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有鐵碗的鐵碗寺

第2章 沒有鐵碗的鐵碗寺

本來,身體殘疾,親人逝去的丁白駒總有一種生無可戀的覺悟。自己在微博上這樣寫「世上本來了無生趣的人很多,幸運的是,無生趣的人再多,無趣的程度不會疊加。」但是這段時間,靠看熱鬧維生的殘疾人,忽然發現人生還是有點生趣的。於是在微博上又這樣寫「和物理學里的熱一樣,原來有趣也是可以擴散的,有趣的人多了,連無趣的人都會變得有趣。」

在人群中,丁白駒覺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一天,丁白駒給大小眼講數學題,倆人吵了起來,丁白駒說小女孩笨,小女孩說丁白駒丑,丁白駒口不擇言說了句你又丑又笨。大小眼徹底怒了,雙目盯着丁白駒,露出北美灰熊的兇惡表情,開始歷述丁白駒的毛病,又懶又饞,中午十二點才起床,喜歡吃肉還消化不良,不會說話還嘴賤,和人家老太太還想聊一聊未來人生,然後氣哼哼的咬着蘋果出了屋,蘋果還是丁白駒給她削的皮。曲晞出門就奔向了鐵碗寺。

鐵碗寺其實不是寺廟,是附近的一棟老宅子,論時間是很老了,解放前就有了,解放后建立的煙桿衚衕小學校就是以鐵碗寺為中心建立的,是當時的校長室所在,後來學校擴建為區中心小學,鐵碗寺那三間房就成變成了學校最靠西面的建築,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拆建。再後來,學校又蓋樓的時候,出了建築質量問題,讓家長告到省里,學生們沒法回校複課,過了兩年,等事情漸漸平息的時候,原先的區中心小學就消失了,成了一個住宅小區。這棟老宅子又一次神奇的保留下來,這次是緊挨着小區的西牆外面了。這棟老房子的產權兜兜轉轉,最後從教育局轉到了個人手裏。

可能是為了賣個高價,這個小區開始流傳鐵碗寺的故事,很爛俗的情節,就是某某時代,某個和尚拿着鐵碗來這化緣,經佛祖點化,修建了鐵碗寺,還要加上種種靈異傳說,這就算齊活了,就等傻瓜上鈎。

但是傻瓜顯然不多,很久這房子都出不了手。於是又開始流傳某某多少萬要買這房子,房主不賣的傳聞。這個方法的竅門就是要一次比一次價格高才有吸引力。最後房子還真賣出去了,據說賣了五百萬。大家挺好奇的,到底是哪個傻瓜花這麼多錢買這麼老的房子?

等新房主露面等了很久,也沒看到有人來裝修。一個夏天的清晨,有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打開院門上的鎖頭,走了進去。消息很快擴散開來,無事可乾的閑人們趁著晚上乘涼的機會,紛紛溜達到了鐵碗寺門口想打量一下。

新主人在煮肉。

長滿荒草的院子裏支著倆口十六飲的大鍋,下面的煤氣灶火開到最大,大半個院子都被水汽籠罩,有人從肉香里判斷,這倆口鍋一個煮的是豬肉,另一個裏面是羊肉。

隔了一會,火被調小了,霧氣沒那麼嚴重之後,有人終於看到了這裏的主人。好大的個子,這是很多人心裏的第一想法。「有兩米了吧?」「不止。」一眾閑人在門口竊竊私語。

巨人拿着一個特大號的白鋼盆出來洗黃瓜。這個院子的自來水竟然安裝在了院子了。這是幾十年前的設計,稀奇的是現在竟然還能用,水龍頭下面是一個水泥的下水槽,看來也還暢通。想一想這個院子周圍滄海桑田一樣的變化,這個院子還真有點是個奇迹。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這個院子的奇迹好像還有很多,比如院牆一直存在,就算在當初被當做煙桿衚衕校長室的時候,這也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地方。

再比如,這個房子的門窗檐瓦,都保留了解放前的模樣,東屋的窗上竟然還掛着木質的掛板。照理來說,這樣老的房子應該有一點沉降,瓦片更會損壞多處,導致房子漏水。但是這個至少二十年沒住人,沒人修繕的老房子,好像熬過了冬天的大蔥,直接就鬱鬱蔥蔥了,竟然立即就能住人。

洗完了黃瓜,巨人又拿出一大堆小蔥開始剝皮。這時候,門外忽然來了四輛皮卡。停在門口之後,七八個大漢從皮卡上卸下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東西,小心翼翼的抬進院子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大冰箱,單獨佔據了一個皮卡的貨艙。

