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燭影(一)

第一百二十七章 燭影(一)

「為什麼?不往上面走?而是留在下層,服務那些看起來就沒什麼素質的客人?」杜若把黎念傾難以啟齒的話接下去。

「……」黎念傾抿唇。

「那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杜若不以為意,把肩頭垂落的長發撩到耳後,「能上去的,都是在這裏干過五年以上,簽了長期保密協議的女生。蘇景遷這個人,疑心病重的要死,怎麼可能允許一個他還沒摸清脾氣的人,貿然發現他的秘密?」

杜若說得沒錯,蘇景遷謹慎得很。要不杜若上次面對顧玉珩的質疑,不會拿不出這條和顧玉珩談判。

從杜若的描述中,黎念傾也大概聽懂了,這家ktv究竟是怎樣的運營模式。

這種場所本就有點像古代的風月場所,各種人都有,信息流也錯綜複雜,蘇景遷遊走在其中,多多少少,能打聽到他想要的消息。

何況出入這種場合,對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來說,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蘇景遷相當於把握住了他們的軟肋,雙方各取所需。

但實話實說,如果蘇景遷沒有被黎念傾從景年公司趕出去,這家ktv的存在,着實太過冒險。

景年公司當時已經算是娛樂圈的消息集散地,景年公司的藝人,也常常出席各種場合,說是表演,實際上去幹什麼,懂得都懂。

景年公司和這家ktv的作用重合,而那時候的黎念傾,沒重生,是個絕對的傻白甜戀愛腦,被蘇景遷玩在掌心裏。黎念傾想不出究竟蘇景遷為什麼會有類似於狡兔三窟的舉動。

「或許您聽說過,上個世紀s市知名的舞女,燭影?」

杜若最後的兩個字宛若一道驚雷。

「這家ktv的前身,是燭影工作過的那家舞廳。」

杜若說完,便坐在沙發上,觀察黎念傾的反應。

黎念傾已經不會動了。

燭影是蘇景遷的母親,黎念傾沒見過,對這個女人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蘇景遷的隻言片語里。

印象中那女人嫵媚又清純,是那個年代最知名的舞女,一舞跳罷,台上翡翠金珠不計其數。這樣的聲名在外,難免有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

遇見蘇家老爺子,似乎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燭影還是被吸引了。生下蘇景遷后,燭影把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唯一的小兒子身上。

她早年收到過不少禮物,舞廳收走了一大部分,自己也還能偷偷藏些在身上。

怕蘇景遷被舞廳里的歪風邪氣影響,毅然帶着蘇景遷,收拾了細軟家當,從s市跑到隔壁的城市,在鄉下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準備將這個唯一的孩子,平靜地撫養長大。

可由奢入儉難,鈿頭銀篦擊節碎的日子過了太久,終究還是不會如同一個鄉野婦女一般,操持生計。又什麼都習慣性買好的,沒過幾年,錢就揮霍了個乾淨。

燭影的強項就是她的舞姿。她沒學過如何種地,如何在艱苦的環境下生活。

幾年過去,身材已經走樣,舞姿也不再有曾經的婀娜。昔日一舞千金的頭牌,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磨滅了最後的金貴。

蘇景遷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黎念傾不用聽也知道,後來必然是心酸的。

原來身嬌體貴的女人,必須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下,帶着小兒子討生活。比如接些零活,在闊太太們的嫌棄聲中陪着笑臉,用點着煤油燈做出來的小物件換來小兒子身上的一件棉衣。

比如原來掉在地上的小金豆都不放在眼裏的頭牌,要和賣糧的老闆討價還價,只為能多要一杯夠兩個人吃一天的米。

她長得那麼好看,不能自保的女人,好看就是原罪。

黎念傾不敢想像那些年裏,燭影到底經歷了什麼。

這些生活的困頓,黎念傾沒有親身體驗過。但這麼多年舞蹈生涯,四處採風,也難免見過。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這話放在燭影身上,也是一樣適用的。

等到蘇景遷十歲那年,燭影終於燃盡了自己最後一點燭蠟,在蘇景遷的慘厲呼聲中,香消玉殞。

蘇景遷回到了蘇家。

黎念傾以為他就此放下了和燭影的過往,沒想到蘇景遷早就打聽到了燭影曾經工作過的舞廳,並將它買了下來。

改造成了現在偏歐式的建築風格,就連室內的陳設都煥然一新。

蘇景遷提起燭影的時候,表情實在是太過淡然了。

如果不是今天杜若跟她挑明,或許她還以為,燭影在蘇景遷眼中,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火苗,除了有小時候零星的光亮,沒留下多餘的痕迹。

「然後呢?」黎念傾穩住自己的聲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驚訝,「一個多月的時間,你只查出了這些?」

