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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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徐家河邊的柳樹上已經不知不覺地有一層鵝卵黃的顏色了,田裏的麥苗本來似乎是平躺在地上冬眠的,現在一下子睡醒站立起來了,而且一場春雨長一寸地開始往上冒了,油菜花開始抽苔了,頂端已經有了要咧開嘴笑的意思了。

新莊大隊的經濟似乎也有點春暖花開了,大隊集體經濟的富裕讓村裏也有了更多的讓其它大隊羨慕的公益事業了。就在這個春天,新莊大隊有了幼兒園,孫榮然成了第一批入園的孩子。這也使孫榮然開始了他人生求學路。

孫榮然是在懵懂中由父親背着他和家裏的一張凳子一起被關進幼兒園的,他不知道為啥要把他和他親愛的祖母分開,關在那裏了,直到傍晚才由父親來接回家。不過很快,他的玩伴開始遍及全村了,對上幼兒園的憤懣逐漸被和小夥伴們的追逐耍鬧的樂趣取代了。還時不時能由幾顆糖作為點心吃,這可是奢侈品的,平時家裏都吃不到的。孫榮然可捨不得吃,他會藏着帶回家給祖母吃,每次帶回去,聽到祖母的誇讚比那糖還要甜的。

這個幼兒園的生活似乎很短暫,孫榮然還沒玩夠很快就被送入新莊小學讀一年級了。老師們似乎要比幼兒園的老師凶多了,作為點心的糖是不再有吃的了。只有跟着老師那根粗糙的竹子做的教鞭指著的破黑板上a、o、e一遍一遍地讀。集體朗讀的時候還好,能夠濫竽充數般地一張一閉嘴巴假裝會讀了,可那精怪的老師偏偏讓大家一個一個單獨地輪著讀下去,這個時候是最恐懼和狼狽的。前面有的被老師逼得漲紅了臉,嘴巴張得很大,但就是沒有聲音,老師一遍又一遍地示範著,拍著黑板,手不停地做着手勢,聲音似乎只要按這手勢就能發出來的,老師的教鞭開始在桌子上上躥下跳了,可那位就是只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的。老師無可奈何地讓他站着,試圖換一個人,可結果後面那個也被嚇傻了,a讀成了o,o讀成了a,e讀成了o。

老師開始在泄氣般地搖頭了。而之前讀出坐在位置上的還有幾位同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們,炫耀地跟着老師的教鞭在位置上先讀出來了,老師只能讓這幾位站起來帶着他們讀。

孫榮然已經等待了很長時間了,他心裏已經模擬著跟讀了不知多少遍了。總算輪到他了,他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跟着老師教鞭指的地方響亮地讀完了。老師很滿意地點頭讓他坐下。於是孫榮然也是很得意洋洋地掃了下全班同學,眼裏充滿著那種躊躇滿志的神情。新莊小學的教室其實是在西江塘外的潮沖池邊上原先的上沙廟,上沙廟供奉的是張老相公,據《永興縣誌》記載,張夏是宋代人,出生於永興樓塔,河上一帶。其父曾為五代吳越國刑部尚書,因為其父的關係,他被授予郎官的職務,後來調任泗州(今安徽泗縣)知州。當時泗州大水,張夏募民修建堤塘,疏導河渠,減輕災害。景佑年間(1034--1038),張夏以工部郎中任兩折轉運使。當時浙江海塘年久失修,他派人加固堤塘,分段守護;杭州江塘原用木材、泥土夯築,常被江潮衝垮,張夏首次發起將其改建為石塘。張夏死後,被朝廷追封為寧江侯,顯應侯,護堤侯,靜安公。老百姓則尊稱其為「張老相公」(傳說中的水神),永興曾在多處立祠紀念他的治水功績,俗稱「相公廟」。

上沙廟在解放后被改成了新莊小學,學校只有五個教室,操場是泥地,周圍張家的幾戶社員經常到這來曬枯樹葉。因為社員生活用燃料都是麥稈,稻草,絡麻桿,棉花桿等這些農作物秸稈,而這些都生產隊的集體財產,由生產隊根據每戶人口和工分總值綜合計算統籌分配的,分配的柴草每年一般只夠燒八九個月的時間,而剩下的幾個月每家每戶沒柴火燒了,於是南沙公社這一帶的社員總會在秋末冬初樹葉凋零的季節,拉上人力車,帶上麻袋和竹扒子,翻過大橋去九溪,玉皇山,虎跑等這一帶扒柴燒,所謂扒柴就是用竹扒子把樹上掉落下來的樹葉,枯枝,松球,松針什麼的扒回家。

