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172：岔口

金屬硬幣落入水中時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很快便隨著嘈雜的人聲而沉入清澈的池中。

在特雷維市的幸福噴泉前，這樣的事情每天都要發生成百上千次。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遊客或情侶們背對著泉水，把硬幣拋入其中的同時許下心愿，以此向女神祈禱獲得神力的祝福。

庫洛洛當然不為此而來。他會到達這裡，也只是因為特雷維市是他所乘坐的火車終點。這座城市恰好處在優路比安大路的東北部，與友客鑫市幾乎成一個對角線，「特雷維」本是岔路口的意思，從這裡乘坐長途車，只需幾個小時便可抵達荒蕪之海海岸僅有的兩個能夠出海的港口——因為洋流的關係，那兩個港口通往兩個完全不同的航向。

前往何方，始終都是旅行者們不得不反覆面對的難題。

是的，幻影旅團的頭目偶爾也並不介意依靠「命運」的力量來決定自己的前途。他喜歡並願意偶爾相信這種冥冥之中的指引，恰如他相信來自「念」的占卜。

庫洛洛盯著那枚硬幣，它並非流通於任何一個國家地區的貨幣，此刻混入其中，並不顯眼。是頭還是尾？硬幣的正反決定了此去的方向，然而強烈的陽光照射在水面上反射出刺眼的金色，眼力如庫洛洛，也難以看清其上的圖案。

遊客們吵吵嚷嚷，孩童嬉戲打鬧，灰白的鴿子從池邊雕刻精美的護欄邊起飛，向著陽光飛往藍空。

這裡到處都是旅行社招攬生意的導遊、戴著墨鏡的遊客和遊走在街頭巷尾兜售紀念品的商販，熱鬧非凡。這種熱鬧與佛羅拉的靜謐截然相反，也不同於貧民窟的雜亂，來自世界各地穿著、長相千差萬別的人們聚集在這座城市，當然也不僅僅因為它是兩個港口的必經之路——這裡還擁有全世界最著名的遺迹群。

聞名遐邇的魯魯卡王朝遺迹便在這座城市的郊區，由知名遺迹獵人金·富力士發掘並保護，從此之後，又有數十個大小不一、風格迥異的建築和遺址從這座城市的地底重見天日，使得這裡成了優路比安大陸西北部最大的旅遊城市。

歷史也可以算是庫洛洛的興趣之一（他的興趣太多了，雖然大部分來得快去的也快），所以特雷維市對他來說算不上陌生。只是在經歷過一些事情、認識過一些人以後，重新到訪這座城市時的所見所感，似乎也與多年前有所不同。

被小心挖掘出來的石雕建築錯落地鑲嵌在後人建起的城市裡，使得整個特雷維市都充滿了現代與古典相結合的特殊美感。潔白的大理石柱、向陽而立的女神與天使雕像……而在這些建築物之中，一座風格與周遭完全不同，卻也談不上違和的石塔正散發著橘紅色的光，直衝雲霄。

庫洛洛此刻所在的這個幸福噴泉，便是全世界最知名的許願池——大理石雕刻出洶湧錯落的礁石將其環繞包圍，其上矗立著黃金三女神的雕像。她們分別在三個方向面向水池中央站立，剛好形成一個正三角。象徵著力量、智慧與勇氣的三位女神聖潔溫和，從地底常年不斷湧出的溫泉之水被古代傳承的水道引導，又從她們的手心中流淌而出，彙集成池水。

庫洛洛之前並不覺得三女神與其它文化誕生的神明有何不同，大多數史學家也認為三女神不過是魯魯卡王朝所信仰的諸神之一，而四年前突然從地底出現的古希卡文明石塔似乎也與三女神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想到與那個金髮的勇者分別時的情景，看著眼前的遺迹，庫洛洛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

只是導遊的講解還是千篇一律，與以往也沒什麼不同——

「我們可以看到，在黃金三女神背後的宮殿原本是魯魯卡遺迹古卷中所記載的「忘卻神殿」，但經過時間的洗禮，已經被破壞了，只留下了這面牆。而在一百年前，魯魯卡遺迹尚未被發覺、幸福噴泉也還沒被重建時，當地人依著那面牆修建了特雷維第三教堂，也就形成了三女神與十字架共存、同一處水源滋潤出不同信仰的景象。」