「當然不止。」杜若笑笑,一直卷在手中的那個本子展開。

說是本子,也不恰當,那是彩印出來的一沓照片,照片內容,是從一個本子上面拍下來的。

「燭影的日記。」

杜若把這本日記放在黎念傾面前,說了兩句,就離開了。

黎念傾壓住澎湃的心緒。

幾天前和蘇景遷對峙,蘇景遷在顧玉珩面前提起燭影,咬牙切齒。

結合蘇景遷最喜歡的,燭影的那雙鳳眼,和顧夫人的眼睛,黎念傾很容易產生一些聯想。

黎念傾翻開了那本日記。

日記入目的筆跡清晰而娟秀,不像是從小長在風月場所中的女子寫出來,倒像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在靜謐的午後,打開軒窗,藉著逐漸向西的日頭,在擱著青花瓷瓶的桌案上,用沾滿了墨汁的羽毛筆,一筆一劃地記錄下今日的愁緒。

平和而溫潤。

「今兒是個好天氣,把小景的春天衣裳拿出來洗了。這孩子長得快,有些衣裳穿得緊巴巴的,也不知道洗完之後還穿不穿的上。」

……

「家裏的草紙用完了,明兒到集市上買些回來。小景正是學寫字的時候,寫字如做人,寫不好字可不行。」

……

這般歲月靜好了一段時間。黎念傾眼見着日記中本來恬靜的生活,被錢財逼到分崩離析。

「街東頭肉鋪的小子不規矩,那眼神總往不該看的地方看。算了算了,小景還小,我一個女人家,勢單力薄,萬不可與人起了衝突。到時候殃及小景,後悔都來不及。」

……

「小景今兒去上學了,回來的時候看起來耷拉着頭,不知道是不是被班裏的孩子欺負了。這孩子從小心思就重,什麼話也不肯和我說,把自己往自己的小屋裏一關,真是拿他沒辦法。」

……

「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好好的怎麼染上這個病。開的葯也不知管不管用,還是先不告訴小景,平白的,別再嚇着他。」

……

「這兩天天陰,連皮膚都開始水腫。咳嗽倒是好些了,只是一咳起來,肋骨就開始悶悶的痛。小景今天回家來不高興,問我為什麼他沒有爸爸。我就知道還是逃不過這個問題,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罵了他一頓,讓他好好學習,別成天想這些沒用的東西。」

……

「小景開始疏遠我了,我又何嘗不想像他說得那樣,從來沒有過他這個兒子。我也曾經是世代書香的小姐,灑金的信紙,狼毫的筆。或許這就叫做天意弄人吧,當初那麼想從家裏跑出來,到最後,卻沒有臉再回去。」

……

再後來的,便不是一天一記了,燭影大概到了大限,有時隔上一個星期,才記上那麼寥寥兩句話,落筆也不再如前面那樣有力。

「今天忍不住對小景發了脾氣,他肯定怨我了。可我好恨,好後悔……」

……

「我通知了蘇家的人,他們對我不屑一顧,對小景總不會不在意的。」

……

「我的姐姐,我來到你的城市,原來你已經成了顧家的太太。」

顧家的太太……

顧伯母!!

姐姐!!

黎念傾心底警鈴大作。

乍一下想起蘇景遷和顧玉珩之間有三四分相像的眸子。

電話鈴聲響起,是黎念傾從來沒保存過的陌生號碼,接通后,陰惻惻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你調查我?」

是蘇景遷。

黎念傾打開通話黑名單,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蘇景遷的電話已經被拉進了黑名單里。

想也知道,杜若把這麼厚的一本日記都找到翻出來拍照,蘇景遷這麼疑神疑鬼的人,在日記本里一定藏着什麼他自己才知道的記號。

「蘇先生應該知道一句話,身正不怕影子斜。」黎念傾停了兩秒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竅,從容回應。

「好一個身正不怕影子斜,」蘇景遷的輕笑聲里有幾分瘋狂的情緒,「那黎小姐便等著,我倒要看看黎小姐,究竟要怎麼身正不怕影子斜。」

說罷,蘇景遷掛了電話。

黎念傾的手機放在耳邊,聽筒里「嘟——嘟——」的忙音提醒她,剛才那條時長幾秒的通話並不是她的錯覺。

蘇景遷的反應這麼大,多半杜若說的是真的。

那家ktv,真的被蘇景遷盤下來,作為他給一些人提供上不得枱面的服務的場所。

以此來獲取信息,更重要的,和娛樂圈的一些人,綁成一條繩上的螞蚱。

黎念傾覺得後背直冒冷氣。

她沒有管景年公司的那些年,蘇景遷背着她,究竟埋下了多大的一張網。

如今蘇景遷這個繩結斷了,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提心弔膽?

有多少徹底拋棄了蘇景遷,站到現在念珩傳媒的陣營中來。

又有多少被蘇景遷握著把柄,成了蘇景遷的眼線,在娛樂圈裏潛伏着,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

黎念傾沒有確切的數據。

她捏緊手機,杜若方才送來的證據攤在酒店房間里不算大的圓桌上,有幾張零星被夜風吹落,像灑在地上的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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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頓娛樂圈從成為頂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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