每年這個時候,孫榮然也會在放學後走過大橋,走過四眼井,到赤山埠這去接扒柴回來的母親,父親是先騎着鳳凰到那幫母親把柴火裝上車了,連帶着自行車也裝上了母親一早就拉出去的人力車上了,因為大橋只有在早上六點前和晚上六點后才對人力車開放的,所以扒柴的一般是早上六點前就把人力車拉到那了,等一天下來柴火扒滿了,等到晚上六點過了,便慢悠悠地拉過大橋了。這一段路要經過兩個艱難的上坡路,一個就是赤山埠,一個就是上大橋的那一段,都很陡,所以家裏接車的經常要走過橋到赤山埠那候着,等車過來了,就幫着一起推上橋,沒人接的,只能和同去扒柴的相伴着一個拉一個推的翻山越嶺過來的。

柴火拉回家后,往往要經過翻曬,曬乾后才能燒的。這個時候小孩子們便會像小貓小狗一樣在厚厚的枯樹葉上玩耍,翻跟頭,打架,在這個上面人摔倒了也不會摔壞,所以這個季節是孩子們最有趣的日子。而孫榮然往往在這些枯葉裏面發現一些人家乘公交車后扔掉的汽車票,在上學之前,他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就問了父親:「這是什麼?」

「車票。」

結果幾天後他撿了滿滿的一袋給父親,父親很驚奇:「幹嘛撿這些?」

「車票啊,爹,可以買汽車的啊,這些人咋這麼傻的,車票都這麼扔掉的,你看,糧票,布票,肉票,蛋票,豆腐票,煤餅票......,買哪一樣東西都要票的,這些城裏人真是有錢,連車票都不要的。」

父親哈哈大笑:「傻兒子,這些是城裏人坐公交車買的車票,坐過就沒用的,不是用來買汽車的票。」

孫榮然恍然大悟。上沙廟也和曬場上的枯葉一樣透露著歲月的蒼老,經過時光浸泡的門和窗都是搖搖欲墜的,房樑上會時不時爬過老鼠后掉下的灰,屋檐下都是麻雀做的窩,上課時教室泥地牆角邊有時還會有蛇的偷聽。只有朝氣蓬勃的孩子們踩着這些飽經風霜的歲月枯葉在成長的熱鬧才讓人感到生命的氣息在倔強地散發。一下課,麻雀會被他們用來練靶子的最好目標,而膽大的男孩會抓着小蛇偷偷塞到女孩們掛在桌邊的自製的布袋書包里,等上課的時候,呆不住的小蛇便爬出來透氣了,這時便是尖叫聲此起彼伏,於是那些膽大的孩子便來一出英雄救美將小蛇抓住扔到操場上。

人啊,為啥總是有時一定是好人壞人兩個角色都是同一個人在承擔的。女孩子們的玩具就是橡皮筋和布沙包,公雞毛縫在銅錢上的毽子了。而男孩子會自己用木板鋸成的乒乓板,再拔幾根公雞毛插在皂莢核做成的球,便是一副好羽毛球了。當然也可以鋸一段木頭,將一邊削尖,嵌上一顆鐵珠做成旋陀螺的,互相用鞭子抽著進行撞擊比賽,看誰的先被撞死。用一截鏈條安裝在用鐵絲扭成手槍狀的頂端,把火柴插在鏈條細孔里,用橡皮筋彈射撞針到鏈條里的火柴上,便會啪一聲,這就是火炮子槍了。

手巧的男孩子會用廢棄的人力車內胎剪成細條挑成土製的皮球。這些玩具已經是高大上了。孩子們總是有一些奇思怪想的東西讓這個上沙廟熱鬧的。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最讓人艷羨的是孫榮然的堂哥孫榮光了,人人都懼怕老師的時候,這堂哥已經留級兩年了,和孫榮然成了同學,他似乎從來不懼怕過老師,總是做一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因此他也是孩子王的,他不大喜歡讀書,就喜歡捕魚捉鳥,他在家排行最小,家裏羊圈裏的羊草是歸他這老小每天要割一竹簍的。所以他時常會逃課去割養草,老師一次把他放學留的很遲了,他看老師遲遲不讓他回家,他便從窗上爬出管自回家割羊草去了。

第二天,老師把他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了一頓。中午他回家吃好午飯後,居然把羊牽到了學校里,把羊繩拴在柱子上,然後坐到教室里上課。

老師也是一個生產隊的楊憲林老師,哭笑不得地問他:「榮光,你怎麼把羊牽到學校里來了?」

「怎麼?問你啊?」孫榮光不無好氣地答道,「今天你若放學再把我留下,我這羊的羊草你幫我去割來。」

說完,他把隨身帶來的竹簍和鐮刀扔到了老師面前。楊老師見他這付架勢,便無可奈何地對他說:「你家的羊既然要挨餓,那就不留你了,但你讀書總該好好地認真讀的。」

這一次牽羊示威后,孫榮光取得了巨大勝利,從此別的同學放學留下來,他都沒被留下來過了。

日子的清苦讓孩子們平時也是沒零食吃的,在扒柴葉的季節,山上的苦櫧子(小孩子們一般都叫它柴栗果)也成熟了,一陣秋風,它們從趾高氣揚站在枝頭手舞足蹈日子一下子威風掃地。而這個柴栗果炒熟了也是孩子們口中的美食。於是孫榮光便會約上幾個要好的,一早就背著書包出門,和家裏人說上學去了,其實他們轉身就把書包里的書全部塞進了大牆門外的草垛里了。

