒生,臨時推到一處坑窪中。但她手邊沒有鏟釺,只能湊合拿車廂里的茶盤鏟了點土,將欒生掩埋。因此被大雨一衝,屍體便露了出來。

梁氏驚馬之舉,也是為了掩蓋身上與欒生打鬥造成的傷痕。

此案由當時的京兆尹親審。

根據梁氏的傷勢,她掩埋欒生屍體的方法,掘土的痕迹等,判斷梁氏確實沒打算殺欒生,系反抗時失手。但殺人藏屍、窩藏兇犯、通姦等數罪不能寬饒,最終判了個流配。

柳桐倚問:「那位在欒生楨氏宅中做工的秦氏如何了?全因她聽到了楨氏的秘事,告知梁氏和欒生的乳母,方才生出此後慘案。恕我多想,竟有些像話本小說中的情節,過於巧合。」

穆集謹慎地出聲:「下官覺得斷丞之懷疑太有道理。看來那欒生竟是個風流之徒,會不會秦氏與他也……」

冀實道:「卷宗中有堂審秦氏的記錄,亦查過秦氏身份。確實無可疑。」

秦氏堅持自己並未撒謊,但後悔不該將這話說出口。

京兆府找來會講類似方言的人讓秦氏聽其言語,秦氏確實能聽懂。

楨家三人都已離世,也沒找到身份文牒,到其自稱的原籍處查訪,無所得。查不出他們的來歷,無法證明秦氏所聽之話的真偽。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結案后不久,秦氏就搬離了本村。

安大小姐又找了一位郎君,此人後來中了科舉,安大小姐跟隨夫君去任上。

安五爺多年後也將在此地的財產轉給族人,與夫人遷往江南居住。終老於斯。

張屏聽着這段故事,皺眉不語。

他覺得,柳桐倚方才說得很對,這件事的很多細節,太像話本小說,又似一件精巧的木器,榫卯扣連,絲毫無錯,非出天然,而系人工。

但這些事實在太過久遠,已不容易追查。

桂淳出聲:「卑職再斗膽插一句話。姓楨的這三人,讓卑職想起我們刑部前兩年辦的一樁案子,先是尚書老大人看出端倪……」

此案起頭十分湊巧。

陶周風素來看重卷宗檔存,刑部每隔一段時間即會對卷宗進行一番整理,修補梳編。

某日又在歸理修編,陶周風親自到卷宗庫查看,順手從記錄尋常案件的架子上拿了幾本讀。

這幾本記錄的都是歷年各地大戶人家的刑案,陶周風翻看時發現,很多案件起始於爭產子嗣相關。

他又發現,不少爭產案中,都有一類人,他們的生母往往是跟隨家人逃難,被這戶人家收留,後來就給這戶人家生了孩子。待家主離世,分產繼承時,會有同姓同族的人質疑他的出身來歷,一番爭鬥,很容易發生命案。

陶周風不由得感慨,這些可憐的女子,或因災荒,或因貧苦,隨家人顛沛流離。本為良善平民,不得已典身為奴僕,賣得錢財,幫扶自己的家人。之後最好的命運,就是成為這家的妾室。且不知為妾是自願還是被迫,她和她的孩子還要一生受到非議歧視。

陶尚書遂把此類事件歸攏一番,上折對民生提了些小建議,譬如地方衙門是否能立些幫扶舉措,使得這些人不用顛沛流離。

皇上當時尚未親政,太後讀了摺子,十分觸動。她也很憐惜這些女子,早朝時讓陶周風再闡述些觀點。

這天大理寺卿鄧緒也來上朝了。

過了一兩日,大理寺遣人來刑部,客客氣氣地說,大理寺最近在辦一件案子,與刑部某些舊案或有關聯,想調幾部舊檔。

王硯當時正撲在一樁無比曲折離奇的大案上,連熬了幾個大夜,陶周風關愛地讓他午時之前不必來衙門。

大理寺的人挑個晌午剛過的閑暇時段到刑部,本想不引人注意地把卷宗調走。不料正撞上王硯到衙門。

王硯的小廝去停放車馬,一眼就看到了後院車駕。

「大公子,小的瞧見一輛車,好像是大理寺的。」

王硯立刻問:「大理寺來幹什麼?」

下屬回道,來調些卷宗,都是尋常的舊案。

王硯冷笑:「被大理寺盯上,必不尋常!」吩咐卷宗庫的人拖住,讓他們多簽幾份文書蓋幾個印,輾轉個一兩天才能把卷宗拿走。這廂立刻把卷宗取來自看。

有兩本是陶尚書剛看完的,還熱乎著,書內留有陶尚書夾的小標籤。

王硯一讀,頓時發現端倪。

諸多不幸女子,都有一個特徵,她們流落到當地,一般是十歲到十二三歲左右,必然會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另外還有一位長輩。若是爺爺,則非瞎即瘸,或是奶奶,體弱多病。有時候還有一具死了的親屬屍體,無人安葬。

