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合約

「咚咚咚……」

輕叩柴扉。

「請進！」

葉華記推開了院長辦公室的大門。

一眼望去，棕灰色的古樸長桌、原木色澤的圓形座椅、緊貼牆壁的暗紅色木製書架盡收眼底。

長桌上擺著套刻有機械齒輪形紋飾的仿古色木質茶具，茶具一旁是厚厚的卡其色牛皮紙質書頁。

一位身著褐色紳士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長桌旁帶有靠背的座椅上，正背對葉華記。

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中年男子轉過身來。

「請坐！」

見來人是機械技術系的卡爾，他抖了抖手中的煙，緩聲說道。

他下巴處和鼻子下方長有濃密的黑色鬍鬚，圓形臉高鼻樑，外加銳利的目光和壯碩的身材。

由於人到中年不可避免的發福，緊緻的褐色紳士服在他身上看起來有股不太親切的違和感。

「嗯，院長。」

葉華記隨手找了張棕灰色的圓形椅，拉來坐下。

對下一幕發生之事與對話的內容，他已然成竹在胸。

「卡爾，你知道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嗎？」

「不知道！院長您說。」

身為院長的中年男子習慣性拉了拉因身材原因而顯得過於緊繃的褲子，緩慢開口道：

「西區的諾爾區技術公司一直以來都接納我們學院的畢業生，尤其是機械技術系，在這點上，我們雙方已經合作多年。」

「往年，每逢夏天一屆學員畢業的時候，他們都會提前一兩個月來我們學院調查情況，尋找合適的技術人員。」

「當然，他們首先會邀請我一起晚宴，接著是機械技術系的導師。在晚宴上，他們會向我們分別了解各個學員的情況。」

「很多時候，在翻閱詳細資料后，他們會對物色好的學員拋出橄欖枝，這甚至不經過我們的同意。」

「但這些都只限於畢業生的福利，你知道的，在諾爾區技術公司工作的工人，每周能領到2磅的報酬，而技術人員，每周能拿4-6磅不等，特別優秀的人才還能拿到七磅以上的周薪。身為院長，我的周薪也才6磅。」

院長把手中燃盡的煙丟到手邊的石制小杯中，又拿起棕色的木製茶杯，不慌不忙在杯中添加了嫩綠的新茶，又拿起水壺往裡傾倒。

水溫不高，剛好能將茶葉泡開。

等待片刻，他頗享受地抿了口茶水，似乎心情大好。

隨後他露出一副指點小輩的模樣。

「但這次，就在前幾天，諾爾區技術公司的高層匆匆趕來，說他們緊缺機械技術人員。在查看了你們的檔案不久的當天，他們找到了一批想招募的學員，即使你們尚未完成學業，學會所有的知識。」

「他們打算和我院進一步合作，讓學生在上課之餘的時間裡到他們公司，為他們解決一系列技術問題，而因此消耗的車費與可能耽誤的上課時間皆由公司做出補償，解決問題后的報酬也將全部交付學生個人。」

「在初次接到這個任務之時，我苦惱萬分。」

「先不說學院離諾爾區技術公司的距離得坐三輪機械腳踏車3個小時才能跨越，光是想到學院的大部分中產學員並不缺錢就讓我頭疼不已。他們顯然不願接受這個委託，他們只願意在學院渾渾噩噩地待下去，在這裡能學到便學一點，學不到就等畢業。若是沒有穩定的薪酬，他們一定不會願意浪費時間跑去西區。所以，在之前列出的一批名單之中，大多數是中產階級的學員都不願意參與此事。我也問過幾個學員，但都無功而返。」

「很快，我就把那些名字一個個地劃掉，根據他們來學院報到那一刻所提交的資料看，他們大多都是衣食不愁的人，少有願意努力奮鬥賺取額外報酬的。把這些人的名字去掉后，我發現了你，你的名字也赫然在列。雖然我知道，這兩年來你的成績不算優異，但解決一些最基本的機械問題，也已經綽綽有餘。」

說到這裡，院長望著卡爾的眼睛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葉華記知道，他在期待一種迫切的渴望感，期待葉華記露出忍不住想要開口的那種表情。

