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二十七
一點二十七分。
許偉盯着循環不止的時針，眼神似乎沒有焦距一樣。
霍棪看了他一眼，用力握了一下有些出汗的左手，指着筆記本屏幕上的頁面，略帶凝重的說道：「網絡應該是通的，只不過光貓被重置了，需要重新註冊LOID才能正常使用。」
他一邊小心的說着，一邊留意許偉的反應，見他似乎有些不明白，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道：「就是運營商的認證，重置后需要重新註冊才能正常接入。
現在是沒有備份直接重置了，除非能找到當時簽署的業務受理單，或者是打電話給運營商，否則根本拿不到賬號。
馮老闆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許警官，他不是說陳默已經在這裏住了差不多一個月了，也就是說一個月之前這裏就沒網了。
會不會是他不小心把光貓給重置了，自己又恢復不了，所以才謊稱說是山上的樹木被雨水衝垮砸斷了網線，這才沒了網絡，誰想到這雨斷斷續續一下就到了現在。
可是……說不通啊，沒有網絡對他並不是什麼好事兒，之前他還給我發過半日浮生目前的狀況，因為網絡的問題中途退了不少訂單，而且他自己每天也要爬到山頂找信號，除非是吃飽了撐的，否則他沒有理由這麼做吧。」
霍棪說着重新抓起光貓，看了看上面的產品信息，又在鍵盤上敲打了一陣，搖頭嘆道：「沒辦法了。」
許偉跟他對視一眼，拉過身後的椅子，重重坐了進去，望着門外層層疊疊的雨幕，沉默著。
吳真和孟嘉手機里那些看似親密卻又疏遠的照片，努力搭配成對的項鏈和手錶，被馮大福刻意恢復的存儲卡，邵一凡遺忘在11號房附近的摺疊刀，以及陳默那瓶被偷偷換掉的心臟病葯，所有的一切看似毫無關聯，卻又在無形之中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穿在一起，漸漸組成一張相互吞噬著因果的大網。
許偉下意識抬起手，指尖懸在臉頰處微微頓了一下，匆匆貼著鼻樑颳了刮，起身向外挪了兩步。
他隱約覺得，自己腦海中那些斷續的碎片已經能夠漸漸的拼湊起來。只是，孟嘉為什麼會死在3號房的浴缸里，又是誰移走了陳默的屍體？
邵一凡為什麼會被人用石頭砸死在齊夢美的車裏，他究竟發現了什麼？還有……那條做路虎的黑色拉布拉多犬，為什麼幾次三番徘徊在11號房附近……
「你說對網絡動手腳的會不會另有其他人，對了，陳默會不會早就知道，畢竟只有他在這邊住的時間最長。」
霍棪拔了插在筆記本上的網線，『啪』的一聲合上蓋子，匆匆說道：「我覺得還是要去2號房看看，開一下他的電腦就知道了，不管他之前有沒有連網，記錄應該都還在。許警官，如果陳默真的……」
「走吧。」
霍棪正打算再說些什麼，許偉彎腰抓起靠在牆上的雨傘，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霍棪扭頭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匆忙把筆記本夾在胳膊下面，拎起雨傘跟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匆匆繞過濕滑的青瓦小路，穿過爬滿藤蔓的月亮門，徑直走向房門虛掩的7號房。
齊夢美像是剛剛哭過，紅腫的眼睛滿是血絲，夾着煙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身體，見有人突然靠近，她匆忙把煙塞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兩隻手相互絞在一起，吐出一大團煙霧，左邊嘴角動了動，用力的擠出一絲笑意。
「肖瀟呢？」霍棪問了一句，
放下傘看向齊夢美，問道：「她怎麼不在這兒？」
齊夢美抿著嘴，嘴角習慣性的向兩邊扯了一下，說道：「她說去拿東西，很快回來。」
霍棪點點頭，往外探了探，嘴裏嘟囔著朝許偉瞟了一眼。
許偉抬手撣了一下落在肩頭的雨滴，越過齊夢美，往房間里走去。
「什麼時候的事兒？」看着賈虎胸前滲出的血跡，許偉皺着眉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齊夢美。