這些女孩都很漂亮伶俐,被富戶買入,過得幾年,便會給主人家生下孩子。

之後這家其他的子嗣便會頻頻出事。最終家主身亡,只有這個孩子承繼家產。

王硯打聽到,大理寺手裏有個類似的案子,是官宦人家買入的婢女扶成妾室,毒殺別的妾室的子女,這女子的祖父和弟弟是她的幫凶。

「侍郎大人隨尚書大人的發現追查,又得知大理寺亦在查一樁類似案件,便與大理寺攜手共辦。」

燕修咳嗽了一聲。

桂淳未被打擾,繼續道:「不知斷丞有無聽聞此案。詳細經過卑職就不啰嗦了,總之,後來案子破了,揪出一伙人,查到他們竟是一個江湖幫會,或拐或買女童教養,養到一定年紀,開始做此勾當。每筆買賣都出動一個老頭或老太太,再配個男娃,加上女孩共三人。女孩給主人家生的孩子,多不是主人的親骨肉,而是老頭或男娃的孩子。花上數年工夫,把這家的男丁都害死,奪得家產。」

穆集、鞏鄉長、常村正都失色。

常村正驚嘆:「蒼天,竟有這樣歹毒的謀算!但正合了那……」

鞏鄉長有些困惑:「但家產到手,他們那孩子也得跟被害的那家人姓啊。血脈確實換了,就是頂了別人的姓。」

桂淳道:「不止。他們上頭還是有人掌控,家產得手后,過幾年再變賣或怎樣,最後大頭歸了那個幫派,這夥人也能分得一些,這輩子吃喝不愁。」

穆集咂舌:「真是世間之奇,萬難想及。姓楨的幾人這事是數十年了,萬幸終於被眾位大人英明破獲,否則不曉得還會繼續害多少人。」

桂淳稱是:「我們侍郎大人當時還請了禮部蘭侍郎幫忙,正是蘭大人查到這個幫會好多年前就有,他們一般自稱山民,或岷人。」

柳桐倚亦知曉此案,但一直靜聽桂淳講述,這時才道:「此案就叫岷女案,其實這些人並非岷山或岷江之地人,只是以之為號,另有暗指。」

桂淳道:「正如大人所說,卑職記得,蘭大人查出,他們用山民和岷代指一種鳥,好像是杜鵑鳥?才是他們幫會真正拜的。」

柳桐倚道:「是杜鵑鳥。傳說蜀王杜宇讓位與宰相鱉靈,退居岷山。一說是因為鱉靈治水有功,另一說乃因杜宇與鱉靈的妻子有私情。杜宇在岷山化為杜鵑。杜鵑有一習性,自己不孵卵,將卵產在其他鳥的巢中。杜鵑雛鳥十分胖大,會把窩裏的其他小鳥推出去摔死。」

穆集、鞏鄉長、常村正再感嘆。

鞏鄉長道:「這些女子也是拎不清,如捕頭所說,她與同夥把這毒計做成,吞到的家產大頭也得上交。不如趁著進了好人家從此好生過日子,生下子女,家產分多分少都是安穩,若栽培子女成才,前途更不可限量,何必如此。」

穆集道:「既然身在這樣的幫會裏,肯定受人控制,他們上面的人絕對有手段,讓他們跑不得。」

桂淳點頭:「如大人所說。為了鏟這個幫會,協同辦案的幾地衙門都動了兵。忒的厲害。某就不細說了。對了,他們這個幫會,除卻杜鵑鳥,還立了位祖師爺,就是呂不韋。」

其餘人復又嘆息。

張屏沉默不語,這個幫會令他想起了女兒村一案中的教派,有很多相似處,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

