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儀式

最後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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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鯊的分類是軟骨魚綱、板鰓亞綱、側孔總目……「

眼前的資料看起來有些朦朦朧朧,黑白的資料變成了棗紅色,許冬知在強烈的困意中勉強思考,心說自己這是終於熬夜複習到眼結膜下出血了。

「側孔總目按照檢索表……」

他還在嘟囔著快不過腦的知識點,而眼前如霧般的朦朧也逐漸散去。棗紅色出現了深淺的變化,像是木頭一樣的紋路。

光落在了桌上,他下意識地抬頭,書桌上方是一扇未關緊的窗戶,縫隙中透進來的光白得刺眼。

他皺了皺眉頭,許久才全然張開眼睛,看見窗外一片全然的白,厚重的積雪落在眼前幾座錯落的小房子上。

通宵的昏沉如潮水般退去。

側孔總目的分類變得全無意義。他猛地站了起來,環視着這間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都從未見過的陌生房間。

他所在的著歌房間比他學校的六人寢室略微大些。類似床的平台上鋪着厚棉麻和獸皮,一旁的炭火燒得正旺,木製的桌子左上角堆著一座整整齊齊的書山。

許冬知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用力推開了窗戶。

冬風襲面而來,帶着些許的海腥味。越過寬廣的雪地,繞過雪上零星坐落的矮房,視線的盡頭是一線奪目的蔚藍色。

海浪聲或許被厚重的雪給吸去了,但對於一個在近海城市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來說,許冬知還是在第一時間確認自己身處一個近海的北方地區。

顯而易見,他所屬的國家裏並沒有一個能踩着這種厚度的雪悠閑觀海的地方。

許冬知回過頭,企圖從房間中找到一面鏡子,但兜兜轉轉了一圈也只在枱面上找到一個空着的錫制餐盤,餐盤旁邊還有一圈不知由來的弧形水漬。

他藉著餐盤,勉強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樣。

哪怕餐盤裏的倒影格外得糊,他也非常確定鏡中這個黑髮碧眼的小老外臉,跟自己原來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相似之處。

「穿越……」他喃喃道,「還他媽的是魂穿。」

專業課期末考前一天給他整穿越了。

這陣子背下來的東西在頃刻間便忘得乾乾淨淨,軟骨魚是個怎麼分類也沒人在乎了,他甚至不能確定這邊的海里究竟有沒有軟骨魚。

許冬知坐在椅子上,開始仔細回想自己看過的穿越小說——

他的腦子裏乾乾淨淨,既沒有什麼系統的提示音,也沒有任何如潮水般的原主記憶湧來。他轉着圈看自己的身體,這具身體給他的感覺比穿越前那具熬了一天一夜的身體還要好,沒有任何顯眼的傷痕。

而這具身體從他清醒的那一剎那便是端正地坐在桌子前,跟他在原來的世界認真學習的狀態別無一二。

然後就這麼穿越了。

許冬知猛地站了起來,開始在床前走來走去。

怎麼回去?有機會回去嗎?

契機是什麼?我為什麼會穿越?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現在在我的身體里嗎?

這裏又是哪兒?穿書?穿越古代?要是穿越古代那這會兒是什麼時候?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打扮,束腰的獸皮外衣,馬褲以及襯毛外套,打底的卻是帶着刺繡的絲綢。從窗外看到的景象,這裏似乎是某個偏遠的鄉下,他身處的這棟房子卻比其他房子都要高上不少,再加上那件絲綢,許冬知認為自己所在的這個家庭應該是相當富有的。

如果是穿越古代,

那這裏應該是公元十世紀左右的北歐。

他來回走了幾步,視線落在了桌子上。

枱面一側有一堆厚得不像話的書冊。他伸手打開,裏面的紙張並非羊皮或牛皮紙,也不是典型的木製紙,摸起來更像是亞麻纖維的製品。

那怎麼辦。許冬知心懷忐忑地又翻了一頁紙,凱爾特語日耳曼語他一句都不會,小語種選修也沒上心,一年過去還記得的拉丁語攏共就那麼一句Nullointellego。

這會兒還興獵巫嗎?像我這種「突然失憶」的要燒不?

