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一:四十三

第20章 二十一:四十三

「許哥,你說這老闆也太背了吧。」

霍棪綳著臉朝茅草亭裏面看了看,猛地一捂嘴,掉頭扎進身後的草叢,排山倒海一般吐了起來。

肖瀟匆忙跟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霍棪咳嗽著在嘴角胡亂抹了兩下,喘著氣忍不住又朝茅草亭里看了兩眼,粗聲說道:「這老闆……咳咳,這……怎麼前幾天不出事兒,偏偏下大雨的時候出事兒,而且偏偏咱們都還不在。

不關電門就敢直接過來接線,放平時我都不信,更別說下這麼大的雨,肯定是有人要害他,許哥,萬一那個人不是周正毅是齊夢美……」

霍棪自顧自說着,搖晃着手電筒四處照了照,隨後繞着茅草亭上上下下的看着,話里話外摻雜着揶揄:「她不是讓馮大福給……咳咳,那啥了嘛,作案動機有了,時間上也只有她最合適,這老闆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可她是怎麼做到的呢?」

許偉把傘靠在一旁,眉頭微微皺了皺。

潮濕的空氣里似乎還殘留着一絲令人作嘔的焦灼味道,馮大福歪著靠在斜對面的柱子上,半張臉污濁難辨,一大片令人望之卻步的瘢痕從脖子下方炸裂開來,沿着肩頭一直擴散到前胸。

深深看了兩眼,忍着心裏的不適又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捏了捏馮大福的口袋,左右翻了翻,看着霍棪搖了搖頭。

霍棪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往前挪了半個身子,手電筒光緊緊釘在馮大福的胳膊上,半晌,猶豫着說道:「馮大福這也太慘了點兒,許哥,你說這……會不會真的就是意外,咱們之前看到的閃光不會是一道雷吧?」

「你們看,這是什麼?」

霍棪正撓著頭皮給自己加戲,肖瀟突然走向茅草亭外側,俯身撿起一樣東西,送到二人面前。

許偉草草一瞥,眼神瞬間閃了一下,『噌』的抓了過去,對着手電筒的光看了看,隨後仰起脖子看向頭頂的電線,臉上的神情越發凝重起來。

「這是什麼?」

霍棪見許偉面色有異,也跟着湊了過來,看到許偉手裏的東西,匆匆瞄了一眼肖瀟,說道:「鐵絲?怎麼燒成這樣了?」

肖瀟搖了搖頭,看着許偉手裏帶着燃燒痕迹的金屬絲說道:「我也不知道,除了這根細鐵絲以外,附近好像也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而且他的工具箱裏也沒有類似的鐵絲。」

「很有可能是這根金屬絲。」

許偉捏着手裏的金屬絲轉了兩下,抓起落在地上的電線看了看,彎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梯子,朝身旁二人掃了一眼,踩着梯子走了上去。

霍棪見狀,連忙靠近幾步扶著梯子,舉起手電筒跟着許偉的腳步照了上去。

許偉四下看了看,指著燒毀的線路說道:「應該是有人在這裏動了手腳,這人一定在賭會不會下一場大雨,如果沒有這場雨,這根金屬絲短時間內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許偉說着,低頭看向扶著梯子的霍棪,把電線掛在亭子上繞了幾下,下了梯子,又往上照了照,咂了咂嘴,嘆道:「經過之前的燃爆,什麼痕迹都沒有了,那個人賭贏了,呵。」

霍棪也跟着長噓一口氣,看向遠處的山林,心有餘悸的說道:「幸好剛才沒有把這一路電閘推上去,要不然這電老虎肯定見誰吃誰。」

三人沿着茅草亭轉了幾轉,卻沒再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許偉冷著臉看向地面,先前移動馮大福留下的痕迹已經被雨水抹平,只剩下一些凌亂的苔蘚混在青瓦的縫隙當中。

