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慕章
「劍八，小師弟就拜託你帶回書院了。」
「拾叄師兄！」
「無需多言，保護好他。」
正是垂髫年華的慕章，憑藉滿月之下光亮，看着身前衣着白衫的男子，用稚嫩的聲音詢問到：「拾叄先生，你不同我們一起走嗎？」
被稱作拾叄先生的白衫男子，聽着孩童的問詢，蹲下身子，抬起右手，在孩童稍顯雜亂的黑髮上碎揉幾下，用溫柔的聲音回答道：「慕章，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同劍八先生離開，要聽劍八先生的話，不然......」
拾叄話音未落，忽的站起身子，毅然轉身，回過頭眼神堅毅的看着慕章，輕聲道：「慕章，夫子說你天命予你，但我認為，這世上再亂，也由不得一個六歲的孩子當什麼救世主。不過夫子既然要收你為徒，你就跟着劍八，到書院快活去吧！」
拾叄輕身一躍，一襲衣衫炸響，於月色之中，傲然立於夜空，卻見拾叄白衫，無風亂舞，青絲長發，於世間招搖。雙手背負於七尺之身之後，於天地立足。
慕章看着拾叄背影，伸手想去抓拾叄衣袖，卻因為拾叄躍上夜空，正要摔倒時卻被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環著腹部抱起。
「劍八先生，你幫幫拾叄先生，你幫幫拾叄先生呀！」慕章嘴上哭喊著，淚水已經滴淌在劍八黑色長袖上，在黑色之中沒了蹤跡。
劍八看着拾叄，不由分說，左手抱着慕章，右手握著劍鞘，轉身邊走。
慕章見劍八如此，哭鬧掙扎的更厲害。雖然他才六歲，雖然同拾叄先生和劍八先生相處不過一月，雖然這一月一路被追，但是慕章知道，他心中溫暖如玉的拾叄先生，回不去了。
夜色寂靜中小孩的哭鬧並不顯吵鬧，因為這是一片不着邊際的森林，不見炊煙星火，不聞裊裊之音。小孩兒哭鬧，倒是給這死寂之地添了幾分人氣。
不過總有人是不甘寂寞的，願意附和這小孩的哭鬧聲。
「不愧是拾叄先生，與劍八先生兩人就敢深入我東玄國。留下那孩童，我天命觀自會讓拾叄先生和劍八先生安全回去。」
渾厚的聲音穿透著無邊的森林，驚起一處處飛鳥亂襲。
「想帶走小師弟？不自量力。打吧」拾叄的語氣波瀾不驚，並未有太多的話語。
慕章聽得拾叄先生一句「打吧」，便聽的不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響，震的自己心神發慌，不由得用雙手捂住耳朵，想要減輕聲響對自己腦袋的狂轟亂炸。
忽的，慕章感覺自己身體之上有一股暖流包裹，頓時舒服許多。慕章清楚是劍八先生的氣息保護著自己。因為這已經不是劍八先生第一次這樣做了。
「劍八先生。」慕章輕聲喊道，「我們還能在見到拾叄先生嗎？」
「一定能！」劍八擲地有聲的回答道，「一定能和拾叄師兄重逢！」
聽着劍八的話，慕章暗自祝福着，他還想見拾叄先生，因為拾叄先生是個溫柔的人吶，和母親一樣的溫柔。眼睛裏總是笑意啊。
可是，母親不在了吶。
慕章想着母親，心裏忽的有些沉重。突然感覺自己的臉頰有水滴拍打。
下雨了嗎？
慕章抬頭想看天空，卻只見劍八的下頜，下頜下面左右掛着水珠，隨着風，就輕飄飄的落下，滴落在慕章的臉頰和額頭之上。
劍八先生說他從來沒有哭過，慕章想着劍八說過的話，但今天，劍八先生哭了。
拾叄先生，再也見不到了吧。
慕章想要這，淚水奔涌而出。
月色之下，只有些晶瑩印着月光一閃而逝。
被劍八溫暖氣息包裹住的慕章突然有些倦意，他的小腦袋還想着拾叄先生。
他想着自己不過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小乞丐，在東玄國的小城鎮過着乞討為生的生活。挖到一些野菜便能少餓一頓肚子，討的一丁點殘羹冷炙那便更是滿心歡喜。倘若運氣好，用陷阱抓了些山雞野兔，那便是謝天謝地，多謝上天憐憫。
但對於六歲的孩童來說，活下去是困難的，春日裏的食不果腹，夏日裏的酷暑炎炎，秋日裏的風寒傷病，冬日裏的白雪皚皚。對於一個衣衫襤褸的六歲孩童，沒有明天，亦沒有天明。不經世險，莫勸人善。
