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0 章 萬咒皆終30

第 280 章 萬咒皆終30

那些被改造的方舟起初只被用在沙灣馭風而行,後來可以騰空而起,只要規定好起點與終點,就能平安抵達。

它們的核心和那些游曳的光之生物一樣,是雲之上的生命。

吞噬並不受歡迎,風險太大,回報也不穩定。所以當儲存光亮的手法被徹底公開,擁有燈石不再是神殿的特權時,一時間黑夜如晝,遍地開花。

新雲祲……也就是樓羅伽,他沒有前任那般寬廣為人的胸襟,沒有那麼多心思考慮別人會怎麼樣,也沒有興趣考慮雲之上會怎麼樣,他只知道,權力是最好用的通行證,力量是不容拒絕的敲門磚。

所以他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把控所有礦石的開採生產渠道,將製作星石、燈塔的核心技術壟斷,牢牢捏在自己手裏。

這一舉措使內庭一躍成為整個雲之上的供貨商,樓羅伽依舊不受待見,但他的實力卻水漲船高,無人敢得罪,星子瘋了一般向下挖掘,掏空了整個庭院的心臟。

礦石曝露天野,滋生光明的溫床被曬得乾涸,過度開採的後遺症很快便顯露出來。

血肉被抽取,只剩下皮與骨,可縱使黑暗纏身,熄滅也不絕非生命的盡頭,黑化墜落的生物不敢見光,就在夜晚飽含憤怒地兵臨城上,將牙齒咬進倖存者體內,還要撕碎一切虛偽的光亮。

就像無需飽腹卻仍要趁著夜色襲擊羊圈的狼,披着灰暗羽衣,懷着滿腔怒意,闖進去,咬斷片片潔白。

不吃,只殺。

沒有人敢在夜晚點燈,也無人再敢趁著夜色趕路,因為在黑暗充斥的地方,徘徊著復仇者。

高庭裝備起威力強大的炮台,徹夜明亮,可以一擊打散前來攻擊的狂化鯤鵬,光芒太盛時,那些可憐的生物瞬間就會變成一堆殘渣。

這樣大的殺傷力,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

可當礦石和光源轉化的使用被發現,雲之上就像被按下了快進鍵,迅速踏入新的時代。

終於,最後一塊礦石被星子從地底掏出,光之生物凋敝,高庭愈發富麗堂皇,武器更加驚天動地,但過度的破壞和掠奪使塵霾從地上升起,混合在雲層中嚴密地遮擋天空,連神山的光源都無法穿透那厚重的霧,青灰色的霧。

黑暗中的凋敝者闖入高牆,深淵和高庭彷彿連為了一體,直到那時眾人才意識到,原來世界上的生物數量曾經如此龐大。

風也停息,霧像一團死水盤踞在這裏,整個雲之上不再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任何一個角落都可能蜷縮著黑暗,隨便一個舉動都可能被掠食,連深淵都要比如今的庭院安全許多。

說來諷刺,往日避之不及的深淵,被驅逐之人不得已到達的墳土,如今竟變成了避難所之一,那些逃跑的人估計也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會重新被庭院接納。

他們在深淵築起高牆,巨大的石像佇立兩旁,尖銳的矛刀威風凜凜,再往上,是成排的炮火。

可高聳的炮台也無法驅散沉霧,那霧就像是帶着膠液的蛛網,看得見時摸不著,纏在身上時,又怎麼也找不到。

雲之上徹底被黑暗生物佔領,走一步路都會被蜘蛛的絲線網羅,被攀爬的毒蟲攻擊,頭頂是徘徊巡邏的骨鯤,它們不夠聰明,但擅長偽裝,讓人防不勝防。

深淵的植物很快便繁衍過來,帶着霉味的菌菇甚至在沙漠中生長,孢子順着霧氣一起散去,若有人沾上,它就在人的星核里生根發芽。

神山無法再靠近一步了。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們會不會就這麼死掉了?雲之上會不會就這麼隕落了?」

人們躲在高牆裏彼此療傷,第一次,雲之上的幾個庭院互相接納,互通有無,甚至連黑暗屬性的小孩都被好好對待,看做是雲之上星體的一份子,這個時候,倒是團結了起來。

哭泣和哀愁不能擾亂牆內分毫,樓羅伽還有心情開窗,他執筆伏案,藉著灰色的天光細細勾勒下一道弧線,帶着細閃的墨水洇透昏黃紙張。

「日日這樣水深火熱,實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命……」

樓羅伽手下微頓,墨水順着筆尖滑攤開一片,他抬眸,「水深火熱……」

「啊?」星斗跨過門檻,裹緊了身上的羽衣,「什麼?我這都要凍死了,你還熱?」

他把懷裏的東西放下,熟練地收拾一地佔卜紙,都不用看,寫來寫去就是那兩個字。

「自從上次你們在外庭不歡而散,風角他們也確實有點後悔,」星斗吹吹紙張上未乾的墨,小心地把它們疊放在一起,「以前還看不起你,覺得你是深淵出身,偏偏前任內庭之主又那樣死去,說真的,別說是他們,連我都懷疑這雲祲之名是你篡位搞來的。」

