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牛羊
「聽說了嗎?氿江的守護神不知道被哪個路過的瘋子斬了。」
「真是作孽啊!氿江的百姓有苦了。」
「咦,二爺。今兒怎不見您遛那隻黃鸝鳥啊?」
「唉!前幾天不叫,捏了一下,死了。」
「哎呦,瞧我這嘴。等會兒找陸掌柜再給您挑一隻。」
茶館門口隱約傳來一股腥臭味,幾桌人立馬住了嘴,皺緊了鼻子。
一男孩站在門檻前,頭戴白色氈帽,穿兩扇羊毛大襖,腰間別一長柄繩鞭,麻布褲子上滿是泥巴,破布鞋還漏了兩根腳指頭出來。
那短衫打扮的小二立刻走上前去,手背往前虛推了幾下。
「去!」
「去!」
那男孩卻不為所動,在懷裏摸索了一陣,攤開掌心露出粒閃著金光的金子來。
茶館里似乎連呼吸都停住了,安靜得有些壓抑。
還好那小二一聲喜極的吆喝打破了沉寂。
「貴客一位!您里個兒請!」
茶館里恢復了往時的喧鬧,卻有幾雙眼睛時不時朝羊倌男孩瞟去。
男孩喝了三盞散茶,放下幾個銅板,戴上白色氈帽出了門。幾個神情懶散的漢子也結了賬跟了上去。
坐門口的二爺看了一眼又別過頭去,嘆了口氣。張張嘴還是沒說出什麼。
只有同桌的人隱隱聽見一句——「難啊!」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斃於風寒。」
只見角落裏一半大少年也站起來跟了過去。那少年一身藍衣細布,銀冠束髮,腳蹬漆面黑皮靴,背負八面雲紋斷劍,腰間掛一黑牌一竹笛。踱步起伏間,能看到黑牌上「鎮江」二字。
那半大少年越過二爺走出門去,嘴裏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二爺一愣,不知怎麼,想起那與少年身形相當的斷劍來。
江小白還是有些渾噩。照顧他十年的師父走了,一切都猶如夢中。從氿江到百城幾十里路,他不知道撞了多少顆樹。
黑水遮天,白光一線。村民的驚呼謾罵,女童的撕心哭喊,一切都恍若昨日。
沒人理解師傅的「自立自強」。人比妖魔也更加難測。他救不了這亂世,就算他是天外來客。
這世間黑白都難以兩算,又談什麼神鬼妖魔樣樣分明。
待江小白追到羊倌停留的院子,那幾個懶散漢子已經不見身影。
只有幾頭牛羊在地上打滾掙扎。
造畜之術,毀人肢體皮膚,固以獸形,常用於販人乞討。
那羊倌男孩打裏屋走出,手裏還攥著幾張人皮,羨艷地打量了江小白幾眼。
「你跟誰學的這術法?」
羊倌男孩不答,紅撲撲的臉似有些憤恨。只手一撐,幾張人皮飛舞鼓動,向江小白裹挾而來。
「轉!」
一股氣力由經脈匯聚於右手掌心,加速輪轉攪動空氣,帶着肉眼可見的白色氣旋,將幾張人皮扇飛攪碎。
腳下泥土迸發,左手帶着氣力掌心向上從腹部撐出,打在羊倌下巴。幾乎瞬間,右臂手肘擊中其腰腹。
江小白抽出手腕綁繩,將羊倌男孩捆了起來。男孩掙扎間,隱約看到後頸「人畜」二字的烙印。
小白揮手裹來一股流水,反覆沖刷院間牛羊。不一會兒,便有幾個血淋淋的人褪下牛羊皮來。其中幾人與跟蹤男孩的懶漢身形相仿。
院門外突然傳來幾聲乾嘔。江小白回頭一看,原來是茶館二爺抱了個草叉杵在那。見江小白望過來,二爺訕笑一聲,找了個話頭。
「唉,要是沒這些傷天害理的術法就好了。」
小白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想起前世那些殘疾乞討的孩子,印在各處的尋人啟事。
「都一樣的。」
翻過牆頭離開了院子。
只留二爺嘟囔了句「真是個怪人」,看着滿院的血人雙腿又打起擺來。
江塵子並沒有教小白什麼術法。只教了他三吸二呼練氣法,還有劍的截、削、刺三個動作。
甚至在講解氣的時候都模糊不清。
江塵子說:
「大道無形,每個人對氣的理解都不一樣。有人想成血液的流動,有人想成肌肉的伸縮,有人想成胸中呼吸,有人認為氣就是自己的念頭。只要閉目冥想,腳踩大地頭頂星空,你總能找到自己的氣。氣乃力極,卻不重不輕,不急不緩。」
經脈能治病,解剖又找不到。氣何嘗不如是。
而江小白認為的「氣」,則是信念與勁力的產物。體強則氣強,體弱則氣弱;念強則氣強,念弱則氣弱。
今天他對師父說的大道無形有了新的理解——並不是造畜術造了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