東西都搬完后,四輛車全部開走了,留下來一個人,刀條臉,左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刀疤。有人認了出來,全市有名的一個大混子,古城區的孫二列巴。

孫二列巴和主人說了幾句話,然後蹲在地上幫着剝蔥。

過了幾分鐘,又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白白胖胖戴個眼鏡,有人認出來這是市教育局的一個副局長。進門話不多,也幫着幹活。

又過幾分鐘。街口修鐘錶的賈哥和開小賣部的任哥一起進來了。又幾分鐘之後,叉車廠的老王和他們車間主任一起來,這倆都住在小區東邊。再幾分鐘之後,來了一個誰也不認識的男人,還帶着一個小男孩,看來是父子,進來先和主人打招呼,問了一下車應該放在哪裏,出門把車開到旁邊停好,大家一看他的車,明白了,開計程車的。這之後是一個娃娃臉小胖子,西頭外街福臨門飯店的大廚。名叫王天霖,學的魯菜。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大號馬勺。

陸陸續續,前後大概來了十三四個人,連七十五號樓六樓的雷老太太都來了,這位老奶奶今年八十二了,頭髮不見一根白,身體倍棒,就是耳朵不是太好,進院先問「有我能吃的東西么?」廚子王天霖認識這位小區里的名人老奶奶,笑呵呵的回了一句「酥白肉你老愛吃不?這就煮肉。」原先煮的兩鍋肉已經煮好拿出放在了倆個大不鏽鋼盆里,王天霖把馬勺架上,正在熱鍋,另一個灶上正在煮肥肉,看來還真是要做酥白肉。「哎呀,最喜歡這口了」老太太張口大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假牙。

一共是十五個客人,最後一個是這條街上的女清潔工,姓劉,黑丑黑丑的,才下班,回家特意換了身新衣服。

院子東邊靠牆擺了四個摺疊方桌,開始往上面擺菜。一大盆手把羊肉,不知道誰切的肉,個個帶骨把,這是全羊分割出來的,做到個個帶骨,割肉的是個高手。一大盆白水豬肉,現在這種菜很少見了,滿清早期這是宮廷菜,白水豬肉一般現代人覺得太過油膩。肉挑的好,肥瘦間雜,肉塊大小一致,用刀切成大薄片,分成四個盤子端上來,醬料也是四樣,韭菜花,用海鹽加獨頭蒜不放一滴水搗出來的蒜泥,腐乳紅汁,東北農家清醬。(清醬,類似醬油)兩大盆海鮮,一盆是蝦爬子,另一盆是海螺。倆大盤子冷盤,一個大拉皮,一個紅油乾絲。加上王天霖炒的幾個熱菜,給倆女士預備的幾個甜品。最後一個菜是典型東北特色,叫春回大地,其實就是蘸醬菜大集合,小蔥、小蘿蔔、臭菜、生菜、茼蒿、干豆腐、大豆腐塊、拉拉雜雜十多樣,反正能蘸醬的都是菜。眾人坐齊,開始倒酒。一水桶的白酒,不知道啥牌子啥度數。任哥的小賣鋪那邊送來的八箱青島好像沒人太喜歡,所有人全部選了白酒杯子,連雷老太太喝的都是白酒,還是大杯子。開場白都沒有,主人直接拿大杯子敬了一圈,自己先幹了一個,大概四兩白酒一口悶了,然後拿一個大水舀子就去水桶里舀酒,各位客人一看這氣勢,都不說話,先喝一口再說,剛喝完,這位主人第二杯拿起,還是不說話,嘩啦又幹了。這就嚇人了,一口菜沒吃,先喝近一斤的白酒。而且大家喝了一口之後有人已經品出來了。這是六十八度的五糧液啊,給他裝水桶里就拿上來了這麼喝。這倆杯下去,就給這個酒局打下基調了,三個字,就是喝啊。不過這個主人有個優點,絕不勸酒,一般就是舉杯示意下,自己就是一大口。此人還特別能吃,這麼喝酒都沒耽誤吃,手把羊肉就吃了有二斤。酒到中局,各位客人開始聊閑天,最感興趣的就是互相問你怎麼認識他的?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此間的主人。相互這麼一聊,樂了,原來所有的客人里,最早的是昨天認識的此人。還有幾個是今天上午才認識的。這人從火車站下車開始,把開車拉他的計程車司機,買煙時候認識的小賣鋪老闆,找人收拾房子認識的工頭,打聽道認識的老奶奶,出門買菜遇到的刀疤大哥,住酒店在大堂里碰上的客人,全部變成了自己的朋友。

