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束戎山狼

第3章 束戎山狼

「東方的皇帝死了。」簡·納埃森低聲說。

東征軍總指揮官,軍中有着「獅子」之稱的尼克·凱夫背手站立,目光越過綿長而狼藉的束戎山脈。

「商皇帝?那個傲慢的掌權者?」

「是的。午夜時分發動的政變,皇帝被他的女人殺死,據說是一個昭儀。」簡?納埃森的商語說得很好,只是有些奇怪的口音。

「昭儀?」尼克?凱夫彆扭地說出這兩個字,有些不太理解。

「那是皇帝的女人,相當於……法律承認的情人。」簡?納埃森解釋道。

不同於他們的一夫一妻制,東方的男子享有極高的婚配自由度。普通人可以同時有妻子和名為「妾」的情人,而皇帝在理論上則可以擁有他王國中所有的女孩。

皇帝挑選伴侶叫選妃,皇帝的女人居住在禁宮中,所有女孩都有嚴格的稱號,不同地位的女孩之間還會遵循一種延續了很久的規則和禮節。

據說這些女孩來自各大家族,她們爭搶皇帝的寵愛,從而為自己的家族爭奪利益。在很多西方人眼裏這些女孩就像花瓶里的花朵,只有被商皇帝欣賞才有了價值。

而昨晚的情報順着無形的幽靈傳回西方,所有人都驚嘆這些不被重視的花朵做出的事情。

商皇帝的意外死亡,必然會影響整個戰爭的走向。

「而且,現在的大商實際上落在一個叫牧天德的臣子的掌控中,他正在穩定洛陽城的局面。教會傳來消息,要派遣一名紅衣主教前去大商致哀,」簡?納埃森停頓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不是已經開戰了嗎?」

尼克?凱夫搖搖頭:「戰書並沒有呈遞到談判桌上,那麼雙方就還是友好的朋友。」

他的目光從遙遠的山脈抽回,眼睛注視着指揮官帳篷前面鋼鐵的隊伍。

所有士兵都被厚重的鎧甲包裹,他們手裏握著烏黑的槍統和銳利的長矛。不遠處,覆蓋着防禦氈布的輜重連綿十幾輛,正源源不斷地送往束戎山上。

而且那些馬車上的東西似乎重得離譜,每輛車前都有兩匹健壯的馬驅力,側身還有三四個士兵助推。

簡?納埃森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車輛,倆人沉默地看着輜重車從指揮官的駐紮所前駛過。簡?納埃森幾乎能夠聽到氈布下那些黑色巨人屍骸的低吟,隱隱就像前幾日飛上天幕的巨龍潮水般的咆哮。

這些東西將改變戰爭中東方的絕對優勢,西方第一次有了和東方抗衡、甚至是碾壓東方世界的機會,教會的老爺和城堡里的貴族對這次戰爭的勝利志在必得。

穿過束戎山脈,越過廣袤的農田,東征軍的旗幟將飄揚在大商的土地上,甚至是大商的國都—洛陽城。而這一切都將從這裏,從那十二輛馬車開始。

簡?納埃森卻有種不詳的預感,像是遇見傳遞噩耗的修女夜晚敲開門的那種悚然。

他對尼克?凱夫說:「聽說束戎山上有狼。」

尼克?凱夫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扭過頭,銳利的眼睛緊盯着他:「是一種山狼,對嗎?它們擅長埋伏和突襲,隱藏在叢林甚至是岩石里。會獵殺落單的人類,咬穿孩子的喉嚨,甚至會懂得虐殺,熱衷於看着獵物拖着腸子爬行。」

簡?納埃森臉色發白:「……是的。」

尼克?凱夫拔出腰間別着的槍統,緩慢有力地填裝彈藥:「在武力劣勢面前,我們有着遠超對手的智慧;在同等的智力高度上,我們則擁有相對絕對的武力。

不管是束戎山狼,還是被冠以黑狼之稱的束戎山人,我們都有着無與倫比的優勢。」

「槍炮聲會告訴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每一隻動物,誰才是……真正的獵人!」

隨着他急促有力的宣言一同出現的,是遠處攀爬上天空的信號彈。紅色的耀眼光芒從山的另一邊發射而出,尖利地沖向暗淡的天幕。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仰頭,目光追隨着那抹紅色。

然後那壓縮了的刺眼光芒抵達了所能到達的最高高度,猛地在空中炸開。在束戎山脈的東征軍意識到,東方的軍隊,已經在另一邊嚴陣以待。

尼克?凱夫眯起眼睛:「不止是山狼啊,納埃森。」

「我們得多準備幾隻槍統。」

……

劉一三站在土包上,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去看排列整齊的地保軍。

「我靠……那些火藥真帶勁兒!」他一邊看一邊興奮的嘀咕,恨不得立馬加入他們。蹲在一邊看螞蟻的少年聽到劉一三的嘀咕,抬頭看了一眼劉一三,又草草的朝地保軍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低下頭看螞蟻。

