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神秀

第八章 風神秀

今天秦缺起得很早,簡單洗漱過後,他在會館吃了一碗羊湯麵,這也是以前風靈曦時常說起的風中北城中的小吃。之後整頓了自己的衣冠,帶著自己的侍童,便出了會館。自遇刺后,秦缺便將手無縛雞之力的謝安之,和不過學了一些入門功夫的陳瘦虎留在了會館。

那日遇刺后,秦缺與眾人為了避免麻煩,很快回到了會館。那位侍童遞給了秦缺一塊玉佩。玉佩通體晶瑩,上有龍紋,一面有小篆體「李」字,另一面卻是一個楷書「楊」字。秦缺只看了那玉佩一眼,便也什麼也沒問。

謝安之與陳瘦虎討論了很久,也並沒有猜出刺客的來路,只覺得他可能來自洛都,也可能來自雲山家。洛都自不必說,雲山家與青龍山開戰在即,若是顧忌秦缺這個秦朝三皇子,派人殺了,只要秦缺開戰前身死風中北城,自也無人可以怪罪到雲山家的身上,畢竟那死因便主要成了風中北城對大秦三皇子保護不力。

秦缺與侍童來到黑色高樓前,梅東陵在樓前已等候多時。

梅東陵見了秦缺,作了一揖,道:「三殿下,請。」秦缺行了一禮,便入了樓。

秦缺隨梅東陵上了高樓第七層,便見到了那人。那人背對著秦缺,眼睛看著窗外。秦缺只見過那人一次,那是在自己十歲那年,剛入青龍城之時。自己一路被人追殺,十分狼狽,惶惶不可終日。待進了城,便見到了他,自此,那個人在青龍城裡為自己撐起了一面傘,擋風遮雨。

雖然十年沒見,但秦缺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因為只有他,才能是他。武道與兵道同時登上天下至高峰的男人,在任何地方,只要出現,所有人都會知道,他,便是他,他,便是風神秀。

「秦缺拜見風侯爺。」秦缺對風神秀行了一禮。

秦缺對風神秀是心懷感激的,因為秦缺知道,如果不是風神秀,自己,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十餘年來青龍城中的照扶,無論出於何心,都是天大的恩情。

風神秀轉身,依然是英俊不似紅塵之人的臉龐。「你來了,隨便坐,我這裡簡陋,不用拘謹。」

風神秀的居所,卻如其所說,十分簡陋。正堂之上,有一副「不動明王」畫像,畫像之前,是一個蒲團。除此之外,寬大的屋子,只有一個小桌,桌子上有一壺茶和幾個黑色茶杯。桌子周圍,布置著幾個跪墊。與不動明王畫像相對的屋子另一頭,擺放著一桿黑色長槍。長槍通體黑色,唯有槍尖的一點,露出逼人的寒芒。任何人看著那桿長槍,都會有一股心驚膽戰,因為那桿槍,是風神秀的兵器,是他入宗師境界的利刃——風波槍。所謂「長槍出,風波起,長槍落,風波定。」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配得上風神秀出槍?

秦缺找了下首的跪墊,安坐下來,風神秀與梅東陵也入了座。侍童則取了一個坐墊,在秦缺身後跪坐了下來。

今日的風神秀只穿了一襲白色長衫,便似從風中走來一般。他親自給秦缺倒了一杯茶,先是望了侍童一眼,之後對秦缺道:「到底是大秦龍種,李家血脈,身邊到底是有幾個人物的,呵呵!」

秦缺笑道:「君侯過獎。在君侯眼中,又有誰,能稱得上人物?」

風神秀也不接話,道:「昨日遇刺,可知那人來路?」

「猜了一些,終究沒有頭緒,」秦缺道。

「呵呵,既無頭緒,也便不必去想了。」風神秀望著秦缺道:「所謂刺客,到底是末道。天下間凡稱得上人物的,又有幾人沒遇過刺客?所謂『以奇勝,以正合』。奇兵,固然能起一時之效,但若要成為王者,則必須行堂堂正正之道。這便是王者之心。」

