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186：牽連

無盡深淵，海底。

搭乘比楊德和帕里斯通一干人等的潛水艇終於接近了海床，有什麼東西從漆黑的底部發出盈盈綠光。

「看起來像漂在水中間的……某種符號？」艦長喃喃道，「但是四周都是礁石，暗流太多，看起來只有符號後方的那塊區域能停泊，長官，怎麼辦？」

被稱為「長官」的獵人蓄著一臉濃密的鬍鬚，兩隻眼睛在漆黑的海底深處像獵食者一樣閃爍著寒光。

「衝過去。」比楊德說。

「啊……」艦長看起來有些猶豫。

傳聞無盡深淵裏有駭人的怪物。雖然一路下潛還算順利，但是海底這個可疑的發光符號卻令人心生膽怯。誰也說不準這是不是一個陷阱，貿然衝進去難道不會全軍覆沒嗎？

無盡深淵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域，現在潛水艇顯示的外部壓強就已經達到了一千一百個大氣壓，一旦破裂，裏面的人就會被衝進來的水壓擠成肉醬。

雖然跟隨下潛的團隊都是為了應對海底的種種情況選拔的精銳部隊，但在這樣危機重重、一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的情況下，竟然想都不想就說什麼「衝過去」……讓人覺得對方完全沒把他們這些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裏。

「光源需要能量供給。」這時，一個溫和得多的聲音說道。是那個一直滿臉笑容的金髮西裝男。比起專業人員，他看起來更像個狡猾的政客或者商人。艦長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也會跟來，他總是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完全不像是來執行危險任務的。見艦長沒有反應，西裝男繼續道：「這片海域沒有地熱或地殼運動，更沒有火山口，可以排除自然形成的可能性。當然，光是看符號的形態就知道這應該是文明的產物，符號與四年前出現的遺跡中的字元相似，在細微處有所區別，所以可以排除魔獸。」

「當然，不能排除深海中有高智商魔獸的可能性。深海動物往往會進化出可以發光的器官，魔獸中也有能夠使用文字的先例。在漆黑處的光源往往是用作誘餌，引誘獵物上鈎。我們距離光源並不遠，這裏暗流難以預測，礁石四布，如果有捕食者在暗中窺探，我們其實早就已經進入了獵食範圍。如果對方發動攻擊，在這樣的區域迎戰顯然比前方空地更加危險。更何況，對面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動作，這說明光符很可能不是誘餌，而是另有他用。

「如果是有其他用途的光符，那麼有兩種可能性：1.這是某種禁制。2.這是某種功能性物品。如果是前者，那麼正好與我們此行目的相符。如果是後者，那麼就更要破壞，敵方的劣勢就是我方的優勢，不是嗎，艦長？」

被問到的艦長啞口無言，只得默默回道：「您說得對，希爾先生。」

「那麼，前進吧，衝過去。」

梭子形狀的潛水艇收到指令，沖向發光的符文，殊不知正是這一舉動讓魔王歷經千辛萬苦搭建的夢境魔法毀於一旦。

林克醒來的時候，酒館里一片狼藉，一大群人東倒西歪地躺在地板上。隨着林克的蘇醒，地上的人也終於發出陣陣□□，彷彿終於要從噩夢中醒來。

只有另一個人和林克同樣清醒。

蜘蛛腦一臉奇妙地看着手上的魔王面具，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抬頭，看向林克，忍不住問道：「這是G.M.道具嗎？」

「……」剛剛睡醒的林克沒有做聲，但是他搖了搖頭。

「既然不是的話，送給我吧，也不算違反規則。」俠客眨了眨眼睛，「可以嗎？」

林克似乎是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依舊沒有回答，蜘蛛腦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用那雙翠綠色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俠客把那個面具拿在手裏，剛要起身，腦中卻警鈴大作。雖然不是戰鬥組的成員，但是同為流星街出身的蜘蛛腦並不比其他人缺少危機意識——即使是面對自己的同伴。

他側過頭，髮絲剛好躲過了傘劍的劍尖，這記攻擊雖然出其不意，但並不致命，卻更讓俠客暗覺不妙，果然，在他躲避的同時芬克斯出現在了他的側方，而後——他手中的面具被拿走了。

「……使用「同行」，前往瑪莎多拉。」女性同伴冷靜的聲音已經落下。

下一秒，幻影旅團成員連帶着那個魔王面具全都消失在這個小酒館里。.