庫洛洛抬起頭，矗立在黃金三女神之後的教堂頂部巨大的十字架反射出金白的陽光。幸福噴泉的水本就是溫泉，周圍瀰漫著氤氳的霧氣，環繞在神像周圍，為其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而如今，那個原本作為特雷維市最高點存在的十字架，卻已經失去了其至高無上的地位。所謂魯魯卡遺迹與現代文明交融結晶的幸福噴泉，反倒像是遠處的高塔從雲端投在地面上的影子。

「這個水源，便是傳說中的「美肌溫泉」，據說有段時期，災禍泛濫、瘟疫橫行，心地善良的三女神便降臨世間，賜予特雷維的人們這個溫泉，以治療疾病、帶給人們幸福——哦，順帶一提，在隔壁街區，依照魯魯卡傳統而修建的魯魯卡卡浴場所使用的的溫泉水也是來自這個溫泉，據說沐浴之後，肌膚便可變得光滑細膩。」

遊客中，有好奇的孩子已經用手捧了一瓢泉水舔了幾口，又被旁邊的家長制止。溫泉能夠療養倒也不算什麼迷信的事情，但是如果這個溫泉真的如同傳言中一般有效，那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暢銷的護膚品吧。

「而在三女神像所形成的三角形的中心點，也就是許願池的中心，我們可以看到大理石基底的「小島」。大家別看現在這上面光禿禿的只有一條鎖鏈，但其實據說在魯魯卡時期，這個小島上雕刻著偷走了女神力量的「盜賊」，王朝的行政官在其身上纏滿了鎖鏈，以此警醒世人——只可惜，這座雕像在時間的流逝下也已在泉水中化作烏有，而在魯魯卡遺迹被發掘后的大修復中，也只留下了這條鎖鏈，而後人們就把這個「小島」稱為「貪婪之島」。」

是偶然嗎？

這個名字倒是與他得到的這個遊戲名不謀而合……而且，那塊地方與其說是島，更像個平台吧……

這場聽信占卜而開啟的向東之旅從始至終都未曾明朗，蛛絲馬跡看似關係緊密，卻又鬆散而難以尋覓邏輯。

但此刻，庫洛洛好像得到了一個或許可以被候選為答案的選項——

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話……

像是回應一般，隨著太陽的移動，希卡石塔的影子與許願池的池水重疊在一起——而那枚被擲入池中的硬幣，也終於展露出了上邊的圖案。

「是尾。」

「……」

飛坦看著手中的硬幣，有那麼一秒鐘，陷入了沉思。

「哎呀，真可惜。」小滴眨了眨眼睛，「我本來還想試試呢。」

「那你去。」飛坦冷冷道。

「願賭服輸。」小滴拒絕了。

於是矮個子青年只能沉默地走向眼前的這些男男女女、還有分不清男男女女的男男女女——來自愛愛都市的公主，變態騎士，掩蓋不住其猥瑣大叔本質的御姐，看起來就不安好心的金髮女性，還有頭髮散開、尖耳朵的金髮少女……

無論如何，飛坦自覺自己殺人算是行家，救人可正好相反。嚴格來說，什麼人工呼吸、心肺復甦，倒還真的是第一次。但反正，也沒人要求「救人」的成果。

那雙暗金色的眼睛逐一掃過昏迷的幾人，雖然眼前的場景看起來很荒唐，但身經百戰的旅團先鋒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他找到的那瓶「魔女的媚葯」已經空了，一整瓶藥片不知所蹤，所以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比起分析情況再做決定，特攻人員更傾向於用直接了當的行動解決問題。仔細觀察過現場的狀態后，很快飛坦鼻子里就哼出一聲冷笑，皮靴踩上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傘劍尖端直指對方脖頸，拖著長音命令道：「別裝了，起來吧。」

藍色的眼睛緩緩張開，林克看著居高臨下的飛坦，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但是很快就像被什麼吸引了一樣盯著飛坦的眼睛。

飛坦皺了皺眉頭，事情進展得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樣。

「誒？原來他醒著嗎？」小滴的聲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失望。

「這傢伙沒那麼簡單昏過去的。」飛坦冷冷地評價道，而且就他的經驗而言，如果林克昏睡過去的話，有一定的概率會讓身邊的人也陷入睡眠。飛坦和小滴來到溫泉旁的時候並沒有受到影響，所以他就賭了一把。

隨著林克的蘇醒，其他人也發出了淺淺的低吟，彷彿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境般張開了眼睛。