他手都抖了起來,而紙張輕飄飄地被翻過。

其上標準地宛如印刷體的英文字母浮現在他面前,每個字母他都認識,而其組成的每個單詞、語句,看起來都比六級英語閱讀要更平易近人。

「是英文!」許冬知感動道,「而且……是日記!」

位於最下面的那本日記的封皮已經有些磨損。許冬知坐在桌前認真地研讀起了這幾冊字數堪比《戰爭與和平》的鴻篇巨著。

根據日記的記錄,這具身體的原主名叫尼爾斯.克拉克,生於阿普蘇歷1021年,而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個位於極北之地的島嶼——芬恩克斯。

克拉克一家是島上的大奴隸主,擁有島上過半的耕地以及百分之三四十的漁業權。

怪不得這棟小樓比人家的高上不少。

許冬知摸了摸下巴,繼續看了下去。

尼爾斯是克拉克家族的次子。其母歐若拉.克拉克與其父威爾海姆.克拉克共有四個孩子,三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而威爾海姆與某位不知名的女奴隸還有一對沒有冠上家族姓氏的雙胞胎子女。

許冬知盤算了下,覺得這要是穿書,那十有八九得有個宅斗的情節。這麼多小孩兒,能繼承莊園跟家產的攏共就那麼一個,那他們三兄弟可不得斗個你死我活的?剛這麼想着,他翻到了尼爾斯大概十歲時的日記,日記上寫道「我的神諭消失了」。

「湖海之神不再回應我的儀式,我能感到父親看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我不再是家族中獨一無二的『信者』了。」

要不這個叫尼爾斯的小孩兒得了中二病,許冬知快速往後翻閱,要不就是這個世界還有個架空的能力體系,而且給我的劇本還是廢柴流的那種。

他還沒看完第一冊,房門便被敲響了。許冬知猛地轉頭,合上書鑽進了被子裏。

他沒有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任何人都有可能看出他的異常,在沒有做好準備之前,他必須盡量減少與別人的接觸。

房門被推開。

一個身着著麻制衣裙的棕發少女走了進來,半曲著膝開口道:「主人,『提燈士』已經到樓下了。」

許冬知造作地揉了揉眼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了起來,像是還沒睡醒樣的坐在床沿發獃。

少女面色如常,微笑着走上前取下了掛在床頭的外衣,為坐在床沿的許冬知更換外衣。許冬知不好意思得厲害,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後縮了縮脖子,餘光一掃對方的模樣。

少女長相甜美,黑髮綠眼,眼尾朝下,眼睛裏的綠幾乎有些發亮,讓人想起鑲嵌在皇冠里的翡翠。眼圈周圍泛著並不明顯的紅,更加凸顯了那雙眼睛的漂亮。臉上有些不大明顯的雀斑,嘴巴小而嘴唇豐潤,上唇墜著顯眼的唇珠,身材嬌小,只到許冬知胸部的位置。

「今天的天氣有些冷,您可以考慮披上之前教會送來的那件披風……哦,原諒我的愚鈍,那件是您不喜歡的綠色。」

對方的聲音帶着厚重的鼻音,許冬知相信今天的確有些冷。

更衣之後,許冬知就跟在那少女的身後出了房間。幾乎是剛出了門,樓下便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數個身穿統一黑色麻布制的貫頭式筒形外衣的男人從樓上走了上來。他們腰上別着短劍,在別人家裏卻如入無人之境。上了二樓,其中一半人轉去了對面的房間,另一半人朝着許冬知走來。

樓下站着幾個人,他們在樓下目睹著那些人在家裏肆意穿行,甚至在房間裏面亂翻亂找,表情看不出有多愉悅,卻也看不出有多少不快,像極了厭惡上班卻不得不上班賺錢的社畜望着公司大樓時的模樣。

許冬知擺出了跟他們一樣的模樣半靠在欄桿上。那幾人從他身旁經過,連多個眼神都沒有給,徑直走進了他的房間,而隊尾的一人走了過來,讓他把手平舉。

這人英語的口音格外重。許冬知一下沒聽懂他什麼意思,而對方已經朝他伸出了手,把他從頭摸到了尾,連套著襪子的腳踝都沒放過。

許冬知一句「他娘的變態」還沒叫出來,那人又走到了少女面前,將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遍。

