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合圍（3）

看到竹海獨自返回時，柴慧非常吃驚：「怎麼回事，我不相信洞明會留下她。」

「哪有什麼洞明，我們見到了天子，他被人從睡夢中驚醒顯然特別生氣。程貴妃一頓胡攪蠻纏，說得天子云里霧裡，認定她是瘋了。要不是顧忌我在場，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肯定會被丟出皇城。」

柴慧把剛寫好的信封起來順手推到一邊，追問道：「最後怎麼著了？」

「送到你家，跟新垣平鎖在一起了。把她帶回來也沒有地方安置，鎖在那裡方便些，如果有用得著她的地方，我隨時去提人。」

「會不會離隱元太近了？」

「不用考慮那個縮頭烏龜，我安排了兩個黃巾力士在結界外蹲守，就算她出來也能立即抓住。」竹海指指桌上的信問，「給誰的，需要我幫著送嗎？」

「哪好意思總因為這些小事麻煩你，三姐給你的任務是保護阿回。我只是不想讓花榮太過憂心，把咱們這的情況跟他說一聲。最近往來汴梁和陳橋之間的差人很多，有幾個跟我相熟的，他們帶過去就行。」Z.br>

「數你講究多。阿回呢？」

「在裡面。竹海，你聽說過「證骨」嗎？」

「證骨」兩個字直接在竹海的耳朵里炸開，疼痛蔓延至整根脊骨。

「你還知道這個？」

「剛知道。程芙落下的，上面刻著「顏曉庄」的名字。」

「梅川！」

竹海的腳先於腦袋做出了反應，他飛快地走向緊閉的房門，但柴慧在他推門那一瞬間及時發問：「你要幹什麼！」

他回頭對上柴慧驚訝且疑惑的目光，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

裡面那個只是他奉命保護的人。

「你看上去不太好。」柴慧把座位讓出來，注視著竹海失魂落魄地坐下，他對顏曉回的特殊關照實在明顯，但是目前的情況下正常人不會提那種事，「我也想過要勸勸她，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我們對她的私事知之甚少，與其說錯話讓她更加難過，不如讓她冷靜一下。」

「你知道人有多少節脊骨嗎？」竹海問。

「嗯……二三十塊吧。」

「二十六塊。從頸部到腰部的二十四塊都有可能被做成「證骨」。」

他像在承受某種痛苦，牙關緊咬，一時間竟無法繼續說下去。直覺告訴柴慧，竹海一定是想到了當年在群芳塢遭受的酷刑，沒準兒他的脊骨也被拿去泡在了毒藥里。

「算了你沒必要跟我說那些。」柴慧手忙腳亂地給他倒了杯水，「我知道有些回憶能讓人痛苦，我也知道在刑房裡生不如死的感覺。通常我們都不再回憶，你何必自揭傷疤？」

竹海扭過頭去抹掉眼淚，忍住哭腔說道：「我了解它，不管程芙從哪裡得到它，也不論她有心還是無意地把它留下，這東西能幫我們把隱元從王八殼裡哄出來。」

他眼眶通紅，狀態實在不好。柴慧很想知道怎麼把隱元勾出來，不過這間大殿里有兩個人的內心正在受折磨，他們都需要平復的時間。

「晚點兒談吧，金槍班的阿城剛好要去幫趙佶查看陳橋的情況，我不能錯過他。」

竹海默默點頭，根本沒心思考慮是否有當差的會在滂沱大雨中前往陳橋。而柴慧為了給竹海一個不必壓抑情緒的機會，當天第三次披著蓑衣衝進了雨中。

她不是不知道神女殿還有很多房間，實在是傳書心切，想讓花榮早點明白她的心意。阿城每三天去一趟陳橋，風雨無阻，今天剛好是第三天，午後一定會出發。一旦錯過，又要等三天，她等不及。