然後葉華記心如止水。

見他並沒有明確的表示，院長才愕然發現——

自己的一番話語竟未能打動這個年輕的小子？！

調整心態后，他打算將最直接、最容易引起人共鳴的合同方案遞給了面前的傢伙。

「喏，這是他們給你的合同……還有這個，這個是學院給你的……我想，你可以考慮過後再決定是否簽署。」

院長從桌上厚厚堆疊的書頁中抽出幾張寫滿歪歪扭扭字跡的牛皮紙，遞給葉華記。

隨後他又打開抽屜，翻找出另幾頁，一併放在長桌之上。

它們頂端用強力膠水粘合在一起，字跡統一。

葉華紀數了數，兩堆紙大概都有六七張的樣子。

他看向那份合同。

合同上是密密麻麻的款項，其中一份包括報銷車費與結算報酬，提出了相當優厚的待遇。

比如，合同提出，若簽署人因此一次性工作三小時以上，即使未能解決問題，也會支付5-10便士作為鼓勵酬金。

往下翻去，合同的最後一頁，是受約方進行「簽名」。

接著葉華記又把目光投向學院那份，在最後一頁則需要抄寫「承諾書」。

「院長，合同不是一式兩份的嗎？」

葉華記看著這騙人的把戲，不禁冷笑。

「這兩份都是單方合同，準確來說，學院這份應當叫做協議。」

「學院需要對學員的畢業成績負責，而他們需要你對他們生產產品的技術進行保密。不需要擔心，他們都是誠實的人，而且你每次的技術服務費用都會當場結清。這些裡面都有寫，你可以仔細看看。」

葉華記掃了一眼左手邊的牛皮紙書頁，這上方還真寫的是「協議」，是學院與他的單方協議。

內容大抵就是，若學員因此耽誤學業而未通過畢業考試，則學院有權不予畢業。

需承諾並抄寫的是「我同意學院因此對學生個人所做出的相關處理。」

再看另一份與諾爾區技術公司的合同，不僅需要簽名，還需蓋上指印——若學員私自泄露公司技術，則將需要交出大額罰金。

「真是天衣無縫！對於一個家境不算富裕，滿腦子只知道追求愛情的良善之輩來說，這真是一次難以拒絕的邀請！」

「可惜……我現在已不再是之前那個頭腦一熱就會上前送花的傢伙了！我能想象，該死的學員今天下午就會把這兩份材料糅合到一起，等到傍晚便強行將我退學！」

葉華記得，他在構思卡爾「退學」的故事時，這句「我同意學院因此對學生個人所做出的相關處理」被生搬硬套地加在了某份協議上，而他則因「自願接受學院處理」而被退學。

這是鐵打的證據，即使學員以後反悔，也不能改變。

重新申請進入學院需要通過入學考核，而深諳事理的主考官在上頭授意之後顯然不會放他進來。

至於這兩份材料是如何黏貼至一起而後造假成為一份的，葉華記相信，只要花錢，技術人員有幾十種方法能辦到。

「怎麼樣？考慮得如何了？」

院長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飄飄然間，他習慣性用手指輕敲著桌面，對葉華記接下去的舉動成竹在胸。

「我考慮了好了，院長！」

深吸一口氣——

「我拒絕！」

葉華記平淡開口，語氣不見絲毫波瀾，而一石激起千層浪！

「嗯，很好，這是蓋指印用的印泥……嗯？你說什麼？你拒絕？」……

院長聞言，先是滿意地點頭，繼而慵懶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塊事先就備好的印泥，剛想遞給葉華記，身體卻猛地僵住。

他這才反應過來，想起葉華記說了什麼，而不可思議的神色已脹滿了他整個臉龐。

難道有人泄露了消息，這小子提前知道了？不可能啊，這件事絕對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

院長從抽屜里拿出一根灰色外殼的煙，手指緊按火柴滑動磷面，點燃煙後放在嘴裡猛吸了一口，彷彿在消化餘韻尚存的震驚。

「為什麼？」

「院長閣下，因為這僅是一份單方合同！請恕我不能簽名！」

「我說過了，單方合同沒有任何問題……」

「我知道您想說什麼！院長閣下！但我依舊我不能接受這份合同！我想您應該清楚，在諾爾區，在萊茵王國，合同都是由雙方抄寫同樣的內容，而後進行交換籤字，並互相保存由對方親筆抄寫的那部分內容。合同上需要留下是雙方的姓名，而不是僅我一人！」

「即使最普通的雇傭合同，一式二份也是基本的常識，因為沒人能保證這份單方合同是否有一天會突然終止！哪怕終止不會侵犯合同雙方的利益，但單方合同依舊存在利用對方筆記偽造字跡或拼貼偽造合同等危險！」

「在南大陸，在烏斯維特王國，那裡的合同簽署甚至需要一式三份，兩份交由合同雙方保管，而一份則放在警局的檔案室里……或許您不關心南大陸而未曾知曉這些事情，但在萊茵王國，也至少需要一式兩份才行！」

葉華記不急不緩錚錚有詞地說出一大堆，他看到院長被說得啞口無言，臉色越來越難看，陰沉得像暴風雨要來臨前的天空。

他不知道院長是因為突然被看穿而惱羞成怒還是被自己所引用的「南大陸」「烏斯維特」這幾個詞嚇住了。

在王國里，諾爾區只是西境的一個小城市，除去報紙刊物行業不夠發達不說，普通人家也不會擁有訂報的習慣。

而即使是中產，也幾乎接觸不到其他王國的消息，更別說遠在南大陸的烏斯維特了。jj.br>

看著院長大人一時失語的樣子，葉華記會心一笑，彬彬有禮，

「院長，您的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