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泡沫褪盡后的絕唱（4）

她的尾巴是真的疼。疼到她不敢多動幾下。

她的尾巴是漂亮的冰藍色，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但是此刻上面佈滿了傷疤和划痕。

夜色太暗，尾巴又在水裏，周馳根本沒注意到蘇見煙的尾巴。

人魚的痊癒能力非常彪悍，但看這些已經修復了好幾天的傷疤來看，就知道蘇見煙之前傷的有多重。

她不是土生土長的人魚，她剛投放到任務世界就遇到了船體破碎自己滑出來的局面。

儘管在劇本里知道自己是條人魚，但真成了人魚，蘇見煙發現自己簡直就是個剛出生的孩子似的什麼也不會。

她剛來任務世界反應過來自己在水裏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掙扎，人類天生怕水，手忙腳亂的使喚著剛接觸的尾巴和兩套呼吸系統，蘇見煙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好不容易學會了擺動尾巴和呼吸，就面臨着一個人在大海的危機。

不能往深水區游，她的基因本能告訴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但是她做不到。

找不到食物，夠不到深處的貝殼，抓不到魚，偶爾抓到幾次還下不去嘴，就算最後找到幾個能吃的海藻，混合著海水她根本就咽不下去。

人魚的本能和她作為人的本能互相排斥，而且人的本能佔了上風，這讓她作為人魚活着很痛苦。

吃不飽，也休息不好，各種各樣的魚會在你睡着時來到蘇見煙身邊，有些她認識，有些她不認識就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哪個有毒毒死她。

最主要的是，有攻擊性的魚太多了。

她游不快，躲不過，也打不過，每次都是狼狽出逃。

尾巴上都是各種各樣的魚咬的划的還是很多珊瑚岩石拉的傷疤。

最狠的，就是一次咬下她一塊肉，連帶着六片鱗片。

她那次是真的留了很多血，然後引來了她最不想見的鯊魚。

但所幸鯊魚不知道是吃飽了還是基因記憶人魚不好吃，圍着蘇見煙遊了幾圈走了。

不愧是轉正任務，上來都給她搞崩潰了。

她撫摸著魚尾，痛感讓她真實地感受着手下不是雙腿而是魚尾。

她不敢去想，在這裏待着，以人魚的身份活上十幾年或幾十年後再出任務，那時候的她會不會也會和那些瘋了的前輩一樣被送去心理治療。

蘇見煙雙手撐地，一點點爬向卧室。

世界劇情的男主是周馳，這個國家最年輕也最有潛力的將軍預備役。

優渥的家境和突出的單兵作戰能力讓他不過二十四歲就成了利刃小隊的隊長。利刃小隊是總統閣下直接任命和管理的軍事小隊，正式成員和替補成員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個，以非正面戰場為作戰領域，聽命於總統。

利刃小隊是別人的人生巔峰，而對這個被總統稱之為「直擊敵人心臟的利刃」的男人，這個利刃小隊只不過他未來站上軍事機關最高領袖地位的一個精彩履歷。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的未來。

包括他自己。

但是天才總是悲慘的。

不知道從哪次作戰開始，周馳就再也回歸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的夜晚耳邊充斥着的是尖叫和爆炸聲，枕邊放的是匕首和手槍，甚至一度去廁所都要隨身攜帶武器。

很多人都說，上過戰場的人是融入不了正常社會的。

他們習慣了浴血奮戰和生死離別，戰爭的焦慮一直在困擾着他們的神經。

很多普通士兵都有這個癥狀，但沒人認為周馳會有，他自己也不相信。

直到長達六個月的無法正常入睡讓他的免疫力急劇下降，身體素質也斷崖式下跌，這個國家最璀璨的明星，最終病倒了。

周馳的病沒人治得好，他白天訓練做任務，晚上就睜着眼睛等天亮，任是上帝也會被拖死的。

世界劇情的中間部分就是圍繞着周馳在戰場上的所向披靡和他與自己無法和解的痛苦來進行的。

睡眠不足讓他的精神變得偏執偏激，暴躁狂怒，動不動拿槍傷人威脅人，最後總統不得不將他下放到第一線戰場。

拖着病軀衝鋒陷陣，周馳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心狠手辣，從早期還能和朋友們出去聚會吃飯，但最後斷絕所有關係一心住在戰場的邊上。