少女的反應比他還平靜,讓被同性摸了兩下就一驚一乍的許冬知顯得格外丟人。

他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搜身,而走進他房間的那幾個人也正在四處搜查。

那幾冊日記也被從頭到尾翻了一遍。與其說是細緻,倒不如說這些人看起來也閑的慌,除了這樣完成自己的工作以外壓根就沒有什麼事要干,就像是距離期末考還有兩個月時的複習,左右也沒真想看書,就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抄著PPT上的內容,沒什麼效率也不怎麼入腦,純粹就是在用「我在學習」的狀態來打發時間。

於是搜查變得異常漫長。

這裏的初春尚且還有厚重的冰雪覆蓋,沿岸的海水也漂著破碎的浮冰,溫度很低,這具身體的健康情況似乎也並不喜人,只是在沒有炭火的地方站那麼一會兒便已經手腳冰涼。

「好了,尼爾斯。阿普蘇保佑,總算有什麼能讓你從房間里出來了,我打賭你房間里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藏在威爾克先生襪子裏的發酸的乳酪。

威爾克是誰許冬知並不知道,但顯然尼爾斯.克拉克是個家裏蹲。

許冬知低頭看下去。說話的是一個披着深灰色狼毛披風的男人,

「希爾德煮了牛奶,你下來多少喝點吧。」

男人朝着尼爾斯喊道。許冬知根據對方的年齡推測這個男人就是克拉克家的長子阿爾弗雷德,是比尼爾斯大了近二十歲的哥哥。

在許冬知看到的那部分日記里,尼爾斯對這個大哥不如對二哥的親近,但關係也並不差,只是尼爾斯本人稍顯纖細的神經不太適應阿爾弗雷德過大的嗓門。

許冬知斟酌片刻,隨即虛弱地點了點頭,從樓梯上慢慢走了下去。

那個綠眼睛的女僕也跟在他後面,而似乎也沒有人對她的存在有任何的異議。

許冬知只能壓制住被人如影隨形的不適感,和阿爾弗雷德走進了一樓樓梯左側的長廊之中。

從長廊近樓梯的房間里走出了一隊人。他們與阿爾弗雷德擦肩而過,但彼此都未給對方分半個眼神。

他們隨即走進了那間已經搜查完畢的房間。

房間不大,正中央擺着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牆上掛着的繪畫散發着並不好聞的氣味,他們走了進去,腳下的虎皮地毯將腳步聲盡數吸了個乾淨。

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的少女正旋轉着自己手上的銀勺。

她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穿着條裁剪合身的紅色長裙,裙擺拖地,裙邊有着金色的刺繡,臀線邊的腰帶上還鑲了璀璨的寶石。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許冬知也講不出好不好看的,但那頭富有光澤的淡金色長發在窗外照進的光下熠熠生輝,的確讓許冬知忽然能理解金髮的優越之處了。

那個少女斜眼看過來,輕輕挑眉道:「哦,阿爾弗雷德,你旁邊那位蒼白的紳士看起來有些眼熟,能向我介紹一下嗎?」

「責罵尼爾斯足不出戶的懶惰是母親的權利。」阿爾弗雷德說道,「希爾德,你的諷刺讓你看起來像鄉下的潑婦。」

「鑒於母親和父親一起去巡視我們的耕地了,我覺得我有必要負起這個責任。」希爾德聳了聳肩,順勢放下了手上的銀勺,「看在阿普蘇的份上,我覺得自己見到親哥哥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哪怕我們住在同一棟房子裏。」

「如果你非要這麼說的話,那麼好的,畢竟前天就是阿普蘇的誕辰,而尼爾斯事實上跟我們一起過了誕辰日。」

希爾德終於舉起了雙手,隨即張開手掌,投降道:「其實這個『去年』是個笑點。阿特勒不在時我的任何笑話看起來都是自討沒趣,無論如何,尼爾斯哥哥,我很高興看到你安然無恙。」