世上有人願意隨便差遣別人，就有人以給別人添麻煩為負擔。

柴慧躲在內侍們撐起的大傘下，把趙佶贈送的蓑衣給了阿城。阿城是個啞巴，徐寧將他從馬市買出來，讓他從養馬的奴僕變成了護衛天子的禁軍。

「他養的馬好，選馬的眼光也好，誰也別想把他搶走。」徐寧眼裡放光，費勁手段才將阿城帶進了金槍班。

那時候柴慧十歲出頭，阿城二十多歲。他經常赤著上身在校場教人騎馬，黝黑的皮膚，健碩的身體，高深的技巧，險些埋沒在臭氣熏天的馬市裡。

如今他年逾不惑，上馬時仍然動作利落，不減當年。

「阿城，交給花榮，花榮，千萬別忘了！」柴慧使勁朝阿城喊著，生怕自己的聲音蓋不過大雨。

阿城笑得很讓人放心，斗笠下露出兩排白牙。柴慧揮揮手，阿城打馬上路，沒走多遠就消失在雨中。

「王都知，傘借我，回頭還你。」

一年老宦官從屋裡迎出來，拽住柴慧的胳膊不要命地往室內拉：「今天讓我遇著，您哪兒都別想去。瞧瞧您的臉色還不如我這個老傢伙呢，下這麼大的雨，別人躲還來不及，您折騰什麼！」

「您也知道我臉色不好，這樣下去能活幾天？我是一日掰成三份，權當活到一百歲。」

「呸呸呸！誰不知道您是大宋的福星，說這種喪氣話。進來坐坐吧，我也是剛好走到這兒，暫避一時。依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但是肯定不會總這麼大，小點兒再走。」

柴慧看看自己，身上沒濕多少，就是踩了三趟涼水，腳底冰涼。她摸摸自己的小腹，刺刺的，好像也不太舒服。

「好吧，坐一會兒。」

一老一少在屋裡坐下，立刻有人奉上了點心和熱茶。王都知一直服侍趙佶，他跟趙佶的關係恐怕比鄭皇后還要親近。柴慧從小深受趙佶「偏愛」，跟王都知接觸頗多，時隔多年兩人再次坐到一處，老人上下打量著柴慧，不免唏噓起來。

「您受苦了。」

柴慧剛往嘴裡塞一塊玫瑰酥餅，被老頭兒這句話鬧得嘴裡瞬間沒了味兒：「都知成心不讓我吃好，提那些不開心的事做什麼。到我這份兒上，不想自己經歷過什麼，只想自己還能做點什麼。」

濃烈的玫瑰味兒從口中蔓延至鼻腔，柴慧被刺激得乾嘔起來。王都知抿了口茶，投過來看穿一切的目光。

「您嫁人有些年頭了吧，有幾個孩子？」

「什麼第幾個，我一個都沒有。」

「跟夫家關係不好？」

「官家不讓我有孩子，不信你去問他。」

王都知的眉毛動了動，他倒是想問，得有膽子啊。

「我說王都知，您一內侍，能不能別關心這些事。咱們說點兒別的，比如官家到底是真心對我好，還是恨不得掐死我？」

「您問的太刁鑽了，我只能說好。」

「那就說點能說的唄。」

「任何人都比較喜歡自己一些。」老人先給了一個答案，然後才用滑稽的語氣說道，「官家很在乎您，比方說得知您死在高唐州的時候，官家難得對高太尉他們發脾氣。他一直珍藏著您留下的東西，還把其中一部分給了晉康郡王，讓他願意的時候可以埋掉它們，給您立個碑。」

「哈哈哈哈，晦氣。」

「別放在心上，官家是在乎您的。」

「是嘛是嘛，我謝謝他。」柴慧難得機警一回，試著問王都知，「那個……他讓郡王帶了什麼回去？」

王都知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回答道：「他們在睿思殿密談的，密談，我沒看見郡王拿走了什麼，只是後來聽官家閑聊時提起過。」