「啊，其他人也醒了。」小滴的聲音聽起來更失望了。

但是飛坦沒空理會其他人，因為林克還在用那種有些茫然又著迷的神態盯著他的眼睛，一種毫無由來的嗜虐心驅使他加重了踩在對方身上的力度，刀尖滲出了血珠。

想要殺了他。

現在就可以動手，不是嗎？

管他什麼未解的謎團，怪異的現象。大戰一場也無必要。林克看他的那種眼神讓他心生厭惡，而且他已經不是旅團的一員了，所以沒有人能阻止他。再說了，他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林克在他手下死過幾次？

恍惚中他覺得類似的情境似乎在很久以前發生過。

兩人的目光鎖在一起，林克仍用那種痴迷的目光看著飛坦，對自己的生命正面臨威脅毫無所覺，然後喃喃道——

「太美了。」此時變成了女性的林克用少女特有的清脆聲線沉醉地說道，「唉，我怎麼會這麼好看？」

然後，一陣沉默降臨此地。

其實回顧一下飛坦和小滴面臨的情境並不難推測出到底發生了什麼。首先他們找到了一隻空的藥瓶，瓶子里裝著的是名為「魔女的媚葯」的一款神奇物品。該物品的描述為：將這種葯含在口中給心儀的對象吞下，就會成為你的俘虜，一粒有效一星期，一瓶500粒。瓶子空了，地上也沒有散落的藥片。物品不會憑空消失，所以那些葯不是進了誰的肚子也一定會存在於某處，那麼，藥片去了哪裡呢？

事實上，一整瓶的葯正安穩地躺在小滴的吸塵器里，只不過不是以固體的形態。因為——很簡單，在戰鬥中被打翻的藥瓶全都傾倒進了池水中，溫泉水是熱的，很快這些藥片就溶解了，變成了溫泉的一部分。被電丘丘擊倒的幾人落入水中，暫時失去了意識，喝進了水，也就是「魔女的媚葯」。

一般情況下這種物品的正確使用方法是「給心儀的對象服下」，但此時此刻溫泉中的五人卻自己吞下了肚中。這種時候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神奇物品會因為未能達成條件而失去作用嗎？答案——現在我們知道了，似乎是「不會。」

因為，確實，這個「心儀對象」不一定要是「他人」。

當「含在口中」「給心儀的對象」「吞下」這三個條件都被滿足時物品就會生效，如果自己吃的話，那麼被俘虜的對象顯而易見就是——自己。

巧合總是在同一時刻發生，因為公主洗澡的噴泉其實也是一張指定卡牌：「美肌溫泉A-15」。靈感恰巧源自幻影旅團團長庫洛洛·魯西魯所在的特雷維市。如果庫洛洛此時也在貪婪之島，多半可以通過那些蛛絲馬跡推理出現狀，面對林克突兀的人格轉變也就不會那麼的驚訝。

可惜他不在。

所以當林克從服藥帶來的暫時失神中醒來，看見那雙暗金色晶狀體中反射出浸泡過美肌溫泉的自己的模樣時，不由自主就看得入迷了。

簡而言之就是，他愛上了自己。

當然了，同樣愛上自己的還有不慎服下媚葯的另外四人。

「不過騎士先生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變化呢。」小滴不咸不淡地評價道。

「嗯哼~？你在說我嗎？?」e到的騎士·西索投來了曖昧的一瞥。

「……」飛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著體面的沉默。若不如此，他懷疑自己可能會忍不住把在場的自戀狂全部屠殺殆盡。

「唉……」泰特拉公主嘆了一口氣，憂鬱地看著自己濕透的衣服，再次幽幽道，「唉……」

看來她變成了憂鬱型自戀人格。

御姐模樣的芬克斯則在毫不羞澀地展示自己曼妙的身材。

「這邊變成了典型的【——】呢。」小滴繼續用平淡的聲音和不為所動的表情說出了驚人的污言穢語。「大家的角色都崩壞了，啊，不，俠客好像也還好。念能力的世界還真是博大精深。」

「可能是因為我攝入的含量較少。」名為俠客的女性彎了彎嘴角，然後開始詳盡地解釋自己是如何發現了戰況的不對，以及如何英明地決定閉氣躲過了一劫，事無巨細。

小滴搖搖頭，嘆道：「果然俠客也中招了嗎。」末了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他平時好像也有這種傾向。」

飛坦翻了個白眼。

他啞著嗓音說：「回去了。」

「哦。」小滴應道，嘟囔著，「好可惜，本來還想看……」

「那你就留在這裡，隨便。」

於是小滴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