魔法集市瑪莎多拉的城市入口處。

芬克斯、飛坦、瑪奇站在一起，俠客與他們相對而立，而另外一個穿着和服的矮個子少年則是站在俠客的身後——

彼此之間面面相覷，氣氛看起來劍拔弩張，搞得周圍想入城和在蹲守的人都不敢上前。

這種僵持持續了約么五分鐘以後，半張臉蒙在面罩里的青年率先開口。他挑挑眉頭，語氣頗為不耐：「新來的，你站在那兒幹什麼？」

柯特：「不是要……」他的眼神看向了面前背對着自己的俠客。

「要什麼？團員之間不能內鬥。」飛坦說。「你是要違反規定嗎？」

「？？？」柯特震驚了。他剛要說什麼，那個代理團長就打斷了他。

芬克斯把玩了一下手上的面具，尖銳的犄角、骨制的盔甲、紅色的毛髮，的確充滿了邪惡的氣息，這真的是勇者的東西嗎？他還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倒沒有真的扣上去，又像是玩夠了失去了興趣，丟還給了俠客。

「嘖，我說啊，我們是盜賊，想要的就要搶過來。是吧，俠客？」

接到面具的俠客點點頭：「當然。」

於是在柯特無法理解的目光之中，芬克斯和飛坦勾肩搭背地進了瑪莎多拉，瑪奇從始至終面無表情不發一言，卻緊緊跟隨他們身後，而剛剛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就彷彿落幕一樣，再無人提起。

俠客並非不知道這個面具是什麼。

這當然不是什麼G.M.道具。他那麼問的目的，也只是想讓林克把這個「送」給他。

在之前的「條件拍賣」中，林克曾經答應他送給他希卡石板的任意一件物品，這就讓俠客有機會正大光明地看到林克的希卡石板里到底都有些什麼。

老實說，他對這玩意好奇很久了，甚至還打過搶過來的念頭（雖然沒有付出行動）。在之前快速的瀏覽里，他也確實收穫了不少「重要情報」。

比如手裏的這個面具。

「幻影蓋儂頭盔：據說是以前的大魔王以自己為原型，製造出來的惡靈所戴的令人害怕的頭盔。這樣珍貴的物品並非輕易就能得到。」

因為有「蓋儂」「大魔王」這兩個關鍵詞，出於直覺，俠客記住了有關這個頭盔的描述，卻沒想到這個東西竟然會和自己有關聯——

飛坦口中低喃的「蓋儂」，以及他在說「那個東西不是蓋儂」的篤定；

在森林中休息時，他經歷的那個充滿了迷霧與海水的夢；

還有，剛剛的……

俠客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掌心，手指便隨着心念收攏——張開——彷彿一切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然而俠客卻清楚地知道，在自己的身上，或許，不，應該是肯定，已經發生了什麼。

毫無疑問，這個面具是特殊的。他是林克那個世界的「魔王」製造出的盔甲，擁有魔王的形貌與力量，可以對這個世界的人產生同樣的影響，散發無法抵抗的恐懼。

是的，無法抵抗。俠客早就發現，在那些希卡石塔和遺跡出現以後，當這個世界發生與「遊戲規則」相關的事情時，他們是無法抵抗的。如果說世界萬物的運行是複雜的編程的話，屬於他們的代碼里就會被附加特殊的命令。比如，林克進入神廟的時候，他們會失去行動力，忍者會撿起地上的香蕉，與林克達成交易后就必須給予他「任務獎勵」，當林克睡着時周圍的人也會陷入沉睡……等等。