「許哥,要不要把他移走?」霍棪試探著問了一句,皺着眉頭看向馮大福的屍體,說道:「這會兒雨已經小了很多,關鍵他這副模樣實在是太瘮了,萬一等會又下起來,一直擺在這兒也不是個辦法吧?」

許偉咂著嘴,慢慢搖了搖頭:「還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或許這裏還有我們暫時沒有發現的線索,再等等吧,馮大福的死恐怕沒那麼簡單。」

肖瀟點了點頭,說道:「還有邵一凡。」

「對,邵一凡死在齊夢美的車裏,單這一點就讓人費解。」霍棪低着頭走向一旁,望着兩層大宅的方向,說道:「邵一凡肯定是看到了什麼東西,也可能他真的遇到了那個叫周正毅的人,否則就憑半日浮生這幾個人,怎麼可能。」

霍棪說着朝許偉看了一眼,隨即尷尬的抓了抓下巴,解釋道:「許哥,我可沒……」

許偉笑了一下,摸了摸別在腰帶上的手銬,攔下霍棪的話:「往我身上想對吧?其實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麼想。邵一凡的身體素質看上去不錯,而且身邊還有一條狗,如果是一對一,你應該也可以,但加上一條狗,恐怕我們都不行。」

許偉搖了搖頭,似乎在回想着發現邵一凡屍體的場景:「邵一凡跟兇手之間並沒有發生過於激烈的搏鬥,對方很可能是在一瞬間發動了攻勢,邵一凡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受到了重創。」

「或許,邵一凡認識兇手。」肖瀟看着許偉伸進口袋的手,輕咬着嘴唇,說道:「包括那條狗,可能也認識兇手。」

「有道理。」霍棪抬手拍了肖瀟一下,認真咂摸片刻,匆匆說道:「邵一凡被人從正面砸死,哪怕對方出手再快,他也肯定會強烈抵抗,沒有激烈搏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確實認識兇手。」

「走吧,與其猜測倒不如再去尋找一下線索。」許偉回身看了一眼馮大福的屍體,抓起腳邊的大黑傘說道:「我去11號房附近走一走,路虎徘徊在那裏很可能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稍後我打算挨個房間查看一下,陳默的屍體無緣無故的消失不見始終是一個隱患,還有周正毅,如果他潛伏在附近,一定要趕在他下一步動作之前把他挖出來。」

「那我們……」

「那我們先回去。」肖瀟突然開口打斷了霍棪,看着二人說道:「我們帶着設備,可以拍一些現場情況,等警察來了就是證據。」

許偉掃了她一眼,點頭道:「你們儘快去7號房,賈虎的情況隨時可能有變,必須有人在旁邊盯着。」

「許哥,那我們就先回去。」霍棪應了一聲,扭頭望了一眼馮大福的側臉,嘆道:「7號房那邊我們會儘快過去。」

三人草草告別,分開兩個方向離去,狹小的茅草亭重新被細雨籠罩起來,馮大福的屍體像是一尊尚未完成的雕塑,掩在黑暗裏,只剩下些許模糊的輪廓。

許偉收了傘,仰頭站在院子中間的老榕樹下。

濛濛雨絲穿過層層疊疊的葉片落在他的臉上,卻不冰涼,反而有一種粘稠的躁動和壓抑,頭頂的黑暗也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變得透徹一些,被雨水一惹,反而越發厚重起來。

隔着月亮門遠遠朝7號房看了一眼,窗帘上一道朦朧的影子晃了晃隨即轉了出去,許偉收了目光,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迎著散亂的雨絲向11號房的位置走去。

