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動心魔生

秦相合回到房中沒多久，師姐便如約而至，纖纖玉手提着一方食盒，裝着幾樣簡單的菜肴，一碗白米飯。

修道求仙之輩，淡泊七情六慾，所以對於口腹之慾的貪戀倒是不大，飽腹即可。

這幾樣菜肴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有青菜，亦有魚肉，一看便知是師姐親自下廚燒制。

秦相合坐在窗邊慢慢吃着菜肴，久違的味道喚起了他的思念，讓他想起了虛妄幻境中自己的娘子，芸娘。

芸娘雖是我昏迷時，陷入虛妄幻境腦中記憶變幻而來，但她的一切都和師姐一模一樣，連做的菜味道也是一樣……

若是師姐……

我怎會生出如此妄念！

他心中一跳，不由抬頭看了眼窗外，心中湧出諸多雜念。

黎妃芸正坐在崖壁桃樹上修習晨間功課，一呼一吸之間暗合自然之意，一縷縷清晨還未完全散去的霧氣環繞周身，虛幻而飄渺。

她修鍊的是明月玄宗傳宗功法，開創者是據說已經在萬年前飛升成仙的明尊。

明尊飛升前傳下兩部功法，皆有關飛升仙道，一陽一陰。

陽指的是金烏飛虹道，陰則是明冥羽化經。

只是歲月太過久遠，金烏飛虹道早已失傳，明冥羽化經據說曾在數千年前驚鴻一現，隨即也消失無蹤。

而明月玄宗開山祖師郭易，因誤入一處洞天秘境，僥倖得到了前輩留下的明冥羽化經碑文。

可惜他悟性有限，只能夠勉強參悟其中一部分經義，在修道小有成就以後，他就以這洞天秘境為根基，創下了明月玄宗，至今延續傳承已有三千餘年。

師姐此時所修鍊的，便是郭易祖師參悟明冥羽化經所演化而來的明月玄心決。

明月玄心決共分九重，與三境九重修道境界相對應，分別是下三境：心湖，神照，驅物，中三境：靈動，化念，遠遊，上三境：逍遙，悟道，飛升。

對這些東西秦相合也瞭然於心，一眼望去就明白，師姐恐怕已經修到明月玄心決第五重的高深境界，念化萬千，並且即將突破第六重，到達遠遊境。

門內弟子入門就會被傳下前三重的修行之法，一旦修行到明月玄心決第四重，也就是中三境之後，就能夠參加三十年一度的真傳大典，表現優異者便能晉陞為明月玄宗真傳弟子，由各個長老擇優培養。

當代六位真傳弟子中，師姐是由天海真人親自授業解惑，而他則算是師姐代師收徒。

大師兄洛九方得了已隱世近三十年的太上長老真傳，不過他為人敦厚，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便沒有拜師，仍舊尊天海真人為師。

至於已經死去的三師兄雲無涯，他悟性極好，成為真傳不到五年就突破了第五重，可生來性子灑脫，卻是從不喜歡有人管教，便至死也未正式拜師。

四師兄因痴迷劍術，卻是拜在了劍峰長老門下修習，也是六個真傳弟子裏，最擅長殺伐之術的那一個。

五師兄據說是世俗王朝的皇子，他師承五位長老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主律峰，掌刑律，是位奇女子，叫做玄月真人。

據說玄月真人曾經亦是風姿卓越，被好事者稱為神州十大美人之一，可惜年輕時受了些情傷，回宗后便一心潛修，幾十年來從未踏出過宗門一步。

秦相合思量著過往的瑣事，目光有些黯淡。

他如今經脈俱碎，丹田破損，心中法決再熟絡又有何用？

耳邊傳來師姐柔和的嗓音：「師弟，在想什麼？」

抬頭看去，黎妃芸已經結束修行，正倚在一束枝丫旁望着他，笑魘如花，背後亦是一簇簇的嬌艷桃花盛開。

人面桃花相映紅。

秦相合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經歷過死亡和那虛妄六十餘年生活，縱觀人世苦短，回首依然可以見到這般景象。