一番唇槍舌劍,許冬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三兄妹的關係應當還算不錯。

他也想趁勢說些俏皮話,但因為有一定的口音問題,再加上他的英語口語水平尚且不允許他這麼做,於是過了半天,他只是乾巴巴地擠出了一句「Thanks」。

但這缺乏情感聲音又小的回應對於尼爾斯來說似乎是常態,希爾德和阿爾弗雷德都未覺出任何異常。

希爾德為許冬知和阿爾弗雷德分別倒了杯熱牛奶。走廊里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樓似乎都已經搜完了。

「希望這次他們進來前記得刮自己的鞋底了。」希爾德忽然開口道,「那些腳印總是帶着豬圈的味道。」

「顯然他們沒有。父親不在,克拉克家看起來就不值得尊重了。」阿爾弗雷德沒有碰那杯牛奶,他腮下修正精細的鬍子如果沾上奶漬會變得可笑,而他其實分外在乎自己在弟妹眼裏的形象。

許冬知着實想知道這些搜查的人是來幹什麼的。但現在貿然詢問顯然不合適,他能做的只是低着頭喝那杯加了蜂蜜的牛奶,並且為了符合人設,喝得慢且小心。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主人,您要的酒。」

阿爾弗雷德回了聲「進」。門被推開,許冬知斜眼看去,一個家僕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很年輕,卻帶着種與年齡全然不符的暮氣沉沉的氣質,眼皮半垂著,裏頭包裹着的灰色眼珠像是染上了骯髒的灰色,讓人聯想到停車場里一竄而過的老鼠的皮毛。

那張臉上的死氣沉沉讓許冬知有一瞬間的恍惚,以至於在他經過那個跟着自己的少女身邊時,他才驚覺這兩人長得異常相像。

日記上有說克拉克家主威爾海姆與某位不知名的女奴隸有一對沒被冠上家姓的雙胞胎,弟弟叫格雷,姐姐叫卡琳。

許冬知的眼睛在那兩人身上來回瞄著,一個面無表情,帶着點戴孝的悲戚沉重;另一個面色溫和,靈動的雙眼似乎有着獨立的意志,哪怕模樣分外相似,粗略看去也很難想到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姐弟。

許冬知抬手,喝了口牛奶壓壓驚。

而那兩位與尼爾斯同父異母的姐弟顯然也沒有得到與他們同等的待遇。雖然並沒有成為他們母親那樣的奴隸,但家僕也不過是稍稍比奴隸好上一點的存在。

這樣的姐弟顯然是有拉攏價值的。

許冬知看着銀杯里盪起的奶白色的波紋,又開始反問自己為什麼要拉攏。

就算他猜測這是個宅斗的劇本,事實上的順位繼承人並非自己,而原主似乎也並未遭到任何不公平待遇,硬要說的話,那邊站着的那對姐弟反而更像主角。

「主人,這個是威爾克家早間送來的信。」

格雷將酒倒好后,從衣襟里拿出了一封信和拆信刀遞到了阿爾弗雷德的面前。

「威爾克?」

「萊昂.威爾克,以前教過我和尼爾斯』頌語』的紳士。」希爾德回憶道,「他的鬍子讓人印象深刻。」

阿爾弗雷德展開了信,看到一半時皺起了眉頭,略有些浮誇地開口道:「哦,阿普蘇在上,這可真是個壞消息。」

「怎麼了?」

「威爾克先生在今早去世了。」

希爾德驚訝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半晌才哽咽地說出了「阿普蘇在上」這句話。

許冬知不知該作何反應,但下一秒希爾德已經伸手抱住了他,將他的頭按在了她寬闊無緣的肩膀上,輕輕拍着他的背說:「哦,可憐的尼爾斯,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他尼爾斯想哭跟我許冬知有什麼關係。許冬知藉著對方這個動作擋住了臉,抽動了兩下肩膀,瞪大了眼睛爭取流出兩滴眼淚來。

阿爾弗雷德出聲問道:「他是尼爾斯的朋友?」

「據我所知,唯一的朋友。」希爾德說道,「在課程結束之後他還時而會去威爾克先生家拜訪。威爾克先生還教會了尼爾斯一點點的阿蒙森語。自從威爾克先生身體情況變糟糕,拒絕訪客之後,尼爾斯就幾乎沒怎麼出過自己的房門了。」