11號房位於小河上游的方位,沿着起伏的青瓦小路走進去七八米,一眼就看到鑲嵌在彩色石頭牆上的湖藍色窗戶。

一大片弧形的翠竹橫在小河邊緣的濕地上,向北是密不透風的山林野地,向南沿着河床逐漸止步於條石小橋附近。

許偉沿着竹林邊緣緩緩向前,細雨敲打着竹葉,帶來此起彼伏的聲響,或許是沾染了雨水的緣故,他感覺額頭的傷口開始有些隱隱作疼,隨即快走幾步,繞進籬笆牆圍城的小院。

小院大概兩三平米見方,拐角的位置種了一棵未成年的果樹,另一側擺着一段腐朽的樹榦,七八盆大小不一的多肉植物錯落有致的依附在濕滑的樹榦上。

許偉站在門前四下打量了一番,隨後貼在窗戶上,藉著窗帘的縫隙往裏面看了看,一晃手電筒,沿着石頭外牆往相反的方向繞了過去。

看過了周圍的情況,許偉又回到了賈虎失足摔出去的樹林,掛在老樹上的黑色拉布拉多犬似乎還沒有完全死去,但卻早已經沒有了掙扎的力氣,只是瞪着眼,張著嘴,無聲的望着雨夜。

許偉看了一眼被狗血打濕的地面,抬起手想要在黑狗身上撫摸一下,手伸到一半,猶豫着又悻悻收了回去。

看完11號房附近的情況,幾乎暫停的雨又變得密集起來,許偉隨口罵了一句,回頭望了一眼11號房湖藍色的房門,撐起大黑傘往3號房折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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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肖,你預判了我的預判啊。」霍棪仰頭灌了一大口水,沖着肖瀟豎起了大拇指:「不過我還是覺得民宿老闆的死跟那個女的脫不開干係。

你想啊,你、我還有許偉,咱們三個出去找邵一凡了,留下來的就只有馮大福跟齊夢美、賈虎母子,馮大福死了齊夢美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太不正常了。」

「剛才他們在門口抽煙的時候一直在交談。」肖瀟琢磨著,微微嘆了口氣,脫下手腕上的橡皮筋抓着頭髮匆匆捋了捋,紮成一條頗為幹練的馬尾。

霍棪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筆,看着屏幕上的畫面說道:「可惜我出去的時候他們就不說了,我感覺許偉對齊夢美也抱有懷疑的態度,一直在試探她。」

「霍棪,你就沒懷疑過那個警察?」肖瀟斜了霍棪一眼,抓起旁邊的眼睛架在鼻樑上,輕輕吸了吸鼻子,說道:「他身上有手銬,還帶着槍,這些都不假,可我們都只是聽民宿老闆說他是警察,沒人見過他的證件,我問過齊夢美,她也沒看到過。」

肖瀟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麼:「哦,她說許偉之前本來是要拿證件給她看,然後她覺得沒什麼,就沒看。

你記不記得,賈虎說過,許偉根本就不是警察,是假的,說邵一凡發現了什麼證據,當時我們要求看他的證件,結果他發現口袋被劃破了,再後來邵一凡就死了。」

「你懷疑他?」霍棪臉色一變,盤旋在指尖的筆『啪』的一下甩了出去。

肖瀟咬着嘴唇,看向霍棪:「小孩子沒道理說謊,而且邵一凡的死確實有點匪夷所思。

還有,你不覺得許偉頭上的傷有問題嗎?他說自己不小心摔的,可是我們在找邵一凡的時候我刻意跟在後面觀察過,以他走路的態勢,我敢肯定他絕不是輕易會摔倒的人。

他跟我們說的是他的同事在押送犯罪嫌疑人的路上發生了一些意外,嫌疑人重傷的他的同事帶着槍逃走了,倘若,他說的那個同事才是真正的許偉,而他其實是那個攜槍逃走的嫌疑人呢?」

霍棪渾身一震,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許偉擊殺黑狗的畫面,忽然覺得嗓子裏有些發緊,看着有些不安的肖瀟,咧了咧嘴,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們不是還看到他的車了嘛,也沒什麼問題,而且從頭到尾發生這一系列事情,沒有一件事的矛頭指向他。