「秦缺受教。」秦缺道。

「當初見你,你不過十歲孩童,今日見你,卻已有幾分英雄氣。李半山這江北卧龍,卻也是名不虛傳,」風神秀道。

秦缺這次對李半山的事並沒有去遮掩,在風神秀的面前,所有的遮掩,不過是最無聊的笑話。梅東陵的試探,秦缺可以去遮掩,那是因為梅東陵是一位謀士,一位如海的謀士。謀士,如同海洋一般,海納百川,但其中,又千回百繞。所有的陰謀和陽謀,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無形的巨網。與謀士打交道,自也是千折百回無所顧忌,試探與被試探,本身便是謀士眾多面中的一面。可是風神秀卻不一樣,他是如長槍一般的男子,凌厲霸道。他是當世兵神,在他面前,任何掩飾,任何迂迴,都是多餘的。

「義父教誨我十年,讓我修成了文武藝。卻是恩情深重,」秦缺道。

「你有李半山這樣的師父,自也能猜到我這些年護著你,支持你的意圖。」風神秀道,言語依然沒有絲毫的遮掩,如同那桿風波槍,鋒芒畢露。

「風君侯奇貨可居的心思,我自是知曉。侯爺所謀為我秦朝朝局之亂,以為風侯爺大業取得時間。」秦缺道。

風神秀也不言語,只是左手一揮,似有一道勁氣射出,只聽嘩啦一聲,在正堂中央,有一幅巨大畫軸凌空而下。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幅囊括天下萬方的地圖!

風神秀遙指地圖,道:「今番雲山桐來犯,我若能平服雲山桐,只需三年,我便能真正讓燕國一統。自二十年前起,草原慕容家與左帳王庭拓拔家交戰十餘次,勝少敗多,若非有我燕國財貨支持,只怕早便被拓拔家吞併了。也是自二十年前,我開始以『邊境互市』為名,讓我燕國子民入草原,其間多有工匠農夫,教導慕容家百姓農耕、結社、定居之道。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從無定所,其間苦痛,非南人可以理解。有時候一場白災、一場風暴,便可以讓十餘年積累毀於一旦。慕容家領地靠近燕國,水源充足,陽光甚好,本身便是宜耕宜牧的上等水草地。自定居農耕之道在慕容家推廣后,二十年來,不斷有百姓棄牧從耕。后我又派燕國民眾中的有識之士,前往草原傳我神州之學,這些年來多有裨益,嚮往我燕國文化的慕容家百姓不在少數。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二十年苦功,一招勝負手。待風某一統燕國,便可揮師西進。只需五年,我便能吞併慕容家,再花三十年功夫移風易俗,慕容家便可與我燕國合二為一。且不說那三十年,只說我燕國從吞併慕容家起,便可傲視北疆,即便是秦朝,又能奈我何?」依然是如長槍一般凌厲的言語,卻透著一股一天一地的英雄大氣。

秦缺聽完風神秀的話卻是身心俱震。雖然之前他同李半山便已猜到了風神秀的雄心,只是,卻沒想到,風神秀的那些棋,已經走得如此深遠!

天下兵神,果然不同凡響!

秦缺喝了一口茶,道:「風君侯深謀遠慮,自是不同凡響。聽風侯爺所說,只需八年,侯爺便能一統北疆。八年後,風侯爺自是要視我為敵了吧?」

「那要看你能走到哪一步。在我一統北疆前,自會支持你,但我一統北疆后,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因為我只需要八年的時間。」風神秀喝了一口茶「至於那個時候你能不能成我的對手,我不知道,因為這在你,不在我.」

秦缺笑了,笑得如同三月的春風:「侯爺所說直白,小子我也不多言。天下間的很多事情不到最後,其實誰也不知道最後會如何。比如當年的侯爺,不過是燕國先帝的貼身侍衛,二十年光景,結果成了半個燕國真正的主人。」

風神秀沉默不語,飲了一口茶,道:「半個燕國真正的主人?你真如此想?」風神秀又飲了一口茶,起身離開了坐席,踱步到了那地圖前,道:「或許不只是你,只怕天下間人都如此想吧!」