齊夢美渾身一顫，轉過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賈虎，死死咬着上嘴唇，眼淚止不住的滑落下來：「他撐不住了，撐不住了。」
許偉匆匆看過纏在賈虎胸前的繃帶，黑著臉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隨後又把手摸在他的脖子上。
霍棪朝二人看了看，眼中的疑惑快速變幻著，瞬間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見許偉神情黯淡的握指成拳，臉上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死了？」
許偉沒有答話，俯下身仔細打量著床上的賈虎，伸手挑開一旁枕頭，瞥了一眼齊夢美，一寸一寸的摸在血紅的繃帶上。
霍棪躊躇著向後退了退，又硬著頭皮往前挪了幾步，問道：「是不是死了？」
齊夢美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雙手用力攥著，似乎被房間里的沉悶壓得有些喘不過氣，突然捂著喉嚨急促的咳嗽起來。
許偉翻開賈虎的手指看了看，冷著臉轉向齊夢美，一把拽過身旁的椅子，抓着齊夢美的肩膀把她壓在椅子上，整個人直接傾了上去，鼻尖幾乎貼在她的鼻尖處。
「許偉！」
霍棪大喊一聲，抬腳就要上前，見許偉突然撕開齊夢美的衣袖，抬起的腳卻怎麼也邁不出去，驚愕的望着齊夢美，喉頭用力的滾動着，聲音也變得乾澀無比：「你……他……」
「為什麼？」看着齊夢美手臂上的抓痕，許偉的聲音越發冷淡起來：「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齊夢美紅着眼，狠狠盯着許偉的眼睛，淚水順着面頰接連不斷的滾落在胸前，兩邊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搖了搖頭，沙啞的說道：「他撐不住了，他醒了，一直喊疼，可我該怎麼辦，他整個人都在顫抖，撐不住了，他……」
許偉脖子上的血管瞬間膨脹起來，猛地把她的肩膀抵在椅背上，厲聲道：「他撐不撐得住你說了不算！」
齊夢美茫然的搖著頭，嘴唇哆嗦著，似乎由於過渡緊張已經變得烏青一片。
霍棪硬著頭皮把視線從二人身上拔了出來，心裏如同打鼓一樣『嘭嘭』跳着，掃了一眼齊夢美手臂上的血痕，踉蹌著撲到床邊，翻開賈虎的手看了看，果然發現他的指甲里有一些異樣的血跡。
「陳默的葯，是他偷偷換掉的吧？」許偉手臂微曲，幾乎不給齊夢美留有半點活動的空間：「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是，聽到陳默死的時候我就猜到了。」齊夢美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仰起頭看着許偉的眼睛，脖子微微顫抖著，說道：「除了他，沒有別人。」
「就算這樣你還是選擇了隱瞞！」
「我能怎麼樣，告訴你們是他換走了陳默的葯，是他害死了陳默！」
「馮大福呢？他殺了馮大福！」
「他活該！他就該死，他做了什麼你們知道嗎？他害死孟嘉你們知道嗎？」
「你殺人了！」
「他奸屍！」
齊夢美劇烈的喘息著，直勾勾的盯着許偉，一字一句說道：「他親口告訴我的，他去了3號房直接找的我，還要讓我給他口出來。你們不信是吧，呵呵，去驗屍啊，去看看孟嘉身體里是不是有那些噁心的東西。」
許偉臉上的神情像是凝固了一樣，看着歇斯底里的齊夢美，雙手一松，緩緩直起身，瞥了一眼同樣有些發懵的霍棪，一拳砸在桌子上。
「馮大福這個……」霍棪罵了一句，心裏突然有一種一拳打空的無力感，匆匆看了一眼床上的賈虎，用力抓着自己的頭髮說道：「可是他，他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做到那些？」
許偉面無表情的笑了一下，掏出口袋裏的摺疊刀，說道：「昨天他攥著這把刀的樣子你也看到了。」
齊夢美望着許偉，幽幽說道：「許警官，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去看你的證件嗎？」
許偉冷哼一聲，把手揣進口袋。
「因為是假的。」齊夢美深吸一口氣，說道：「不止那張警官證，恐怕你額頭的傷也是假的。」
許偉笑着退了半步，抓着頭上的創可貼撕了下來，俯身望着齊夢美，說道：「假的？」