當俠客意識到自己「無法睡眠」后，他曾經以為自己因為某些原因（比如他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所以擁有了免疫能力，然而在經歷兩次夢境以後，俠客清晰地認知到，這種無法抵抗的命令至少有一部分依舊可以作用於他的身上：他出於某種不受控的行動，而戴上了那個面具，進入了某個奇怪的夢境，並且被人操控了身體。

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當這種無法抵抗的「命令」代碼被突然插入時，無論他們是否會因此而感到喜悅、悲傷或憤怒，自己的意識並不會被完全剝離。而這似乎和自身的能力有很大關係，比如，被林克影響而睡着的普通人並不會意識到自己是「突然昏睡」的，但是飛坦把自己的蒙面服交給林克時，卻可以擁有清晰的自我意識。

再加上在之前的夢裏，那個操控了自己身體，被林克稱為「蓋儂多夫」的人的話……

「……區區容器，竟敢……」

這就意味着，這個「命令」並非是無法抵抗的。

可以抵抗的命令，就可以被刪除，被修改，被利用。

是可以被他們搶奪過來的力量。

那麼，這個蓋儂多夫，或許就是這兩個交融的世界所運行的程序中的一個可以被突破的缺口……

所以，當俠客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要得到這個面具。

而他的試探似乎也有了結果，這種重要的道具卻被他輕而易舉的拿到，也沒有出現新的「命令」，那麼就說明他主動提出索要面具的要求和世運行的代碼並不衝突。當然，也不排除他本身也是代碼運行的一環。

身為一個胡作非為的盜賊，又是流星街人，俠客又怎麼會讓別人從自己手中奪走什麼呢？

別忘了，他可是一隻蜘蛛呀。

無盡深淵，卡金帝國船業重工深海基地內。

監控器的屏幕上突然響起一串紅色的警報，繆海爾和庫爾利一下站了起來，他們快速地在眼前的機器上操控着什麼，然而無濟於事，雷達跟蹤丟失了深海潛艇信號，在那片深不可測的海底之中，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

想辦法，想辦法做點什麼。

必須做點什麼。

大概是本能使然，越緊急的時候，庫爾利反而覺得自己的頭腦越鎮定。透過厚重的鏡片，有關潛水艇的監測代碼在屏幕上快速的滾過，包括潛水艇消失以前回傳過來的記錄，都在他的大腦里快速的被解讀、分析。

正在這時，最後一批信息接收完畢，然後潛艇拍攝到的一個模糊的畫面也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這是……」庫爾利倒抽了一口氣，「那個語言！」

他激動地站起身：「無盡深淵下有古文明！並且已經形成了語言！」

然後，庫爾利又狠狠坐下，身體前傾，恨不得把整個腦袋都貼在眼前的屏幕上。因為水壓與環境的關係，照片拍得十分模糊，然而對世界各類語言都熟悉到甚至可以說了如指掌的年輕科學家並不在意那些。如果是已經在世界範圍內被發現的文字，僅憑一個輪廓，他就可以看出個大概……

是的。是的。

「是那些遺跡！」庫爾利大喊道，「雖然不太一樣……但是太像了。我一直有在做那些遺跡的研究，那些語言文字，也許我可以試試解讀。」

「讓我想想……」

「………………「快來」……還有………………「暗影」……？」

正在這時，繆海爾的通訊器突然傳來呼叫聲，與此同時，一直閃爍不停的紅色警報突然靜止了。整個監控室內瞬間又恢復了平靜。

繆海爾眉頭緊蹙，然後接起了電話。

「先生，我們失去了你們的信號。」

「我知道，」帕里斯通的聲音依舊散漫而冷靜，「我們已經不在無盡深淵了。」

像是印證他沒有撒謊似的，監控屏幕上，負責監控探險隊隊員通信信號的雷達上，重新出現了剛剛消失的那些人的坐標。

「……天空競技場？」繆海爾感覺自己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不，正確來說是……馴服者樂園。」