他的證件只是我們沒看到,馮老闆和2號房那兩個女孩都看過了,再說了,他之所以會來半日浮生,就是因為馮老闆認識那個叫周正毅的嫌疑人。

不管怎麼樣,咱們今晚是不能睡了,盡量撐過去,明天警察就來了,到時候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但願吧。」肖瀟嘆了口氣,偏過頭往窗外看了看,捂著嘴輕輕咳了一下,眉頭微皺,低聲說道:「我打算再去找找看,因為……因為我還是有些疑問,我必須親自去確認。」

「我陪你。」霍棪看了她一眼,匆匆起身。

肖瀟點點頭,看了一眼屏幕上方的時間,二十一點四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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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許偉重重坐在床上,鼻子裏呼出一股燥熱而又綿長的氣息,定了定神,用力的閉了一下眼隨後緩緩睜開,沒有焦距的打量著視線前方。

床邊放着手銬,一旁是摺疊刀,另一旁是已經息屏的手機,吳真的屍體悄無聲息的躺在許偉背後,冰冷的面龐在手電筒光的映襯下宛如一張水泥澆築的面具。

房間里的一切和幾個小時前幾乎沒什麼變化,吳真和孟嘉的屍體都很安靜,只是二人的皮膚已經先後開始生出一些陰暗的瘢痕,散發出來的氣息也變得陌生了許多。

許偉默默坐在床邊,直到那一絲遊離的精神重新回到眼中,深吸一口氣,抓起手銬別了回去。

似乎並沒有什麼發現。

許偉暗暗想着,抓起手電筒一晃,重新把刀和手機裝進口袋,俯身掰開孟嘉的手掌,掃了一眼便匆匆放下。

眼看時間已經過了夜裏九點半,他便不再耽擱,轉過頭看了看吳真裸露的脖頸,臉上的神情再度沉寂下來,徑直走到門前,抓起大黑傘甩了甩上面的雨水,小心的關了門,鎖好,又往裏推了兩下,重新撐開傘向前走去。

眨眼間,雨水已經肉眼可見的大了起來,陣陣涼意隨着呼吸落進肺里,又通過皮膚上驟然收緊的毛孔悄然溜走,讓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看着兩層大宅半開的房門,許偉身形一緩,遠遠朝着小河對岸看了看,依稀見到幾點嶙峋的燈光,心中略微定了定神,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匆匆轉往兩層大宅。

看得出,馮大福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房間里的一切擺放的井井有條。正對着房門的地方設計了一張吧枱,上面擺放着一些好看的酒瓶作為裝飾,吧枱一側是一台四四方方的製冰機,通著電,許偉點了一下,製冰機便開始了運作。

吧枱外側靠近製冰機的方位,就是馮大福辦公的地方,一張近三米長的柚木大板既充當了辦公桌又兼具茶台的功用,中間放着兩盆相互扣在一起的L形水泥花盆作為間隔,花盆細長消瘦,裏面沒有種花,只是用苔蘚做了一些造景。

許偉靠着吧枱左右看着,給自己開了一瓶汽水,一口氣喝到喉嚨發麻,這才長吁一口氣,忍不住打了一個嗝,鬢角的汗水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待氣息平緩一些,抬起手抓着已經被雨水打濕的領口抖了兩下,繞到墊著一張蒲團的藤椅前坐了下來,伸出一根指頭彈了一下滑鼠,顯示屏頓時蘇醒過來,閃了閃跳出一幅動漫背景的登陸界面。

許偉撇了撇嘴,隨意翻看着桌子上的記賬本,記賬的內容是以馮大福自己的方式來的,不過結合前後關係,他也看出了一個大概,這一兩年民宿的生意確實越來越差,但半日浮生始終還是有着一定的盈利,虧本也是從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才開始的,近一兩個月更是有點一蹶不振的疲態。

許偉合上本子四處打量著,眼角餘光突然閃過一點光亮,連忙歪過頭朝桌子下面看去,忍不住大罵一聲,一腳踢開擺着半盤蚊香的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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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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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一: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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