他站起來捶捶腰,「要不是雷那個死心眼拖着,你如今也能入主深淵,孤虛之名哪裏輪得到那個有鱗目?」

「說來也怪,有鱗目不是發光體嗎?怎麼還能跟那些杳冥之物混在一起而不受攻擊?畢竟就連你這個正兒八經的深淵子民遇見那些東西,都要跟打好幾架才能脫身。」

星鬥打開角落裏的巨型箱子,堆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快要溢出來,那些細閃在蓋子打開的瞬間升騰四散,隔了一會兒又慢慢凝聚成指甲蓋大小的光屑漂浮。

「嚯,又滿了?」他無奈地放下箱子蓋,又去摸另外一箱,見樓羅伽發愣,他蹲在箱子邊開口,「你有沒有聽我說呀?」

樓羅伽卻好像深思遊離,沒頭沒尾道,「……我們現在,水深火熱嗎?」

「啊?」什麼玩意兒?

窗邊人早已不再是當年消瘦的少年,他身形欣長,裹着黑紗站在那裏時,像冬日裏舒展身軀的黑色荊棘枝,樸素無華。

他低頭盯着那團暈開的墨,「我們水深火熱嗎?我們貧乏嗎?我們現在是不是快活不下去了?」

星斗不明所以,他嗯了好一會兒,「應該算是吧,畢竟現在活着的星子太少了,而且每天都在減少,說是水深火熱都輕了,簡直是人間地獄,不過說活不下去有點……咳,尤其是從你嘴裏說出來。」

「那為什麼還不來?」樓羅伽的頭顱很低,像疲累到了極點,連挺直脖頸都費力。

「啊?」星斗不明白,什麼不來?「誰?誰要來?」

「我們連神山的照耀都沒有了,那麼多人掙扎,我們活不下去,那麼多人活不下去……」樓羅伽捻起被寫壞的紙張,上面依稀能看出鏗鏘金屬質感的兩個字,一個以金為底,透著灼灼溫潤亮意,一個以金為底,刻畫精緻繁雜工藝。

銀、燈。

他望着被金色細閃包裹的兩個字,目光要穿透紙背,「你怎麼還不來?是我……沒有藍羅袍嗎?」

藍羅袍?星斗頓覺不妙,這人好多年不曾發瘋了,現在怎麼突然又提起那該死的羅袍——

羅袍?對了!

星斗連忙抖開他帶過來的包裹,「這不是巧了嘛!雲祲,我來就是特地給你送羅袍的,風角大人說了,現在神殿述職者都穿這個,防霧防霾,穿着這東西甚至能抵禦一次冥物的攻擊,打架的時候大用呢,就庭院有,那有鱗目還穿不了呢。」

這東西其實是風角和鳥占示好的禮物,雲之上光亮時的樓羅伽多麼受排擠,如今陰暗時就有多麼受依仗。

黑暗屬性的星子沒有光亮,因此很少被攻擊,在對付敵人的時候有着別樣的先天優勢,這也是為什麼,庭院放下它那高貴的成見,開始接納保護所有屬性的星子。

樓羅伽好歹是被雲祲挑選承認的,總不可能指望有鱗目,那是又低了一等身份。

高牆之內的占卜師們,矜持自傲得很。

樓羅伽心中明白那些人的打算,雖不欲與之為伍,但每每想到那人說他出生在高庭時,就總不由得想給風角幾分薄面。

外庭沒了無妨,內庭毀了也沒關係,但高庭不能有事,它以後還要派上大用場。

「哎,你快看看呀!」

樓羅伽不曾回頭,星斗也曉得他的脾氣,他帶過來就沒想過樓羅伽能穿,不過例行公事罷了,但是只要提到風角,他好歹不會把這東西直接毀去。

「看看這布料,這針腳,」星斗絮絮叨叨,「嘖嘖,這兜帽可真大,嚯,這袍子邊還有符文呢,金光閃閃的,可真漂亮!」

說着他一頓,重新把袍子提起來晃了晃,鼻頭聳起來,「這……這怎麼眼熟呢?在哪兒見過似的。」

樓羅伽放下紙張,滿不在意地回頭去瞧,這一轉頭,頓時移不開目光了。

白羅袍,金斑邊,一具兜帽疊兩肩。仟仟尛哾

怎麼會?