他不由得看向柳桐倚。這時冀實突然道:「天已甚晚,先權且在此用些晚飯吧。方才桂捕頭講的案子或與欒生殺人案有關聯。正好某此處還有一件證物,與斷丞一觀。」

晚飯設在另一間側廳內。

眾人趁機起身舒活筋骨,去去廁房。

轉到飯廳,各自落座,桂淳燕修也得入席。

菜品都是本鄉特色,張屏嘗了一卷酥烤京麻鴨,鴨皮脆嫩,入口即化。另有一道金花松仁鴨碎,一盆奶白色鴨羹,就擺在他面前,張屏都很喜歡。

常村正詢問,本鄉麻鴨可還合諸位大人口味。

冀實、柳桐倚、桂淳、燕修都一通稱讚。

張屏亦肅然道:「好。」

酒過一巡,冀實方才命文吏取來一盒,遞給柳桐倚。

「席間讀此物不甚合宜,但猜測斷丞應想閱之,故冒昧取來。」

他親自打開盒蓋,裏面躺着一卷似帛又似紙的物事。

柳桐倚取出,張屏就在他身邊坐着,定睛細看。此物外面包裹的是一層絹布,經年累月,最外一層已有了黃斑。

再打開,裏面是用絹帛夾卷著的一疊紙,密密寫着文字。

壓封文字與開頭竟像是用血寫成。

「求請得此信之差爺代呈府尊。民婦叩首拜謝。九泉之下並之來世必當厚報」。

「罪婦遙拜府尊青天大老爺,今將此書呈上,乃因順安縣北壩鄉渠里村欒?殺人一案,另有重大隱情。欒?殺楨家三口,至被梁氏殺於道旁,種種皆被人算計,乞望府尊高懸明鏡,勿縱佈局之真兇……」

此後文字,改用筆墨書寫。

「罪婦先需自陳己罪,罪婦賤名采秀,不知本姓,幼被父賣於雜戲班。六歲於船頭演雜戲,討得油商賓家小姐嬌娘歡喜,賓老爺遂買罪婦與嬌娘小姐作伴。后小姐嫁茶商欒貴長為妻,妾為陪嫁,到欒家不久,即被欒貴長姦污,因此有孕,生子欒?。小姐無所出,取?為己子,妾為乳母……」

欒?一直知道乳母采秀其實是自己的生母,但只認嬌娘小姐做母親。

欒貴長不善經營,又被仇家算計,竟然致家敗,在本地無人肯幫他。欒家與安家是舊交,欒貴長雇了一艘船,帶着妻小往京里投奔安家,想借些錢重振生意。

誰知路遇水匪,箱籠盡被劫去。水匪把欒家眾人捆綁丟進河中。采秀精通水性,幼年時在戲班學過脫繩技藝,擺脫繩索,但以她能力,只能救一個人。

她選了自己的兒子,任憑嬌娘和欒貴長沉向水底。

母子二人逃生后,決定仍舊投奔安家。

歷盡曲折,來到順安縣。安家三爺到欒家做過客,也見過欒?,並與賓家曾有來往。但不知道欒?其實是采秀的兒子。欒?仍自稱自己是嬌娘小姐所生,管采秀叫乳母。

安家三爺安排欒?和采秀在自家宅中偏院暫住,剛好安家老太君即將過壽,安三爺的幾個女兒打算綉一架屏風做壽禮,請安五爺的女兒念蓉小姐過來同綉。欒?瞥見念蓉小姐美貌,便着意靠近。

采秀書中曰,念蓉小姐乃與欒?「情投意合,於某夜私成連理」。

安家知曉,便讓兩人成婚。

安五爺十分震怒,事已至此,只能同意,但提出要求,成婚可以,需得欒?入贅。

欒?覺得,已淪落至此,隨別人姓又怎樣,答應入贅。

入贅后,欒?與念蓉小姐夫妻和睦,但欒?生性風流,確實有些露水情緣。

采秀如斯寫道——

「?兒唯恐安氏嫉妒,從不令其得知。?兒與安氏夫妻和睦,偶有爭執,?兒向安氏賠禮,妾亦從旁相勸,不久安氏便能迴轉。」

欒?很畏懼安五爺,安五爺時常召他談話,敲打他要本分。

還好安五爺喜歡攜妻出門遊玩,岳父一不在,欒?在宅中可得自由快活。

某一日,楨氏女來到了安五爺門前。采秀也勸過念蓉小姐不要收留楨氏,未能勸住。念蓉將楨氏留在身邊,楨氏一天天長大,妖嬈之態漸成。欒?屢被她挑逗。

但采秀覺得,欒?與楨氏一夜雲雨之事非常蹊蹺。

那日念蓉小姐身子不適,欒?獨自在後園廳內吃酒,突然睏倦,小憩片刻,醒來發現楨氏在身邊,衣衫不整,欒?無法把持,便成鴛鴦。

不久后,楨氏有孕被發現,欒?楨氏連同采秀一起被逐出安家。

欒?選擇留在渠里村,采秀十分贊同,她覺得「女子性軟,安氏與?兒數年夫妻,豈無情意,待些時日,經人勸解,必有轉圜餘地」。

買了宅子住下后,她常托宅中熟悉的老媽媽和婢女勸告念蓉小姐,欒?只是少年心性,一時糊塗。楨氏即便為妾,也與小姐身份相差天地。並且讓欒?寫些情信,買些小物件,託人送給念蓉。