這頓酒喝到下半夜還沒結束,大部分需要上班做生意的都走了,最後就剩下倆人——孫二列巴和大高個的主人。

「二哥啊,喝的差不多了。咱倆也休吧。」大高個主人嘴裏這麼說着,手上沒閑着,還在拿一個舀子從水桶里舀酒給孫二列巴添滿。

「兄弟,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但是我真瞧不明白你這路子。」孫二列巴倒是真的喝多了,腦門上全是汗,敞開了衣服,連裏面的汗衫都撩開了,胸部之下的皮膚鮮紅似血,臉上倒是煞白一片。這種人喝酒永遠不上臉,越喝越白。「你花了好幾百萬買這個破院子,這個事,我不問,就說你遇人就能交朋友的能耐,二哥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見到。二哥服了!」孫二列巴一邊說,一邊又灌下去了半杯白酒,這半杯下去之後,臉色忽然一變,有點發青。孫二列巴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自己喝到頂,這麼些年酒局走多了,自有自己的辦法。捂著嘴跑出院門,走到旁邊的一個花壇開吐,吐完回來,臉色已經恢復了煞白的顏色,胸口的紅也退了不少。

這次孫二列巴也不坐下,直接走到主人身邊,雙目直視對方雙眼,一本正經的說「你給二哥交個底,兄弟你到底是啥人?」

大高個沒說話,而是給孫二列巴換了一個靠背椅,因為人多桌子小,吃飯的時候就給倆女士預備了椅子,剩下的人一律是凳子,大高個坐在那個凳子上就像坐在玩具上一樣,幸虧凳子都是不鏽鋼加鋼筋加固的,真材實料,要不大家都怕凳子被他坐垮了。現在就剩倆人,大高個先讓孫二列巴做好,然後回屋拿出了一小盆面,看來已經醒好,走到爐灶那裏換了一個小鐵鍋開始燒水,切蔥花肉絲。面拿出來揉開,對摺拉抻,拉幾次之後一抖手,下面。碗裏放海米紫菜,鋪蔥絲肉絲榨菜絲,撈麵入碗,澆羊肉湯。蔥絲面倆碗端過來,不說話,吃面。面吃到差不多了,筷子放下,拿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徐徐的嘆了一口氣「不怪二哥疑惑啊,我這人的來路還真不好講清。」

孫二列巴也吃的差不多,換了酒杯也喝了一口,定定的看着大高個,等他往下說。

「我的漢族姓氏姓雲,名昂,字啟鳳,來這之前我老師送了我一個號——雁歸客。你叫我昂子就行。」大高個向孫二列巴行了一個捧手禮。這個禮和現在社會上通行的抱拳合掌之類的完全不一樣。這個禮雙手大拇指都向下,雙手成拳併攏,卻以虎口部位對人。這麼一來,雙手腕部向上,必然是雙肘架起,看起來非常不自然。孫二列巴回憶半天,沒想起來這個禮的來歷。

高個子看到了孫二列巴的疑惑,「我這個禮節是我老師教的,年頭太久,應該是過時了,所謂入鄉隨俗,進門問禮,以後還得二哥多教教我。」接着說道「你可能已經看出來了,我不是中國人。」

可是我完全沒看出來你是外國人啊,孫二列巴心裏嘀咕,你這口音比本地人還像本地人,你這待人接物的手段比中國人還中國人,我怎麼能猜到你是外國人?再說了,你抻面都會,哪有這種外國人?

「能問一下,那你到底是哪個國家的?」孫二列巴發現自己認識了一個外賓,這得問的詳細點、

「算是蒙古吧。」雲昂望了望北面,這麼回答。

「外蒙古?」

雲昂點了一下頭。

「好地方。」孫二列巴言不由衷的誇了一句。

「送二哥一樣好東西。」雲昂轉身回屋,拿出一個小膠袋,裏面是油紙包裹的一小團東西。

「掛屋子裏面可避蚊蠅,就一個大忌,孕婦遠離。」雲昂遞給孫二列巴。隨口囑咐一句。

「啥東西?」孫二列巴拿手捏了捏,沒捏出來是啥。

「麝香囊子。我家那邊也不多了。」

這東西可珍貴了。孫二列巴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人,但是拿着還是覺得有點燙手。想推辭一下,忽然發現面對此人,連推辭的話都說不出口。孫二列巴忽然想起網上的那句話——細思極恐。自己的氣勢在相處的這一天裏,不知不覺的完全被此人壓住了。

這人不簡單啊。太不簡單了。

「昂子啊,這次來俺們中國,所為何事啊?」孫二列巴不想氣勢被壓死,隨便找了一個問題,還故意提醒對方,這是我們國家,不是你的。

雲昂雲啟鳳笑容和熙,語氣淡然「找個人,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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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與原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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