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海邊的村莊來了一個人,誰也不認識他,他自然就是一個外鄉人。
他們帶著不安的心情瞧著那個人,他臉上戴著面具,面具遮住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眼睛下竟有黑色的紋路,紋路順著臉的輪廓一直延續到下巴,一些眼尖的村民還在外鄉人開襟寬鬆的和服里看到若隱若現的黑色條紋。
他從什麼地方來?又要到什麼地方去?村民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外鄉人站在那裡便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覺。
外鄉人在他們村子暫時住下了。
他買了船,看樣子大抵要出海。
村民們沒有打擾外鄉人,目送外鄉人離開,誰也沒阻攔,誰也不敢阻攔。在之後的日子他們也從外鄉人平時的作風窺視出幾分端倪。
他的存在感和壓迫感太強了。
說到存在感,村子里曾也有一個存在感強的人,不過與其說人不如說神使,——曾經的神使。
村子近年越來越繁榮,但三年前他們並不富裕,以前的村子常年經受海浪的侵襲,可全村人依海為生靠海吃海,不願離開故土。
村子里的巫女帶著他們在海邊祈禱,巫女戴著金冠搖動神樂鈴,跳著神樂舞,希望神明能庇護他們,那天天很晚,火把很亮,巫女的舞很好看。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漫長的黑夜過去了。
新的希望和幸福降臨。
神明賜予他們一位神使。
神使知道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情。
他知道何時會落下一隻蝴蝶,知道何時會發生海嘯,但神使並不知道人禍。他指導村中的人避開天災,村子慢慢富裕起來,村民享受著神使帶來的恩惠並尊敬他。
神使將自己預知到的東西都告訴村民。
村子里所有人都很開心,神社外堆滿了村民的禮物。
所有人都愛戴神使,神使感到人們的善意,產生了感情。
村民們敬重神使,神使也願意溫柔對待他們。
他們安穩地生活著,日復一日。
直到——。
預言第一次出現錯誤。
在神社,神使低下頭,對不起出海的人。
村民們沒有責怪神使,那種情緒被稱之為原諒,即使有不滿,也隨神使過去的恩惠而煙消雲散。因為神使他們才有今天,因為神使他們才富裕起來,如果不是因為神使他們會有更多的人死在海中。
他們要求的也不多。
這次預言就像一個意外,沒錯就是意外。
意外頻發怎麼辦?巫女不知道,她只知道神使是神明賜予他們的禮物,難道他會帶來災禍?
神使第二次第三次出現了錯誤。
村民在神使背後嘀嘀咕咕,和巫女和村長商量。
神使一點也沒有看見他們的異常,他仍和平常一樣預言。
越來越多的錯誤出現了,為什麼會錯誤,明明星相告訴他就是如此,為什麼會出錯?他不明白,巫女也不明白,村民也不明白。
漸漸的神使變了。
他在村子里的地位發生了變化。
神社外沒有禮物,沒有溫言,只有苛責,他害死了他們的父親、丈夫、兒子......
神使心情不定,仍待在神社占卜觀看星相,但每次結果都是一樣,全都一樣,冰冷的事實告訴神使全錯了。
巫女把神使趕出神社,神使不敢置信地看著巫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站起來帶著滿腔委屈,「怎麼!又錯了嗎?為什麼......星相明明......明明......為什麼......那是為什麼......沒有錯......我沒有錯......可是......可是......」
神使說著說著不爭氣地開始哭,巫女執意讓他離開,說實話巫女也不明白為什麼。
神使低下頭,往前走,每次回頭希望巫女挽留,卻次次看到巫女驚疑的眼神。
當晚巫女一把火燒了神社。
啊,原來是這樣,原來一切是這樣。
火舌發瘋似的在神社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巫女曾經在意的一切。人們發現神社著火已經晚了,鳥居倒了,橫樑斷了,巫女死了。
巫女死前跳了最後一支神樂舞,神樂舞是在神面前讓神開心而跳的舞,枯骨戴著金冠配著花簪,一手持尚未被焚燒殆盡的扇子,一手持神樂鈴。
村子里再也沒有人會神樂舞了。
巫女聽見高天原傳來的神諭,啊,那不是在和她說話。
殺了他——他對高天原來說是個隱患。
殺了他——現在正是他力量最為薄弱的時候。
殺了他——你長久以來的任務就結束了。
稻荷神複述命令的聲音微微發顫,「您是說要我......將荒大人除去,是嗎?」
怨念、信念、妄念。
貪、嗔、痴。
巫女已經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哀莫大於心死。
趕出神社的神使走在路上被孩子們拿石頭砸,路過的村民們圍著他,對他指手畫腳。神使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神社被燒了,巫女死了,村長查出是有人惡意縱火,他們找不到兇手,可神社沒有看到神使,村長心裡有數了。
村長帶著村民在海邊找到神使,不由分說將神使綁起來,神使是最後一個知道神社被焚毀的人,壯麗的神社荒蕪悲涼。
「既然他失去了預知的能力,不如放棄這個孩子,將他獻給海神,這樣還能平息災禍。」
「是啊,已經有太多人因為錯誤的預知死去了。他就是災禍!」
「死啊,我的孩子他本來能活著,你為什麼還活著!你為什麼活著......」
神使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死。
人們有怨氣,但他是神使,是神的使者。
村民們反對把神使獻祭給海神的提議,至少第一次被否決了。
神使依然在預知,只不過依然是錯的。
他們試著反向操作,結果還是失敗了,不管神使說了什麼,全是錯的。
距離逢魔之時還有些時候,一個步行的外鄉人走進小小的村莊。
外鄉人太奇怪了。
「要什麼?」
「船。」
「是,大人。」賣船的人不自覺用了敬稱,他聽出外鄉人對他的不耐煩,那是一種不滿意的眼神。
外鄉人住在海邊。
說他出海,他也不像要出海的樣子,可說他不出海,他買船幹什麼?