就是這樣的慕章，在冬至時節，因為嚴寒蜷縮在巷子腳，這是一個狹窄的死胡同，寒風不會如空曠的街道上來回呼嘯，這是慕章能找到了最暖和的地方了。
慕章嘴裏哈著氣暖着手，凍得哆嗦，正想着今日該尋些什麼吃的，便見兩人向自己走來。一人身着白衫，腰間懸掛一紅扣碧玉，青絲垂背，束一發冠。面向儒雅隨和，正是一謙謙君子。
而另一人，身着黑色勁裝，右手握一長劍，握劍之手老繭遍佈，而四肢孔武有力，線條分明。神色剛毅，眼神如鷹。一頭碎發更顯得幹練精神。
慕章看着走來的兩人，眼睛都直了！
這不就是闊少爺遊歷人間，打手貼身相隨的情況嗎。也可以叫闊少爺遊歷人間，讓狗腿子咬誰咬誰。這種闊少爺，要不然出手闊綽，要不然就飛揚跋扈。
慕章想着青衫男子儒雅的模樣，倒不像飛揚跋扈之輩，而且是生面孔，多不是本地人，本地的壞少爺慕章了如指掌。所以為了自己的肚子，慕章決定試一試。
慕章不太利索的站了起來，凍得久了，關節有些僵硬，便顯得不太利索。活動活動四肢，慕章朝着兩人飛奔而去。
「少爺，行行好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都快餓死了，嗚嗚嗚.....」慕章一邊跑一邊裝着哭，小孩子的哭聲，對於這種看起來就像讀過書的少爺是具有欺騙性的，往往會獲得額外的收穫。此招慕章在此地以樂善好施的聞名的李公子上屢試不爽。
突然，慕章愣住了。
不是因為那高手拔劍相向，也不是青衫男子有什麼過分之舉。而是慕章突然被衣衫的溫暖包裹住了。
青衫公子蹲下來緊緊的抱着慕章，慕章愣神，以往這種情況，得來的不是一頓拳打腳踢，就是拉着公子的衣衫，得到一些銅錢或吃的。怎麼今天被陌生人抱住了?
難不成這青衫公子有什麼特殊喜好？
要不然，他是我爹？尋子多年，終獲重逢。
慕章現在小小的腦袋裏有大大的疑問，自己並沒有聽娘親提起過父親的任何事。不過按娘親的美貌，和這白衫公子倒是挺為搭配。可惜，娘親早已不在人世。
「小師弟，終於找到了你。」青衫公子鬆開慕章，認真的看着慕章面黃肌瘦的臉，立馬對身旁的男子說道，「小八，快找些吃的還有穿的來，看小師弟這衣不蔽體的樣子，簡直令人心疼。」
「嗯。」被換做小八的男子，答應一聲，便離開。
看到這，慕章認為自己猜的沒錯，闊少爺與狗腿子。不過小師弟是怎麼回事？
青衫公子好似看出了慕章的疑惑，便說道：「夫子還未正式收你為徒，你可以叫我拾叄先生，不過以後，你可得叫我拾叄師兄了。」說完，青衫公子竟然還得意的笑了笑，似乎這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這兩人，自然就是拾叄與劍八了。
然而慕章依舊不明白，一副你在說些什麼的，我聽不懂的表情。
拾叄正欲開口，劍八已經帶着一個包裹和一個食盒歸來。慕章聞着食盒裏飯菜的香味，這不是鎮上最有名的醉仙樓的美食的香味嗎！這香味，當真是神仙聞到了也要醉生夢死！
慕章頓時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直勾勾的盯着食盒。
拾叄從劍八手中接過食盒，然後一層一層把食盒分開來，裏面的美食頓時顯露出來，慕章哪兒見過這些玉盤珍饈，便要大快朵頤。
而拾叄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木桌可以盛放佳肴，有些慍色：「我小師弟怎可於地吃食。」隨即拾叄劍指一點，幾道佳肴便飄然浮空，然後穩穩的停在慕章身前。
「神仙！」慕章眼睛都直了，這是普通人能幹出來的事嗎？變戲法的也沒有這本事，簡直超出了慕章的認知，也只有仙人才會如此仙術。
拾叄似乎很滿意這聲神仙的稱呼，然後拿出筷子，遞給慕章道：「趁熱，快吃。」
慕章此時也放下心來，自己一小乞丐，仙人要對自己不利，早都死上百次了。
慕章沒有接過拾叄手中的木筷，因為慕章根本不會使，這玩意兒哪兒有手來的方便。所以慕章直接雙手就要去抓這些美味送到嘴裏。
而拾叄，見慕章沒有接過木筷就要用手，頓時一愣。張口道「定。」
慕章便動不了了，而他的手，離面前的燒雞隻有一指距離。