佳人猶在，夫復何求？

「沒事，是剛剛蘇醒還未適應過來，有些失神罷了。」

諸般心事，幾多煩憂，不敢與佳人言。

師姐又停留片刻便告辭離去，她任望月峰主，也有宗門職責，平時定時看望秦相合過後，便要去往劍峰教導弟子修行，習練劍法。

這事情本不該由她出面，不過如今魔道勢力漸起，諸位長老另有要事，暫時便由真傳弟子代勞。

然而真傳弟子如今各種境遇不同，留在門內的一個沉睡不醒，一個重傷未愈，也就只有緋月仙子能夠擔當大任了。

黎妃芸走後，秦相合便坐在床上一言不發，靜靜思量。

他嘗試着入定冥想，仍舊可以很清晰的感應到周遭的天地靈氣，意念一動，靈氣如潮而來。

然而當他欲行功之時，靈氣在體內破碎經脈間遊走穿梭，帶來的卻是一陣陣的劇痛。

那些經脈很多已經閉塞淤堵，有的就像被踩踏過的無數次的竹子，靈氣紛紛從破損處溢出，最終流出體外，重歸天地。

無處引導靈氣行功，便無法將其煉化為自身真氣，歸於丹田。

如今的他，空有境界，那怕神魂無礙，卻也無法修行。

咚！

一掌拍打在牆上，身體鑽心的疼痛卻無法與他心中的痛苦相比。

「活過來又有什麼用！」

秦相合閉上雙眼，緊咬牙關，低下的臉龐上有些猙獰，有些痛苦，更多的是不甘。

「廢人一個罷了……」

他一陣窒息，腦中忽然浮現明月洞天被魔道中人入侵的情景。

噗呲！

刀槍劃破皮肉，秦相合耳中響起一聲悶哼，他如聞驚雷。

那是師姐的聲音。

他陡然睜開眼，周遭喊殺聲震耳欲聾，一個個明月玄宗的弟子紅着眼，不分敵我互相殺戮，或是刀劍加身，或是道法侵襲。

他們已經被天空上一尊魔神迷了心智，失去人性，變成了嗜血怪物。

天空明亮，卻存在一片深邃灰暗的破碎虛無之處，不遠處，有一尊凶焰滔天的魔神，它高六丈有餘，一張猙獰鬼面遮住了面目，只有猩紅髮亮的眼睛透露著邪魅之光，身上一條條幽藍魔紋密佈，更有着四條手臂，分別拿着刀劍鐘鼓四種法器。

幾位長老與真傳弟子竭力與之相抗，亦不能傷其分毫，其中便有師姐黎妃芸，

她身姿飄逸，騰挪飛舞間剛擋下一劍，卻突然被響起的鼓聲振蕩了心神，身形立刻為之一滯，那鬼面魔神抓住機會趁勢一刀劈下，師姐竭力躲閃，依然被那魔氣環繞的漆黑長刀劃過脊背，殷紅的血液霎時間便噴涌而出。

鬼面魔神又是一腳踹出，將她的身體踹向一旁，以魔道法器破開的虛空之中。

「師姐！」

秦相合吶喊，聲嘶力竭，他的眼中有淚水淌出，一瞬間便紅了眼睛，清修二十一載從未殺人的他，心中湧起了滔天的殺氣。

心湖之中，明月之相破碎，澎湃的真氣逆轉而上，秦相合的身影帶着璀璨清光騰空而起。

他眼中只有那個被鮮血染紅的身影。

鐺～

沉重的鐘聲響起，眼前諸般幻象如夢幻泡影，紛紛破碎消散。

這是劍峰召集弟子晨練的信號，是以悟道鐘敲響清心之音，驅散人性陰霾，可以消除心中雜念，亦可遏制心魔。

秦相合聞鐘聲而神智清明，心中悲涼痛苦之意消減許多，這才回過神來，知曉自己方才情緒大動，以至於心魔叢生，陷入了幻境。

幸好此時正值晨練之際，悟道鐘的清心之音響起讓他擺脫了心魔，否則不止修為盡廢，今日這一身境界也要毀於一旦。

「好險！幸好有宗門清心至寶悟道鐘相助。」

秦相合長吐一口氣，頓感脊背發涼，然而話才說完他卻心中一動：「宗門……承道塔？」

他忽然想起，自己不再是處於那虛妄世界，而是身處神州大地、明月玄宗，這個養他、教他，二十餘載的東域第一修道宗門。

這個念頭一起，各種記憶便紛沓而來。

明月玄宗傳承已久，數千年間有無數門人弟子外出行走世間，歸來之後亦便會將種種經歷所得書寫成籍，收錄於承道塔內，以供後輩參詳。

那裏有着許多前輩遊歷世間所見所聞的奇聞異事，道法秘術，也許就有能夠讓他恢復傷勢的希望。

秦相合霍然起身向外走去，推開屋門，迎著朝陽，他眼中湧起濃郁的希冀之色：「去承道塔！」

「一定可以找到重塑經脈丹田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