「誒誒誒,你別老是看螞蟻啊!你看看他們!多威風!我要是可以加入就好了。」劉一三興奮地戳少年的肩膀。

「……去幹什麼?送死嗎?」少年神情冷冷地躲開劉一三不老實的手,站到樹旁邊去,「真以為上戰場就可以光耀門楣光宗耀祖了?死了連骨灰都不知道在哪兒才是真的。」

「你這張嘴真是……不和你說了!回去回去!」劉一三氣得牙痒痒,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地保軍,招呼著少年回去。

少年這回沒說話,把鞋脫了拎手上,赤腳踩地。劉一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裏直罵這小子有病。

少年掃了他一眼:「想罵就罵出來,別在心裏憋著。」

劉一三差點兒噎著,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少年。這個人還真是有自知之明啊!

「我不在乎。」少年聳聳肩,率先朝着遠處的村落走去。劉一三連忙跟上,但也不想解釋或者朝少年示好。於是兩個人並肩而行,把一條狹窄的泥巴路走成了兩車寬的官道一樣。

劉一三不喜歡這小子,大多數人其實都不會喜歡他,因為人總是會不自覺的排斥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或者事物。

有的人或許開始會因為好奇而接近那些不同,但多數人的生活需要保持一種恆定不變的節奏,從而反對打破生活的意外。

劉一三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長期的驚喜,而且由於時間的拉長,被所有村民自動地劃為了驚嚇。

白眼狼,沒心肝,鬼上身,這都是其他人私下裏對少年的評價。還有傳言說這小子是山上妖怪的孩子,從小喝的不是奶水,而是他娘親的血水。

劉一三覺得這些說法有些惡意誇大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小子的確天性涼薄。有誰能在看到自己親娘被困在火里、卻依舊冷漠地站在原地看着?不呼救,不作為,就這麼冷冷地看着。

劉一三側過頭去瞄少年的背,據說沒有心的人胸口是空的,經常會有惡鬼想鑽到那個人的胸腔裏面佔據皮囊,所以那些惡鬼會掛在那個人的背上等待時機。久而久之,那個人背上的惡鬼越來越多,就會壓得沒有心的人背部畸形。

少年注意到了劉一三的目光,於是他伸手往後面一抓,裝作抓到了什麼劉一三「看不見的東西」,喃喃自語道:「又是一隻!「

劉一三聽到這話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往邊上挪了挪步子,最後又往後撤了兩步,和少年拉開一段距離。等到一進村子門他就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往後看,滿臉驚恐,好像生怕少年背上的惡鬼會附到他身上。

少年臉上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來,他站在原地欣賞了好一會兒劉一三狼狽的背影,這才朝着西邊慢悠悠地挪步子。粗糙的地面上佈滿小石子和碎屑,赤腳踩在上面又疼又酸,這種程度的疼痛足以刺激他的腦袋。

走了又有一段路,最終的目的地距離村子房屋密集的中央很遠。而少年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等到回到家時,臉上已經是面無表情的冷漠了。

他推開簡陋的木門,腥臭味撲面而來,熏得人幾乎作嘔。他提前把鞋子扔在了外邊兒,抬腳跨過門檻,然後下一秒就踩到了瓦片上。銳利的瓦片邊緣割裂了他腳上的皮膚,他甚至可以感知到自己皮膚是怎麼破裂的,能夠想像到血流出來的場景。

「……你怎麼還不死?」黑暗中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少年沒有理會,把身後的柴門關上,摸到桌邊把蠟燭點燃。

橘黃色的火花撕開了一片漆黑,而遠處卻依舊是黑暗的,少年隱約可以看見角落裏那個人的輪廓。

他拿出另一根蠟燭點燃,短短的燒得只有兩個手指關節長的蠟燭。滾燙的蠟淚滴在少年手上,燙得他一個哆嗦,差點把手裏的蠟燭扔出去。

「你怎麼還不去死?」黑暗中又響起那嘶啞的聲音,充滿了惡意和恨。

少年頓住了。接着他抬腳走到黑暗裏,手裏的蠟燭微微傾斜,不至於讓蠟淚再次滴到手上。昏黃的光照亮了陰暗的角落,被黑暗包裹的齷齪在忽明忽暗中張牙舞爪。

一個蓬頭垢面的、佝僂著背的老人縮在牆角的土炕上,他兩頰消瘦,反而襯得那雙眼睛大得不正常。

「……你怎麼還不去死?」老人乾裂的嘴唇張合,再次吐露出這句話。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你說呢?為什麼我還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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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地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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