周馳在等自己的死期，他希望他能死在拼搏的戰場上。

但最後，他屈辱的死在了病床上，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打了十幾瓶安眠藥，安樂死。

因為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經是個瘋子了。

這是一個英雄被自己的精神疾病活生生折磨瘋的故事。

蘇見煙的任務，就是讓他走上預定結局，成為真正的大將軍。

人魚，是總統閣下特地為了治療周馳而撥給他的。

原劇情的人魚，也是和蘇見煙一樣被船隻遺落。但是那是人為故意的，全世界那麼多人覬覦人魚，終於有一隻人魚被送出來，漫長的運輸過程是很多人盯上的點。

原主幾乎在落入大海中兩個小時后就被人逮了回去，最後慘死在一人寬的魚缸里。

蘇見煙看了原主，掉出來第一時間就是跑。

拚命地跑。

世界劇情會把她送到男主面前的，只要她偏離了原主的人生道路，保證自己不死。

蘇見煙摸了摸自己餓的癟進去的肚子，無奈地嘆口氣，爬到男主的床邊。

男主這個時間線已經是六個月沒睡過好覺了。

每次睡眠時間不會超過兩個小時就會在槍林彈雨中驚醒。所以看着這麼精壯的身體才會泡會海水就發燒了。

滿是傷痕的魚尾拍打着地面，乾燥的空氣更適合人魚身體痊癒。蘇見煙靠在床頭柜上，望着窗戶外頭的黑暗，唱起了歌。

她唱的是上個世界的精靈之歌。

自然之神的力量蘊含在曲調中，哪怕不是同一個世界線，蘇見煙也想着萬一有點作用呢。

周馳難得沒有夢見炮火和血腥。

他看見自己走在濃密的樹林中，戴着白手套的手撥開一片片灌木，然後一個巨大的用藤蔓編織的鞦韆出現在眼前。

一位金髮的女孩坐在上面，看不清面容，嘴裏哼著歌。

你是誰？

周馳想問，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喚著另一個名字：「伊莎貝爾……」

她是伊莎貝爾嗎？我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周馳腦子還沒想明白，場景忽然一換。

他高高在上，坐在王座上，底下是烏泱泱的貴族和大臣，以及中間的蓋着帷布巨型金屬鳥籠。

不……

周馳看見鳥籠心中就猛的刺痛。

有人揭開了帷布，她果然就在裏面，坐在藤蔓上，一頭金髮。

籠門被打開了，她彎腰走了出來，向他一步步走來。

在她登上台階時，他在心中喊著不要上來，你會死的。

但他眼前一花，看見得是無數次自己伸手喚她伊莎貝爾，過來。

然後她就乖巧地走過來跪坐在他的腳邊，伏在他的膝上，充滿了喜悅和依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馳晃回神，卻見那女子已經到了跟前不遠處，手中一朵白色薔薇花。

他開始不受控制地抖起來，眼睜睜看着那看不清臉的女子把花扔在他身上，然後開口說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的話。