風神秀凝望著地圖,道:「二十年前,我為先帝的貼身侍衛,先帝愛我之才,破格提拔,讓我做了禁衛軍統領。那一年,我十八歲。那天,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到青龍城,舉城悲慟。皇後娘娘在乾安殿設了靈堂,哭了整整一夜。我當時護在乾安殿門外。我當時便想,這天下到底怎麼了?先帝是天下第一等的仁德之君,垂拱而治,這大燕國原本便是天下間最美好的國家。為何一夜之間,便什麼都變了。後來雲山桐擊退了秦軍,所有人都將他視為英雄,我卻除外。因為我見過雲山桐,我了解雲山桐。當年,先帝賞雲山桐之才,讓其在青龍城西郊訓練親兵時我便認識了雲山桐。雖然當時,我才十二歲,剛剛被選入先帝的侍衛隊。我見識過雲山桐的雄才,我更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雄心,他眼睛里有一團火,一團來自幽冥地獄的火。所以後來雲山桐揮師反叛,我並不如何驚訝。我有的,只是憤怒!」

風神秀回過頭,看著秦缺,道:「天下本是美好的,為什麼總有那些人要破壞這份美好,只為了他們所謂的雄心?那日,我臨危請命,皇後娘娘力排眾議,將她親自綉好的蟠龍軍旗贈給了我,讓我領兵出征。青龍山交兵,是我風神秀平生第一次出征,對手,便是當時被天下推為第一名將的雲山桐。我當時便立誓,我風神秀,一定要讓這世界,還原為原本美好的樣子,還原為先帝在世時的樣子。」

風神秀抬起頭,望向窗外:「那六個月,是我這一輩子最難的六個月。雲山桐用兵,精妙超絕,我應付得很吃力。但我知道,如果我無法阻止他,那我心裡原本的那個美好燕國,便真的要毀於一旦。保護原本的美好,是我風神秀必須要做到的事情。也是從那時候起,我自詡為不動明王降世,並立下誓言,永不婚娶,願以此身,為不動明王法身。因為要對付來自地獄的雲山桐,必須要不動明王的火與劍。那也是為了,給自己支撐下去的信仰。」雲山桐如燦爛星輝一般的雙眸,凝視著窗外,似乎回憶起了當年,「後來,我擋住了雲山桐六個月,六個月間,燕國那些原本心向皇家的士族看到雲山桐似乎也並非不可戰勝,於是紛紛支持我。在任何一個國家,世家大族的支持,有時候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雲山桐雖然兵精糧足,但面對整個大燕國的士族,也並沒有必勝的把握。於是他選擇了和談。和談的結果,你也知道了。」

風神秀回眼望著秦缺,道:「當年的和談,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照顧青龍城燕皇室的情緒,我終身不婚娶,以身為不動明王的法身,在青龍山築成,非詔不入青龍城。為了對付雲山桐,我必須集中力量,所以,北地州十二路府縣軍政皆出我手,富甲北域的青龍城也必須聽我調令。只是如此一來,我便也和雲山桐一樣,在世人的眼中,成了名副其實的權臣,成了所謂半個燕國的主人。天下間的事情,本就有很多的不得已。」

「人的想法,總會隨著位置、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秦缺道,「二十年後的君侯,與二十年前的風神秀相比,想法便真沒有絲毫的變化么?」

突然,一股凌厲至極的強大氣勢在風神秀的身上炸了開來,「想法?改變?或許旁人會有,但我風神秀卻從來沒有過。二十年前,我風神秀的志向是將這天下還原為美好,二十年後依然如此。天下人皆以為我風神秀當了權臣後有異心,但他們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如果我風神秀真交權了,這個擔子,他們挑得起來么?西邊的慕容,南邊的秦朝,他們能夠應付嗎?天下間除了我風神秀,又有誰,能檔得住那雲山桐?若不是我風神秀當這個權臣,燕國二十四門閥,又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望著眼前的秦缺,風神秀雙目如電,繼續道:「若有一日,我風神秀一統北疆,燕國,必能傲視於天下,燕國百姓,才能安然無憂,先帝在位時那燕國的太平,燕國的祥和,燕國的安然,才能真正回來。只要我風神秀在一日,便沒有人,能在我燕國稱孤道寡,做那改朝換代的事。」

風神秀氣勢如海,煌煌如九天之龍。

秦缺默然。秦缺想起了義父李半山對風神秀的評價:「古之君子,天下兵神。」只是這樣的人,真的能夠長存於世么?秦缺似乎看到有一團陰影,在風神秀的身後慢慢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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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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