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變邸鈔(上)

第十六章 天變邸鈔(上)

第二天起來,李木早早和猴子三人一起吃了早飯。這回沒有託大讓到後面,而是讓大壯一路左沖右撞,總算拔得頭籌,盛了滿滿一碗稠粥,就著鹹菜吃了個飽。

回到住處,李木正要檢查猴子整理出來的報告,見有個小校探頭探腦地往這裡看,便起身迎出來問道:

「你找誰呀?」

「你可是李木?」

李木點頭稱是,那小校笑吟吟地掏出個信封交與李木。

「昨日當值,你家宮裡的親戚托我給你捎封信件,這便交與你吧。」

李木心想,你家宮裡才有親戚呢,抬頭看時那小校已經出了院門。

回屋打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紙條,寫著「便宜行事梁」。李木看了幾遍,心中似有所悟。

拿起猴子三人寫好的報告,李木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娃子報的是:刑部街鐵匠衚衕一戶人家,大嫂虐待小叔子,五月初一小叔子離家出走,五月初六這家房子全部倒塌,一家六口被埋無一生還,唯獨小叔子被人在地窅子找到,毫髮無傷。有人說是那家大嫂遭報應,連累全家跟著喪命。

大壯報的是:打磨廠李記棺材鋪五月初七有人一下子買了棺材十五口,第二天又有人訂了十二口,鋪子里沒有那麼多存貨,那人說大小都行,只要有木料隨便湊齊這個數就可以。

猴子報的是:哈噠門火神廟僧人聽到殿中有一陣粗音一陣細音,又見有物如紅球從殿中滾出,騰空而上。那僧人趕緊進殿查看,見火神走下神位,僧人嚇得抱住火神的腿求道:火神老爺,外邊天旱,切不可走動。火神舉足欲出,僧人抱住不放,推阻間天雷炸響,聲震屋瓦。

李木覺得猴子的報告有點意思,便把他叫過來問道:

「你這一篇是從哪裡打探來的消息?」

猴子嘿嘿乾笑兩聲道:

「實不相瞞,這是我從一個做報房文書的親戚那裡抄來的。不過我這親戚是報房專門抄錄官家邸報的,他寫的東西都是實情,不敢有分毫虛報誇大,不然官家也有稽審,要是通不過也是有處置的。」

李木一拍大腿,對呀,這個時代是有報紙的,只不過不像後世那樣公開刊印,而是以手抄的形式在官員之間、地方各省和民間傳播,其發行源頭是通政史司和六科,將各地官員的奏疏或者是民情反饋,彙集整理抄錄副本上報皇帝,經過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再加上六科署名的聖旨奏章均可作為邸報抄錄轉發,除軍機內容外,幾乎無所不包。

李木打聽清楚了猴子那個親戚的姓名、報房地址,又多賞了每人五文銅錢,便興沖沖地出門而去。

按照張百戶的交待,都督府的調查是要朝著天降異象方向下結論,而在崔府密談時,東廠梁公公雖未當場表態,但今日那封信件分明是讓李木放手而為,既然有現成的報紙,最簡便的辦法就是——抄!

到了報房報上名字,說那吳秀才一早去通政司六科廊房抄邸報去了,李木一路打聽著往通政司衙門方向而來。

大明門至承天門宮牆以南,這一帶官署林立,府衙一座挨著一座,東面是吏部、禮部、工部、戶部、兵部以及宗人府、欽天監,西面是五軍都督府、太常寺和錦衣衛,通政司就在錦衣衛以北,與六部那高大的府衙相比略顯清淡,門前的石獅子也比其他的小一號。

大門一側一個小便門是六科廊房,這裡並無兵卒值守,李木邁步進院,見正有幾人手裡拿著紙筆伸著脖子往廊檐下的一面牆上使勁地看,嘴裡默念幾句就到旁邊蹲在石階上寫字。

李木看了一會,古代碼字人確實比較辛苦,這樣抄一天,回去后重新編輯整理,再依樣抄錄多份發行,每天只得銀一分,也只能勉強糊口而已。

李木找到那個吳秀才,他站在最前面,顯然是個近視眼。李木把猴子的那張紙拿給他看,吳秀才點頭道:

「正是出自本人手筆。」

李木道:

「我也想找個抄寫文書的營生乾乾,不知這行當的門道,還請吳秀才指點一二。」

吳秀才左右看了看,把李木拉到一邊小聲道:

「你是內侄的朋友吧,可是想做這一行謀個生計?」

李木點點頭。

那吳秀才又道:

「你若有其他門路,勸你還是不要做這賣字的營生。每日抄錄邸報,回去伏案謄寫,怕不得五個時辰不能完成。又以邸報增寫關聯之要聞趣事,耗盡心力而落於紙上,又要五個時辰,除了吃飯每日睡覺不得二個時辰,而邸抄所賣無非官、商、儒三類人,其他百姓誰會花銀子買這些無用之物,因此所售無幾,收入微薄。若不是無他所長,斷不會做這無利損壽的苦營生。」

李木一臉同情地看了看這窮秀才,心中頗為感慨。

這時有新的邸報貼了出來,吳秀才忙擠到人前巴巴地觀看,李木也上前吃力地讀到:

「欽天監周司歷奏曰:五月初六巳時,地鳴,聲如霹靂,從東北艮位上來,行至西南方,有雲氣障天,良久未散。占曰:地鳴者天下起兵相攻,婦寺大亂。又曰:地中洶洶有聲,是謂凶象,其地有殃。地中有聲混混,其邑必亡。上諭:災變示警,已有旨上下痛加修省。大臣進言有體,尤宜詳慎,勿以危言激變。杖四十,姑不究。」

大家看了都非常驚愕,紛紛拿起紙筆到台階上抄寫。李木也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上諭的態度可能影響朝廷對待王恭廠一案的最終結論。

院外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隊身穿褐色短襟,頭戴尖頂紗帽,腰系白絛足下白靴的東廠番子衝進小院把眾生圍在當中。

番子中走出一名綠衣役頭,來到貼滿邸報的廊檐下,眯著眼上下搜尋了一番,伸手把最新的那張邸報撕扯下來揣入懷中。轉而對院中的眾人說道:

「奉廠公令,今日之邸報收回,已轉抄者就地銷毀,片紙不可帶出廊房。」

一眾嘩然,大家都面面相覷,以前倒也有過邸報收回的情形,可是抄了也就抄了,回去該發的發,畢竟能上邸報的一般都是不打緊的上奏、回復、官員任命、皇帝賞賜等公開的朝廷事務,偶有記錄官員徇私貪墨的,也是已處理過的公開案件,像今日銷毀邸抄的情況實屬罕見。

眾番子一擁而上,挨個搜身,一時間紙張筆墨扔了一地,稍有怠慢的便是一頓拳腳相加,打得鼻青臉腫。

李木也被上下搜了一遍,那塊錦衣衛腰牌被番子搜了去,拿給綠衣役頭看。那役頭本也是個錦衣衛小旗校尉,自然對這腰牌熟悉得很,便也沒再多說,深深看了一眼李木還了腰牌。

眾番子搜身已畢,點了把火燒了邸抄后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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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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