貪婪之島，壽富拉比的海邊酒館內。

姍姍來遲的磊扎覺得自己腦袋都大了，面對結伴而來的十五個玩家，他非常盡職盡責地強迫自己不要發火，先是告訴他們「通過了第一關考驗，從海之魔王的威壓下存活，作為頭領，認可了你們的勇氣」，然後讓自己的部下領着他們去沙灘上接受「第二關（真正的）測試」。

等玩家們都離開了這個小屋以後，他轉過了身，面對滿屋狼藉和四分五裂的酒桶，深吸了一口氣。

他對林克說：「很遺憾，林克，你被開除了。」

林克：「？？？？」

「李四特讓你去城堡報道，這邊的工作就交給我吧。」他舉著一隻手，有些猶豫地僵在空中，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用手掌拍了拍林克的肩膀，「你和我不一樣，算是合同工，沒準可以和他爭取一下賠償。」

「賠償？」

「但是你在這邊工作不滿3個月，所以拿不到N+1，甚至理論上還在試用期，所以他們開除你並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個人認為能爭取到賠償的可能性很低，因為這段時間內你給公司——呃，遊戲——造成的損失比預計中更多。總之，祝你好運！」

「……那個，」林克舉起了一隻手，「我想問，「開除」到底是什麼意思？」

海拉魯勇者對現代雇傭關係的理解並不深刻，在聽過磊扎同樣並不專業的講解之後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如此，就像遭到罷黜和流放的騎士。」林克說，「那我的充能板呢？」

「……怎麼說呢，好像還是有點不一樣的。」但作為一個並沒有接受過系統教育的犯罪分子，磊扎要糾正林克的觀念實屬困難。「你去找李四特，直接問他就可以了。」

所以他直接把工作推給了老闆。

長著一副娃娃臉的「老闆」李四特也很苦惱。

貪婪之島運行了十幾年，不說是一帆風順也算是無災無難地撐過來了。這背後離不開無數個團隊日夜操勞的努力。這畢竟是他們心血的結晶，所以熬夜也好，使勁拉下臉皮去和獵人協會、各個政府機構和商業巨頭打交道也好，就算很難，也都是他們願意去做的事情。

但是最近，他明顯感覺到整個遊戲越來越岌岌可危。

先是大大小小的各種BUG。自動運行的NPC故事線開始出現故障，不得不用真人NPC去替代，用人成本大幅增加不說，甚至一個員工要分神去扮演多個NPC和玩家交互，安排調度的組員也不得不變成24/7時刻在線的倒班制，導致人手及其不足。

他們找伊克尚佩修復自動NPC的程序，結果就在這個時候防火牆也出現了問題。

海岸線更容易被外來者入侵，「偷渡」來的玩家再次大大增加了員工的工作量。

說實話，作為貪婪之島的創始人之一，他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好好合過眼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收到了一封來自仁天堂的郵件。

這封郵件無疑是在雪上加霜，因為仁天堂版權部經理髮信給了JoySao的發行商嗦尼，嗦尼又把郵件抄送給了李四特。

信中隱晦提到，有玩家稱在貴公司旗下遊戲里發現了未經報批的仁天堂遊戲角色，仁天堂希望能夠得到貴公司的正式回復。

李四特的頭更痛了。

何止是出現！《塞爾達傳說》系列中的兩個角色——頂着塞爾達公主外表的泰特拉公主，還有現在的臨時工·林克，都是在遊戲里工作的NPC！

無論是安排泰特拉公主這個NPC的始作俑者金·富力士，還是因為人手短缺就安排林克打工的自己，都讓此時此刻的他感到心力交瘁。

此時伊克尚佩的修復排查結果也彙報過來了，說是因為遊戲程序里出現了不兼容的系統才導致BUG頻出。

不兼容的系統，突然出現的遺跡，林克，仁天堂。

李四特當機立斷打印了一份解聘書。

他想，為了保住這個遊戲，為了保住無數人傾注了心血的這個貪婪之島。

他可能必須要做出一些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