「傷口當然是真的，但不是你嘴裏說的不小心摔倒劃破的。」齊夢美冷笑着掃了一眼霍棪，隨後轉過臉看着許偉額頭的傷口，說道：「呵呵，跟作家談戀愛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觀察力變得更加細緻了吧。」
見許偉看向自己，霍棪尷尬的笑了笑，腳尖微微轉向一旁，背在身後的手不斷在桌面上試探著。
齊夢美雙手抱在胸前緩緩起身，輕咬着嘴唇，說道：「賈虎在樹林邊緣看到了一輛撞樹的車，後來那個帶狗的也去了，還有他們……」
齊夢美說着朝霍棪指了一下：「許警官，你有太多需要解釋的，不只是我……」
許偉抓着她一把按了回去，居高臨下的盯着她的眼睛，掏出插在腰裏的手銬，懸在一側，沉聲道：「這個需要解釋嗎？」
齊夢美雙手抓着許偉的手腕，喉嚨里發出一陣痛苦的呼吸聲，臉上的神情變得越發扭曲：「如果……你，願意，我倒是想聽……」
「許警官！」霍棪衝到二人身旁，推了許偉一把，攥着他的手臂說道：「先把人放開，她快喘不過來了。」
許偉看了他一眼，甩手轉向一旁。
齊夢美咳嗽著，喘息道：「我說的不對嗎？馮大福告訴我了，吳真出事兒的時候，你讓他不要告訴任何人，又用一個周正毅把我們都拖在這裏，你根本就不是擔心告訴我們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許偉！」
門外人影一閃，滿身泥水的肖瀟側身闖了進來，眼神在霍棪臉上飛速轉了一下，神色忽然大變，望着賈虎的方向說道：「發生什麼了？」
霍棪皺着眉搖了搖頭，不動神色的朝她挪了幾步，嘆道：「孩子沒撐住。」
肖瀟一臉狐疑的朝齊夢美掃了一眼，落在許偉身上的時候眼神里已經滿是謹慎和恐懼。
許偉似乎毫不在意，看着她腳上的濕泥和胳膊上的划傷笑了一下，轉過身把手銬輕輕按在桌子上，說道：「孩子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肖瀟愣了一下，看向霍棪的目光滿是詢問和猜測，腳步卻始終未動，手裏的雨傘滴滴答答的落着雨水，傘尖始終朝着許偉的方向微微晃動着。
霍棪點了點頭，說道：「我們進來的時候孩子已經不行了，老肖，你剛才說他不是許偉？確定了嗎？」
肖瀟皺着眉頭看了霍棪一眼，牙齒緊緊的咬着下嘴唇，猶豫着說道：「一開始我只是懷疑，所以重新走了一趟找邵一凡的時候走過的路，原本是想找到那張證件證明一下，後來我在邵一凡的嘴裏發現了一張……一張被人從什麼地方撕下來的紙，上面貼著一張照片。」
肖瀟說着，把手伸進上衣內袋，用力拽出一片沾滿血跡的紙張：「邵一凡拼了命都要藏起來的照片，雖然有些看不清了，但依然可以判斷出來，照片上的人就是他。」
霍棪似乎已經從肖瀟的眼神中抓到了什麼，就在她說話期間，輕輕拉着齊夢美轉到了面向許偉的方向，背在身後的手裏緊緊攥著一隻透明的玻璃杯。
許偉冷笑一聲，探身抓起桌角的煙盒，抽出最後一根煙，隨手把煙盒攥成一團丟在一旁，點上煙抽了一口，隔着濃濃的煙霧看向面前三人：「就憑一張皺巴巴的照片？」
「再加上這個呢？」肖瀟冷眼看着許偉，雨傘匆匆換手，在褲子口袋掏出一本沾著泥點的證件甩了甩。
許偉神色一變，眼角微微抽動着，伸手就要去抓手銬，霍棪猛地大喊一聲，攥著玻璃杯對着許偉的額頭砸了上去。
許偉匆忙縮手，一側身躲了過去，一腳揣在霍棪身上，推開擋在面前的齊夢美，撞出門外。
霍棪大罵一聲，翻身撲了出去，被許偉一帶，兩人頓時卷在一起，滾到外面的草地上廝打起來。
肖瀟連忙拉起倒在地上的齊夢美，抓着雨傘追出門外，顧不得去分辨扭在一起的兩個人究竟是誰，手裏的雨傘不要命的劈砍起來。
齊夢美扶著桌子大口喘息著，伸手在頭上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血跡，抓起擋門的石塊朝着纏在黑暗裏的三個影子衝去。
沉悶的夜空忽然亮了一下，滿臉是血的許偉壓在霍棪身上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肖瀟弓著身體摔在一旁，拚命掙扎着想要重新站起來。
轟隆隆！
驚雷一響，雨水驟急，霍棪翻身把許偉撞倒在一旁，猛地撲了上去，兩隻手車輪一樣掄砸在他的頭上。
四周的光亮迅速被黑暗抹殺，只剩下『噼噼啪啪』的大雨和兩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叫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