好奇怪一外鄉人。
神使依然占卜出錯,神使依然沒有飯吃,遠處路過看著他們的村民感到不舒服,他竟然在海邊看到神使在和外鄉人有說有笑。神使怎麼會和那種怪人混在一起?他將這件事告訴了村長。.
第二天神使說可以出海,沒有人出海,不管怎麼做都是錯的,他們索性不做了,但這次的災禍不再是海難,而是更可怕的東西——妖怪。
妖怪顯然看上去比外鄉人凶,村民拿著魚叉指著上身是魚頭,穿著奇怪衣服,舉著手杖的矮小妖怪,「你......你是什麼東西?」
「三日之內要起暴風雨,老夫抓不到魚,把你們捕到的魚都交出來!否則就滾回岸上去!」海坊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理直氣壯。
「開什麼玩笑!」
海坊主刻意避開那邊的傢伙,明面是在警告人類,實際是在提醒那邊的傢伙,陰晴不定的狂妄之徒真是太討厭了,年輕人醉心自己的力量會在海上迷失方向......
外鄉人隔得很遠,旁觀鬧劇。
遠到他們所有人都被海坊主收拾了一頓,外鄉人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輕蔑不屑帶著遊離在所有人之上的俯視。
這傢伙以為他是誰啊!
神使又遭了殃。
昨天誰在海邊?他和外鄉人。
他們為什麼在海邊?又在海邊幹什麼?不知道。
為什麼神使預言今天可以出海,今天就出現了妖怪?
妖怪還偏偏沒有找外鄉人拿魚?
神使怎麼會和那種怪人混在一起?
人言可畏,人多勢眾。
「畏懼他、討厭他不是沒道理。」
「說不定他也不是人類,是妖怪。」
「他一定是故意挑唆神使好讓我們今天出海。」
「還好沒讓他得逞。」
「我就知道這個外鄉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神使呢?神使憑什麼聽他的,明明我們才是一夥,他到底怎麼想的?」
「要是我們真聽神使的話,我們就都死在妖怪口中了,為什麼他不去死!」
「不如......」
沒有人反對。
所有人都同意了。
大家都這麼說,那就沒問題了,難道他們所有人都錯了?不可能。
神使和外鄉人是惡鬼,都是妖怪。
他們不是在作惡,他們才是惡,都是他們的錯,我們才是對的,大家都這麼想。
神使被推到海里,全村的人圍住外鄉人。
海嘯瞬間淹沒了整個村子。
「愚蠢的人類,你們知道褻瀆神的恩惠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
「真是意外的收穫。有趣有趣,喂,我也想試試弒神是什麼感覺,來廝殺吧!」
村民們在水中看著他們說著什麼,他們在說什麼?
一切都是外鄉人的錯。
一切都是神使的錯。
如果不是他和外鄉人勾結,海神不會發怒!
神,神對他們失望了!
他們到底為什麼才會遭遇這一切!
滔天巨浪淹沒了村子和所有人。
徹徹底底、不折不扣的天災人禍。
村長意識模糊,彷彿徹底融化在水裡,周圍暗流涌動,散落的月光穿過海水,幽冷的光讓他看不清岸上發生了什麼。
到處都是哀嚎,海浪推著他們,帶著濃稠的血跡。
村長偶爾看出一些輪廓,星辰落下。
死於神的懲罰嗎?他瞥見周圍的村民,他們的肢體在變形扭卷,像魚一樣被人肢解消失。
後面發生了什麼,他們再也不知道了。
海邊村莊早已被海嘯吞沒,只餘一片空地,乾乾淨淨什麼也沒留下。
在這片土地重建家園的村民並不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
村子恢復了往日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