「怎麼能不用木筷呢。」拾叄很是懊惱，然後看了看慕章凄慘的樣子，嘆了口氣，又道，「不用木筷也就罷了，怎麼能不洗手呢。」
拾叄食指向著慕章一彈，憑空凝出一抹水流，順勢朝着慕章的雙手而去，水流過處，慕章髒兮兮的小手變得乾乾淨淨，卻也能見到慕章手上大大小小疤痕。這水流倒也沒停，朝着慕章的頭頂雞窩而去，順勢到臉，再從脖子浸入到身體，最後從四肢而出，便憑空消散。
而慕章並不覺得寒冷，倒是水過之處，清爽不少。比洗了個熱水澡還要舒服。
「吃。」拾叄見慕章變得白凈，雖然有些孱弱，倒是個俊美的少年郎。
慕章感覺自己恢復了行動力，便不管不顧，開始了大快朵頤。
拾叄站起身，忽然看着旁邊憋笑的劍八，問道：「你笑什麼？」
劍八再也忍不住道：「竟然有人在愛乾淨的拾叄先生面前吃飯不用筷子，簡直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啊，哈哈哈哈。」劍八笑的很爽朗，但是這爽朗之下，似乎有些打趣的意思。
拾叄面露慍色，但劍八依舊不停道：「如果我沒看錯，拾叄師兄剛才抱了小師弟吧，小師弟身上可不太乾淨呢。」
拾叄聞言，很想揍劍八一頓，但最終還是放下這個念頭，隨即一股水流遊走於拾叄的白衫之上，一塵不染。然後拾叄一眼寵溺的看着狼吞虎咽的慕章，輕聲道：「誰讓他是小師弟呢。」
拾叄和劍八，就這樣看着慕章吃飯，慕章吃的很香，也吃的很安心。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安心的飯。不用擔心吃了會肚子疼，不用擔心吃的時候有人打擾，更不擔心有人從自己手中搶走難得的一丁點兒的食物。這種吃飯的感覺，就好像娘親和自己一起吃飯的感覺。真的好溫暖。
慕章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了娘親，他看着拾叄和劍八，囫圇下嘴裏的食物，撕下一塊碩大的雞腿和一塊雞翅，伸手舉向拾叄和劍八，含糊道：「先生們也吃。」這是拾叄乞討以來，第一次分享食物。
「你吃，吃完了把衣服換上，穿的乾乾淨淨的，我們帶你回書院，見夫子。」拾叄回答著慕章，然後忽的對劍八說道，「別讓他們耽誤小師弟吃飯。」
劍八點點頭，提着劍，毅然轉身而去。
什麼人，也不能打擾小師弟吃飯。
約一盞茶的功夫，慕章便吃的心滿意足，用油膩的小手拍了拍肚子，十分滿足的打了一個響嗝。
拾叄見慕章吃完，又是一股水流，把慕章油膩的小手和嘴，洗的乾乾淨淨。然後拾叄把打開包裹，對慕章道：「把衣服換上。」
慕章也絲毫沒有不含羞，當着拾叄的面就把身上的破爛衣服脫下，瘦骨嶙峋的身子卻意外的聽着一個大肚子，顯得十分滑稽。慕章去拿衣服，拿着一件半身棉襖就要往身上穿。這棉襖，慕章不知道羨慕了多少回，冬天穿這個，賊暖和。
「先穿內衫。」拾叄看着慕章的動作，提醒道。
可慕章卻再一次疑惑的看着拾叄，問道：「啥是內衫？」
拾叄不僅啞然一笑，道：「來，我幫你穿。」
在拾叄的幫助下，慕章總算是穿好了衣衫，那感覺叫一個暖。從來沒這麼暖。
「吃飽喝足，走吧，小師弟。」拾叄站着身子，對着慕章伸出了手。
慕章沒有一絲猶豫，重重的「嗯」了一聲，便把小手搭在了拾叄的手中之中，然後被拾叄的大手緊握。
後來，劍八曾問過慕章：「你就不怕我們兩是壞人，帶你走是騙你？」
慕章回答道：「我什麼都沒有了。還能騙我什麼呢？如果每個人都是拾叄先生和劍八先生這樣，用好吃的和這棉襖來騙我，那我寧願天天被騙。」
拾叄聽后，認真對慕章說道：「你再也不用害怕了，以後，沒人能欺負你，這句話，我說的。」
「也是我說的。」劍八隨聲附和。
慕章忽的覺得傳來一道光亮，刺激著自己的眼睛，慕章緩緩睜開眼，感覺到自己在劍八先生的懷中，而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回到了初識拾叄先生和劍八先生的時候。
陽光有些刺眼，但並不妨礙慕章眯著雙眼看着這初升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