「這我倒是不那麼清楚。」

「你當然不清楚了阿爾弗雷德哥哥,畢竟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阿特勒身上了不是嗎。」

氣氛像是有一瞬間的僵硬。許冬知不敢抬頭,半晌才聽見阿爾弗雷德用一種顯然並不愉快的語氣說道:「我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沒有嗎?這次父親和母親都只帶了阿特勒哥哥去巡視領地,眾所周知,只有領主才會有這樣的權——」

「希爾德.克拉克!」

「我在,親愛的阿爾弗雷德哥哥。」希爾德仍舊寸步不讓,「向星夜之神波拉瑞斯發誓,我可是站在您這邊的。畢竟阿特勒哥哥要是成為了領主,他就再沒有時間來關心我們了,說不定有哪天他也會問出『威爾克先生是誰』這種話。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那麼,是的,鼓勵尼爾斯和威爾克先生多多交流的就是阿特勒哥哥,他甚至用自己的蘇爾犬載着我和尼爾斯過去探望威爾克先生——在你為了鞏固自己繼承人位置而奉承父親的時候。」

銀製品落地的聲音清脆動人。阿爾弗雷德怒氣沖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后,

「該死的,格雷,你是看上了那個傲慢的小姑娘了嗎!還不快給我跟過來!」

雙胞胎中的弟弟拿上了喝剩的酒瓶跟了上去,兩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房間里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如若再仔細聆聽的話,便會發現那些『提燈人』也已經離開了,偌大的房子裏只有他們三兄妹……或許是五兄妹,和那些比死人還安靜的家僕。

「我得承認自己說過頭了。」希爾德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了剛才的尖銳,「但不能在阿爾弗雷德面前承認。」

這一家人的關係着實相當微妙。許冬知已經分不清他們究竟算是關係好還是關係不好了,只是任由尼爾斯的妹妹這麼抱着自己,彷彿在跟樹洞傾訴那樣說着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阿特勒說過阿爾弗雷德以前並不是那樣的,他以前想當個航海家,乘上有家族標示的帆船抵達世界的盡頭,向那群傢伙證明世界絕對不是圓的。」

那他可太會挑隊站了。

「我們都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希爾德說,「但是阿爾弗雷德知道我們如今被囚禁的這個『污穢之地』有多小,除卻成為芬恩克斯的領主,他看起來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爭取了。但是波拉瑞斯見證,阿特勒一點也不想跟他競爭這個。還有以前的你,因為是擁有神諭的『信者』而被阿爾弗雷德格外戒備,就算你曾為失去了它而痛苦,我卻無比慶幸——神諭跟權利在家人面前不值一提,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嗎,尼爾斯?」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脆弱。許冬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雖然希爾德沒有說,但她大概才是此時此刻真正為那位教書先生的逝去而痛徹心扉的人。

那天晚上,許冬知通宵看完了尼爾斯.克拉克寫下的所有日記,大致理清楚了這個世界的大概。

芬恩克斯,即為這座極北之地的島嶼的名字,歸屬於加林王國。這個世界中的信仰中存在着五位神明,分別是守門人佩拉,晴空之神芬克爾,湖海之神威爾,星夜之神波拉瑞斯和鳥獸之神阿黛爾。