「沒看到是什麼總看到形狀了吧，是不是這麼長。」柴慧比量出橫刀的長度。

「對，是這麼個東西，我尋思著是幅畫。」

誰出門在外隨身帶幅畫……好吧，紙魔帶著。柴慧內心大喜過望，親自給王都知倒茶。

「老人家，您今天可幫了我大忙，雨停后千萬到摘星閣一趟，我那兒有官家賞賜的建窯茶盞，烏漆嘛黑的不好看，但是聽聖人說極其珍貴。借花獻佛，送你啦。」

「呦，那怎麼敢當，小的也沒幫您什麼。」

「別管了聽我的就是，好東西放在我手裡也糟踐了。按說我跟著官家那麼多年，鬥雞走狗，廝撲蹴鞠，喝酒耍錢，樣樣受他真傳。偏偏詩畫茶書，高雅的一竅不通，看出來我底子有問題，不怪官家不教好。」

王都知聽了哈哈大笑。雨勢漸小，柴慧沒有再碰那些甜膩的點心，只陪著王都知聊聊天，偷得浮生半日閑。

在顏曉回主動走出那間大門緊閉的房間時，柴慧只敢從門縫裡偷偷瞧上幾眼。竹海到趙孝騫院子里做孤獨的看守者去了，他可沒想到有更孤獨的人正在攬月閣外扒門縫兒。

趙佶進門的腳步聲被雨吞沒，他在摘星閣沒找到人，剛轉進攬月閣就見柴慧貓著腰賊兮兮地往自己曾經的住處窺視。趙佶大惑不解，連忙揮退從人，鬼使神差地踮著腳尖走到柴慧背後。

「呼——」趙佶往前吹了口氣，這獨特的打招呼方式嚇得柴慧差點尖叫出聲。

「您幹嘛呀！」

「我怕嚇到你。」

「您直接嚇死我得了。」

兩人一同回到外面坐下，終於可以大聲說話了。

「官家您什麼時候來的？」

「剛進來。」趙佶指著攬月閣的門，神秘地問，「你幹什麼呢，不是讓你住摘星閣嗎，懷念以前的住處了？」

「我今天睡東邊，明天睡西邊，沒準兒的事。那什麼，阿回在裡面……您別管了。」

「你們什麼時候除掉隱元？」

他能問出這個問題，柴慧挺意外的：「怎麼，她惹您了？」

「我不清楚。」趙佶想了想，先問了柴慧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前天來找我沒有？」

柴慧算了算日子，應該是去見洞明那天。有很多人都見過她，沒有撒謊的可能。

「去過，您睡覺呢，我等了一會兒便回來了。」

「他們沒騙我。」趙佶撓著頭，臉上顯然有些驚慌之色，「慧兒，你們救了我的兒子們，隱元肯定大為惱火。她是個瘋子，我懷疑謀殺儲君的計劃落空后，她想害我。」

「怎麼說？」

「我常常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這不正常。比如你去見我的事，王都知說是我親口吩咐的，可我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件事。一定是隱元，她對我使用了某種法術，控制了我的思想。」

很不幸，害你兒子的是洞明，讓你短暫失憶的也是洞明。柴慧心裡想著實情，嘴裡卻跑出了現編的假話。

「也許您是對的，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很難說，我不確定。」

「您跟她合作的時候，她要害死您所有的子嗣，您不跟她合作了，她要害死您……好像每一種結果都是我們不能接受的。」

趙佶猛地一拍桌子：「她得早點死，不然倒霉的一定是我。你們沒有計劃嗎？我可以幫忙。」

「會有用得到您的地方，不過首先我要知道您有沒有把我的橫刀送給趙孝騫。」

趙佶沒想到她會問這事兒，琢磨了半天才回答：「沒有。」

「您猶豫了。」

「這兩件事之間沒有關係。」

「有關係，橫刀可以殺死隱元。」

趙佶又是一愣，但很快他還是給出了否定答案：「好吧，我沒想到是這樣，但我確實沒把你的刀送給孝騫，我沒見過你的刀。」

從時間上判斷，那時候洞明附身趙佶的可能性不大，他在撒謊。

「到目前為止我們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就是用那把煞氣極重的刀了結她，現在找不到我的刀，所以您只能繼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