四五個人迎著朝霞,吸著新鮮空氣,哼著: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這歌是平時經常去看四連炮隊的解放軍訓練的時候聽會的,感覺很提氣,哼上這歌,豪氣頓生的。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錢塘江,便是和虎跑連在一起的大王山了,往北是龍井方向,往西便是六和塔,九溪方向。這一帶山高林密,苦櫧樹比較多的,而且又粗又大,結的果子也是遺傳於母樹的健康的,又大又實。

一般結果多的苦櫧樹找到幾棵就能撿好多的,一天下來,每個人的書包鼓鼓的,有的孩子還把因為熱而脫下的衣服袖子用繩子系住,把柴栗果灌滿了兩個袖子,然後把衣服圍系在腰間。等到能裝滿的地方都裝滿了時候,太陽也從雞鳴山那邊跑到十里琅璫那邊的雲棲竹徑那個角落了,一不小心就要掉下去的了,孩子們便滿載收穫地哼著: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一腳跨回江南,各自回家。

於是晚上,孫榮光家的灶上便飄出一縷一縷的炒貨的香,從南慢慢飄,慢慢飄,飄到了北邊孫榮然的家裏。榮然知道,堂哥今天又有好東西弄回來了,便趕緊跑到他家去。榮然自己是不敢跟着堂哥逃學去撿柴栗果的,自打被父親那一次教訓之後,他是不敢逃學的。而孫榮光三兄弟,老大孫榮暉和老二孫榮陽也是讀書沒出息,只知道外面去弄點黃鱔魚蝦回來改善下伙食的,所以堂大伯孫繼騫從來沒指望過自己的兒子讀書能有出息,而且為了能讓自己這三個如狼似虎的兒子能填飽肚子,兩夫妻都是早出晚歸掙工分的。他們的學習才不去過問呢。更何況孫榮光這小兒子了,只要無病無災不餓死已經是婆婆萬福了。

堂哥孫榮光還是很義氣的,其實他早就把孫榮然那份子給留着了。等榮然跑到他家門口,他早已把米缸里舀米用的木盆裝滿柴栗果給他了。

「喏,這是給你的。」他大方地說道。

「能不能再給一點,班上明天我有幾個要好的能一起嘗嘗。」榮然卻有點貪得無厭地要道。

「唉,你呀,給你,給你」孫榮光作出一副不願意的樣子,但又沒有不給的意思,又給了孫榮然一木盆。

榮然有點喜出望外地開始拒絕了:「夠了,夠了。」他知道,明天他在班裏會和這炒過後的柴栗果一樣的香噴噴的,有多少同學會圍着他討要幾顆的。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有這樣一位膽大包天的堂兄在的,所以在學校,他不大會受人欺負的。

堂兄見孫榮然有點驚喜交加的樣子,乾脆又給了他一把生的苦櫧樹子。「喏,這幾顆給你去班裏分分,插根鐵絲可以做小旋陀螺的,在桌子上可以旋轉比比的。」他順便給他看了一顆他做好的,順便在桌子上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那個鐵絲做的把,一轉,柴栗果便在桌子上旋轉起來了。

「哦,太好了,有吃有玩的,明天我會帶去的。」孫榮然滿載喜悅回家了,這一晚他很遲才睡熟,他在安排送給哪幾個同學了,特別是還有徐婧鳳,陳美玉這幾個女同學得讓她們嘗嘗這苦櫧樹子的香味的了。這幾個女同學讀書很不錯的,在他心目中可是要巴結的。當然他自己其實讀書也是不錯的,成績好的女同學和男同學也往往是要好的。

第二天,孫榮然比任何一天都還要早到學校,他在等他昨晚盤算了一宿的那幾位同學的到來。這柴栗果的香味似乎藏不住了,徑直從母親為他用破布縫製的百納袋裏悠閑地飄出來。沒有零食吃的年代,人的鼻子卻比狗還要靈的。不一會兒這香味已經不邀而入闖進了掛在人臉上的那兩個朝天門洞了。很快,有人循着香味找到了榮然這,討好地問:「你有柴栗果?」「嗯」孫榮然頗有點自矜難持地答道。

很快這消息全班同學都知道了,孫榮然便開始便按昨晚想了一宿的名單分給大家。繆毅堅是孫榮然在班裏最要好的同學,一是因為他家住在孫榮然家大牆門外的小溝對面就是那個c型聚居區後面的華家池邊,兩個人有時上學下學都是一起約著來去的。二是班上兩個人和徐婧鳳幾個都是屬於成績好的學生,只是毅堅和婧鳳兩人是鄰居,而毅堅的母親是語文老師,正好都是他們的老師,因此幾個人就一直在一起的。分柴栗果自然是特別關照這些要好的同學的。一顆柴栗果成了孫榮然拉攏同學們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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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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