這些神明的信徒之中,有極小一部分會得到『神諭』,獲得不可思議的力量,尼爾斯.克拉克便是得到了湖海之神威爾的神諭的一名信者。

湖海之神代表的是……許冬知翻閱著書架上的一些書籍,看向了湖海之神威爾的象徵。

雖然延伸的用法多種多樣,但歸根結底,湖海之神象徵的便是海納百川,換言之——空間。

老穿越小說標配了。

許冬知照著書上的內容念了句對湖海之神的禱詞,日記中失去已久的能力情理之中地出現了,許冬知試着往裏頭扔書,一個書架都扔完了,那空間似乎還是不見底。

現在他合理懷疑自己是穿書,或者說更扯淡,他睡前看了個什麼玄幻小說,然後現在還擱哪兒做夢呢。

從希爾德口中聽到的「污穢之地」在日記中也能找到來源。

這個世界從幾十年前便開始出現了魔鬼的使者,他們來自地獄深淵,篡奪阿普蘇子民的屍體,從墳墓之中復甦,偽裝成平民,潛伏在人間。

那些魔鬼在篡奪他人身體的一瞬間是能被教會精準定位的。

但由於十五年前的一次「地獄喧鬧」,愈萬個魔鬼同時從地獄復甦,導致教會的定位失去了準度,只能大致圈出其中的幾個地點進行封鎖,這些地點便是所謂的「污穢之地」。

魔鬼潛伏之後便難以被發現。

但隨着時間流逝,來自地獄的氣息會越發濃重,最終變得能被教會感知到,進而消滅、殲滅,「污穢之地」才能得到解封。

許冬知人都傻了。

感情這新手村是封閉式的?

他是個南方人,南方中的南方,在這種沒有暖氣的世界裏他縮得像個鵪鶉,連門都不想出。

就算真要他留在新手村,他也希望能找個暖和點的新手村。

現在是四月末,算是晚春,而窗外的大地依舊是冰雪覆蓋。一夜之後太陽自東邊升起,沿岸的浮冰在陽光之下璀璨奪目。

這裏的冬季由於暖流影響而並不至於太冷,但近岸的海水還是會有一定程度的凍結,被夾雜着潮濕水汽的冷風拂面時,便是許冬知最渴望回家的時刻。

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卡琳敲響他房門時,遠方的教堂剛好響起了鐘聲。許冬知意識到今天是星期三,也就是湖海之神的禮拜日。

阿普蘇的五神禮拜日是從周一至周五的,周六是他們死去的日子,周日則是人們祈禱他們再次降生的日子。

宗教信仰對於許冬知來說終歸帶着點不真實的色彩,從周一到周五降生的五位神明,聽起來像是五個天生的社畜。

他用銀刀割開了盤中的煎雞蛋。今日的餐盤跟餐具閃閃發亮,都是銀質的,而昨天的看起來則是錫制。

許冬知懷疑這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家庭很可能已經面臨着嚴重的經濟危機,不然也不能貴的餐具跟便宜的餐具都開始混用了。

「主人,今天是禮拜的日子。」卡琳像是生來就這麼雀躍,「您今天打算去教堂嗎?」

還能不去的嗎?許冬知一愣,看着外面覆蓋的積雪,多少起了點退意。但想到自己遲早得適應這個地方,到底還是咬了咬牙,點了下頭。

「走吧。」

一句「Let『Go」沒什麼現實意義,許冬知說出來的時候也並未想過有任何不對。但在下一刻卡琳便睜大了眼睛,像是冒犯了什麼般屈膝,臉上驚慌失措,綠色的眼睛快匯出水霧來。

「對待不敬的僕人應該揮舞你的藤鞭,而不是褻瀆你的神明。」剛從樓梯走了上來的阿爾弗雷德開口道,「威爾神如果知道有女人踏進自己的教堂,非得認定你是魔鬼的使者不可。」

許冬知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所幸阿爾弗雷德並未覺出什麼奇怪,他這個弟弟自從失去神諭之後長年精神恍惚,他甚至都忘了尼爾斯上一次去教堂是什麼時候了。

「你有一陣子沒出過門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讓格雷跟着吧。」說完也不給尼爾斯婉拒的機會,朝着樓下喊了一聲格雷的名字。

話音剛落,格雷便如潛藏在暗處的幽靈般霎時飄到了他面前。

「……謝謝關心。」

其實許冬知還是希望能自己出門的。他希望能儘早地掌握這裏大致的情況,而多一個人便像多了一雙盯着他的眼睛,讓他十分的不自在。

格雷在瞬息間便做好了出門的準備,並走進了衣物間,去拿禮拜所需的飾品。許冬知站在樓梯上,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極輕的聲音:

「我的弟弟並不誠實,主人。」

許冬知一愣,卡琳的話語如深秋的枯葉般輕飄飄地落入一片平靜的水面之上。

「小心格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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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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