他的身形頓時消失在原地,殘影在空氣中浮動,眨眼就站在星斗面前,一把奪過那羅袍,兩隻手攥緊了,目光如刀,眼尾如火燒。

暗紅的枝丫亮起來,毛細血管般鋪開,樓羅伽惡狠狠地看向星斗,「你怎麼會有這個?!」

星斗被樓羅伽駭人的氣勢逼得一顫,不由地往後退,臉都白了,「我……我就是……給你送個衣服,這袍子是高庭製造部做的,每一個隸屬神殿的星子都有——」

說着,他腦中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那日和日立談話,我從你的桌子上拿過一張草圖,我拿的時候,你也沒說不讓啊!本來確實是給製造部了的,但他們這麼久都沒動靜,我還以為他們不喜歡那樣式,就沒在意,沒想到……竟然做成了防寒羽衣。」

「防寒……」樓羅伽眼眸通紅,他摩搓著那件衣袍,看起來竟有些脆弱,喃喃低語,「是得……是得防寒。」

星斗沒能品味出樓羅伽突如其來的情緒,雖然和這個男人相處了這樣久,但依舊抑制不住地從心底感到害怕,樓羅伽眉目冷凝時,他兩股戰戰,還是想要逃跑。

幾乎是倉皇地,他找了借口從那間屋子中逃出來,連頭也不敢回,甚至覺得行走在霧靄之中,都比方才要讓人安心。

這一次過後,他估計要好多年才敢再過來了,要是他沒死的話。

雲之上的情況愈發糟糕,占卜師用盡渾身解數,也無法挽回大廈將傾的局面,世界幾乎要到窮途末路,各處可見被黑暗生物刺破胸膛的星子,脆弱時,連掬一捧沙子都像手握玻璃渣,疼得嚇人。

在四位占卜師再次聚頭無果時,終於有人提起了上一代雲祲關於聖者的預言。

終於奏效了般,那日後,青灰色的雲層突然開始變化,由青變粉,越來越紅,好像天的那邊有一束未知的光投射下來,日夜不息。

空中游艮的骨龍身影分外清晰,甚至在地上投下鳥一般的黑色影子。

天空紅暗暗地陰霾了數月,遠處傳來的轟鳴也越來越有存在感,伴隨着那聲音,風聲漸起,有什麼壓迫着霧氣四散,迷失了許久的雲之上,終於重新顯露出它的模樣。

庚金之聲也愈發明顯,鐘樓響聲雜亂,亮色的細紋幾乎覆蓋了整個雲之上上空,黑暗生物躁動不安,甚至無暇顧及腳邊匆匆跑過的星子,只仰著頭顱向那鋪天蓋地的光亮怒吼。

而那光亮是突然降臨的,沒有通知任何人。

先是一點縫隙從天空裂開,閃電般一蹴而過,下一秒,沒有任何防備地突然破開一個大洞,太陽一般的球狀體擠撞下來,雲層霎時被推開,形成一個巨大的環狀。

世界末日一樣,那圓球壓迫着每一個人的神經,所有的視線都被它佔據,好像頭頂換了天,無處躲閃。

就在占卜師下定決心要竭盡所有力量擊碎它時,那星球卻好像提前知道了,自己如煙花般炸開,那一瞬,光芒遮掩了所有,大多數人的眼睛無法承受那強光,只覺得眼前一亮,隨即便是黑暗,什麼也瞧不見了。

等恢復視線后,才得以窺見殘光穿過細密的水珠散射,巨大的環形彩虹擴散開,滿天都是斑斕的色彩,流星雨下了起來,碎石拖着尾巴墜落,其中最大的一顆直直墜落神山,灼灼其華。

炭火一樣鮮紅的隕石落地,如肆虐的冰雹砸向雲之上,腳底震顫,所到之處,溫度融化地面。

黑暗生物叫囂著逃跑,遠處神山的冰雪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消弭,碎石的火還未燒至全域各處,巨大的水流便如雷灌耳

那一天,雲之上迎頭撞上巨大的磨難,連地皮都顫動着交換了位置,庭院支離破碎,迎來了史上唯一一次洪災。

神山雪水沖刷整個高庭,在大地上形成寬闊的海洋,將一切污穢埋進海底。

雲之上各處從此再不接壤,高低形狀發生巨大變化,每個庭院看向神山的方向明明一樣,但所在的位置卻大相徑庭,它們的空間、維度、軸線都不再唯一了。

就像是立體了,以相同的角度和速度繞着神山公轉,卻始終不在一個橫切面內。

如果有人能從裏面跳出來,將所有的空間重疊在一起,俯瞰整個世界就會發現,撇過那些碎裂的小塊地域,四位占卜師所在的地方不再是蜿蜒曲折的一條線,而是相互連接的一個圓。

四個方向高度不斷更換迭替,四個地方始終運轉,唯有神山矗立圓心,巍然不動。

世界唯一之大變局,在此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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