「記住，是你殺了我。」

是我，殺了她？

周馳站起身去抓她，只抓住了滿手的白色薔薇花瓣。

他看着花瓣，突然開始頭疼。

耳邊似乎又響起來在密林中聽到的歌。

「周馳？周馳！周馳！」

周馳猛然睜開眼，開始大口喘氣。

「好了好了，沒事了，你醒了。」說話的人是劉醫生，專門負責對接治療周馳的病情。

周馳立刻坐起身，隨即反應過來：「天亮了？」

「對的。恭喜你，這六個月來第一次睡眠超過五個小時。」

「五個小時？」周馳揉揉太陽穴，自己都被這個數字驚到了。

「應該說是至少五個小時，我來到你床邊時你已經睡著了，我等了五個小時你都沒有醒來。」劉醫生很是欣慰。

他是總統親自批下給周馳看病的醫生，是帝國最優秀的精神科醫生。

他昨天接到周馳的電話就馬不停蹄地坐了空中列車趕了過來。

因為他的職業信息和周馳綁定，所以倒也有許可權進入周馳的私人領域。

周馳晃晃腦袋，確實感覺和以往不太一樣。

他突然想起來了那條小人魚：「你進來的時候有看見什麼嗎？」

劉醫生搖頭，「沒有啊。不過你昨天是做了什麼，房間里特別凌亂，到處都是水漬。」

經過一晚上的蒸發，地面上已經看不出什麼痕迹。倒是周馳的床上，一團皺巴巴。

周馳只穿了褲子，他掀開被子下地，從衣櫃里翻出新的衣服，被海水泡過之後又風乾的感覺讓他渾身黏膩膩的。

他也不避諱：「昨天在海里撿了一條魚回來，有些麻煩，泡水泡太久了。」

劉醫生也很自在地起身給周馳準備熱水，「你這樣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你現在的免疫力太差，身體素質也很低，本來你就在透支體力，大晚上泡那麼冷的海水，不是上趕着找死嗎？」

周馳依舊不在意，語氣慵懶：「哪有那麼誇張，要死早死了。」

然後他推開浴室門。

周馳：……

原來躲這睡覺了。

劉醫生也跟過來，朝裏面看了看，驚詫：「她就是你撿的魚？還是條人魚？」

周馳鷹一般的眼睛快速掃了浴缸中睡得正香的小人魚，嘖嘖兩聲：「是條嬌氣的人魚，亂折騰。」

人魚一頭黑髮在水中海藻一般鋪開，朦朧夢幻，精緻小巧的鼻尖輕點水面，時不時露在空氣中。紅唇在水的折射下妖艷奪目。白雪似的皮膚與發色形成鮮明對比，視覺上的衝擊力可謂之讓人心頭一顫。.

那昨晚他見過的黑色眼眸閉着，看得出主人睡得很安詳。

她上半身是用了一些不知名的水藻纏繞着，從胸口繞道脖后，包裹住了柔軟，平坦的腹部下面是條神秘炫目的冰藍色魚尾，在透進浴室的陽光下閃著細細碎碎的光。

只是上面卻是亂七八糟的划痕，最明顯的是側邊一大塊血污，連魚鱗都沒有。

劉醫生醫者仁心，已經走上前去查看：「這條魚看來沒少受罪，尾巴遍體鱗傷的。」

人魚有着強勁的治癒能力，傷在肌膚上很快就會恢復，但是他們的尾巴卻沒有這種能力。

在人魚保護中心，他們都是嬌養著的，很少會受傷，但萬一不小心傷到尾巴，就會被保護中心視為搶險救災似的，忙裏忙慌地用特製的葯去治療。

周馳不置可否，他受過的傷比這嚴重的多，所以沒什麼感覺。

但劉醫生就不一樣了，在帝國每個人自小到大都被灌輸著一個概念：人魚很嬌貴，我們要保護他們。

所以他看着人魚，心疼的牙酸，「這都能被你撿到，真是運氣逆天，不知道是哪裏的運輸船出了問題，真是該好好問責！」

周馳抬起眼皮，「一會我就聯繫保護中心，丟了條人魚估計那邊也翻天了吧。」

「說不定是哪個殺千刀的私自售賣人魚。」

周馳：……

受不了劉醫生的濾鏡，周馳走上前，彎腰毫不客氣地將手伸進水裏，掐住小人魚的臉蛋，把她揪出了水面。

「哎哎哎哎！」蘇見煙睡得正香，猝不及防臉上一痛，睜眼就看見周馳那張欠揍的臉，頓時嬌罵出聲：「你幹什麼！我睡的好好的你非得要把我弄醒？！」

劉醫生驚嘆：「不愧是人魚啊，這聲音就是動聽。」

周馳很同意這點，不然就昨天開始能讓這小人魚在他面前罵罵咧咧那麼久？換別人在他面前說那些話或者比比叨叨那麼久，他早就一腳上去了。

沒想到連生氣罵人都會被誇聲音好聽的蘇見煙一愣，隨即小臉和脖子肉眼可見地泛紅，她看見了劉醫生，立刻蜷起魚尾，抓着周馳的褲子縮在他後面，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怯怯的。

劉醫生心都化了。

周馳卻毫不憐香惜玉地又把人魚揪出來：「別拉拉扯扯的，煩人。」

蘇見煙：「……」

活該啊活該啊，活該你是被安樂死的，就你那張嘴，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