安宅的某位丫鬟透口風給她,念蓉小姐有時會穿戴未與欒?和離前的衣飾了,或「心意鬆動,仍是想着姑爺的」。

采秀正在暗暗欣喜,這時秦氏發現了楨氏的秘密,告知采秀和梁氏。

欒?從梁氏處得知楨家三人本來面目,大怒。梁氏見欒?離去時怒氣衝天,提醒采秀,這三人既有來歷,欒?與采秀兩人若正面與他們硬剛,恐怕不是對手。

采秀得知欒?打算質問楨氏,怕他吃虧,先給楨氏三人的茶飯里下了點料。

「妾恰有軟筋藥物,臨近幾日在縣城葯坊配得,本有別用,不敢欺瞞大老爺。妾一直打點內外,求安氏見一見妾。見面之地,必在安家之外,無論茶樓酒舍或他人宅院。到時令她與?兒再度團圓,女子水性,定能迴轉。」

「但?兒怒氣正熾,不得已先此一用。」

楨家三人對欒?發現他們的秘密並不以為意。

楨小郎笑道:「你有什麼好叫虧的,這一把分明只有你賺了!先是安家小姐,后又得了我姐姐。你以為哪個是瞧上了你么,你個倒插門有甚的好算計?!」

老瞎子拍桌:「我家女娃的金貴身子經老子一番栽培,原是備着套一大票,眼下只落得這點,塞牙縫都不夠,老子還想哭咧!」

楨氏磨牙:「只恨安老頭太道學。那天我分明是去給他斟酒,怎的變成了你!」

欒?愈發震怒。楨氏又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便放聰明些。你做倒插門,跟我們圖的是一樣的。待老娘把這個崽崽生下來,你去求那婆娘。你不會哄,我們教你哄,她生不出孩子,把孩子白給她,她肯定樂意。等你回去了,多多與我們通氣,安老頭交給我們就成。」

欒?問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楨氏一陣大笑:「有不就行了,管他誰的咧。當是你的,就是你的!」

欒?忍無可忍,砸向楨氏,楨小郎上前打欒?,突然身子一晃,大叫:「你這賊下藥!」

欒?舉起花瓶,將楨小郎砸倒。

老瞎子要上前,似吃醉般站不住,也被欒?打倒在地。

楨氏不知從哪裏拔出一把匕首,想刺欒?,被一旁偷聽的采秀一棒打暈。

欒?紅了眼,搶過采秀手中的木棒,對着老瞎子和楨小郎一通亂砸。

采秀沒攔住,待欒?清醒過來些許,發現楨小郎和老瞎子已經沒氣了。

餘下事情如官府所查。

采秀躺在病榻上裝中毒時,總覺得這事發生得太快,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推動。

是命?是因果報應?

還是……

她一直疑惑,安五爺非常精明,其餘幾房,如安大爺和安三爺,即便是家主兄長,也對他十分忌憚。安五爺游遍山河,連一個做過小買賣的秦氏都能聽出楨家三人的秘話,看破他們身份,為什麼安五爺卻從來沒懷疑過這三人?

她再想到,欒?與楨氏被逐出安家后,安五爺曾寬宏大量地表示,可以出車船,送他們離開此地。

欒?與楨氏決定不走,依安家勢力,輕易能讓他們在本鄉待不下去。但欒?買宅住下,並未受到太多阻攔。

當時采秀還覺得,安家可能是一時面子上抹不過去,念蓉小姐其實仍對欒?有情,所以私下留出了退步的餘地。

如今再想,當真如此?

「妾半昏半醒時,聽郎中娘子與僕婦言語,曰秦氏房子燒了可惜,不過或她不會在意。當年她夫君亡故時,確實潦倒,幸得安五爺送她兒子學做買賣,在外立得家業。閨女也嫁好人家,後半生享不盡的福。豈在意這幾間小房。」

郎中娘子又道,安五爺與五夫人大善人,本鄉哪個未受過他們恩惠?就是我們這小醫鋪,縣裏的葯坊,也都得過五爺的幫扶哩。

采秀似被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淋透心中。

欒?曾對她說過,他覺得他乾的所有偷雞摸狗的事兒岳父都知道,但安五爺從沒有大怒責罵過他,只是偶爾言語點他兩句,看他的眼神深不可測,令欒?毛骨悚然。

「安氏那蠢娘們好哄,可恨她有這個爹。不過老頭早晚得死,到那時我再教他閨女學規矩,讓她給咱娘倆洗腳端茶!」

采秀又記起,欒?與楨氏對峙時,楨氏曾道,真沒誰是奔着你來的。我們來這,算是一場緣分,只跟你沒緣。那日我們爺們在橋邊觀望,本沒打算做大營生,原想趁便摸幾個小錢零花。恰巧見一富貴員外攜妻看景,正在我們不遠處說,他夫妻二人真是賽過神仙,唯憾子息不旺,而今只有一女一婿,偌大家業,不知交付給誰。

「我們爺仨打聽了這財主的姓名來歷,直奔此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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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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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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