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孟婆湯

第二十八章 孟婆湯

「劉竹,怎麼是你?」雲山虎驚道,來人正是當初父親派下來輔佐自己的謀士,也是雪源大和尚的弟子——劉竹。雪源和尚文武全才,一生只有兩位弟子,一位是雲山虎,學了他的武藝,一位便是劉竹,成了他的謀略。所以,劉竹與那雲山虎,本就是師兄弟,雲山虎待劉竹,自也極其親厚,實是最心腹之人,「你如何會再這裡?」雲山虎追問道。

「公子,正是在下劉竹。能再見公子,恍若隔世。我為何會在此,公子且聽我慢慢道來。」劉竹對雲山虎行了一禮,臉上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蒼涼和疲憊。「公子率兵上青龍山,我留在了大營。公子一走,勝公子便把我軟禁了起來。后我買通將校,才知道,勝公子並沒有按照之前與公子您約定的行事,而是陳兵青龍山東山道口。其意我不說,公子也自當明了,」劉竹沉聲道。

雲山虎一雙虎目,卻是痛苦地閉上。禍起蕭牆,兄弟反目,這才是雲山家此戰敗北的本因。雖然雲山虎也能猜到雲山勝是為了什麼而算計自己,但卻如何也不願去相信。

「后風神秀趁大霧襲擊了我先鋒部隊,勝公子的兵馬潰敗,老主公率赤騎及時趕到,一場大戰,才止住了頹勢。也是那個時候,我才得了自由。后風神秀不敵雲山赤騎,回軍青龍山,老主公率兵上山,只留下了部分兵馬駐守東山道,我自也被留了下來。及至今日,青龍山有騎兵下東山道,說是老主公已經敗亡。有勝公子的家將,當場取出了一套燕南侯黑色綉五爪白肚金虯的蟒袍讓勝公子穿了,一陣山呼,勝公子便繼承了家督之位。」劉竹沉聲繼續道,「勝公子繼承了家督,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軍中那些原本與公子您親厚的將官悉數革職,罪名是未能阻止公子您上山為戰,人臣之道有失。有幾個將軍當場反對,卻是被勝公子埋伏在左近的刀斧手當場斬殺。我那買通的將校,卻是貪財的主,又訛了我無數金銀,卻趁亂給了我一匹馬,讓我走了。出逃前,那將校告訴我,勝公子已然宣布了您的死訊,並下了死命,讓心腹務必擊殺於您。我逃出大營,自知南五洲已然不得平安,便向青龍山方向逃,卻是遇到了這位老先生,併到了此處,見到了公子您。天可憐見,公子還活著!」說罷,中年謀士亦留下了兩行傷心淚。

雲山虎聽完劉竹言語,直覺兩眼發昏,彷彿有一重物敲擊在他的心頭。怎會如此,我那二哥即便再糊塗,但畢竟是曾處理南五洲政事絲毫無差的人物,如今雲山家危如累卵,他莫非還要內耗么,面對父親的死,他便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恨么!雲山虎只覺得自己身體中的每一滴血似乎都在沸騰,那是真正的憤怒。不會的,二哥斷不至如此糊塗,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你胡說,」雲山虎一聲暴喝,一隻鐵掌已然向擊向了劉竹與那老人。突然,雲山虎但覺眼前的景物恍惚了起來,明明身在眼前的老人和劉竹,瞬間變得模糊了起來,彷彿遠在天邊一般。雲山虎本就氣血已竭,一掌擊空下,便覺一陣噁心,口中又吐出了一口血,便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哎,你這又何必。這位後生的言語,有幾分真幾分假,我也不必多言,你自有分寸。你是雪源的弟子,本也不是一個莽夫,心思清明才能為將,這我是知曉的。看你作為,想來你對你那哥哥還有一些想法。只是,這天下間,最能腐蝕人心的,便只有權與錢兩樣而已。即便你那兄長並非一個庸才,卻也擋不住坐領南五州如此權勢的誘惑。並非他不知大事,不識大體,而是如果你回了南五州,以你在軍中的威望和你父親當年給你定下的繼承人名分,你那兄長在那家督的位置上只怕是萬難。我這裡有一份你家兄長給他手下的密信,你且不要問我是如何得到的,以你的眼力,我想是能判別真偽的,你只需好生看看內容便好。」那老者說著,將一個綉金的摺子信遞到了雲山虎的面前。

雲山虎掙扎地取過信件,他拆了開來。摺子信是神州諸國的令信模樣,傳於周朝。雲山虎手中的這封信,上面有雲山家的虎紋圖樣,蓋的是雲山勝的印件,其字樣,也是雲山勝親筆。雲山虎與雲山勝一母同胞,數十年相處,如何認不得雲山勝的筆記與印章。只見信上內容並不多,只有短短數行,寫道:「汝等游擊五洲西陲,若遇雲山虎,擊殺之。」

雲山虎只覺一陣凄然,他本非庸人,早便猜得到雲山勝的心思,只是,畢竟是同胞兄弟,他卻在心裡一直存著一絲念想,一絲僥倖,直到從那老者手中接過了那封信。原來數十年的手足,真抵不上那張椅子。懷裡是父親的頭顱,「停屍不顧,束甲相攻」的典故云山虎以前也聽師父雪源講過,只是他之前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雲山虎緊緊握住那封信,直到那封信變形,破碎。淚水模糊了他的臉龐,這位如東北密林中猛虎的漢子,此時卻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便是自己父親最疼愛的兒子。父親雲山桐是天下人所公認的世間第一名將,坐領燕國南五州,為名副其實的一方諸侯。雲山虎有一位文武雙全的兄長,雲山信。長兄如父,父親雲山桐應對的事情太多,從小到大便由雲山信這個大哥為雲山虎擋風遮雨。雖然兄長是十分嚴厲的,但是,那份關切,又是如此的真實。雲山虎有習武的天賦,於是他父親便將他交託給了當時的南五州第一高手——雪源。雪源是他父親的至交,對雲山虎也是極力照顧,他也不負眾望,而立之年便成就了一品武道境界,當世也算少有。在雲山虎這三十餘年的生命里,他的父親雲山桐教授了他兵法韜略,之後雲山虎駐守東越,威震燕國東陲。再後來,有南五州狼族叛亂,被雲山虎三月平定,雲山家之虎的威名從此便在這神州東北域傳了開來。如果人生分為四季,那雲山虎三十歲之前的生命,都是春天。直到後來他的大哥雲山信病亡,雲山桐聚集眾家臣議事,將他確立為雲山家家督的繼承人。

這是一份天大的擔子。但是雲山虎覺得自己可以扛起來,因為他過往三十年的經歷告訴他,他應該有這個信心做到。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雲山虎的心中有了一個新的目標,那便掀掉那一片從青龍山上漂浮而下,籠罩在自己或者說整個南五州之上的雲——風神秀!

只是,最後的事實,卻是如此慘烈!

雲山虎本是東北孕育的一頭猛虎,他有著自己的驕傲,便好似山林中的萬獸之王。如今,青龍山之敗,對自己父親的愧疚或者說悔恨,卻將他那一份驕傲,擊得粉碎!

「如今你也看了信件,你自也知道這封信的真偽。如今,你可有打算,或者說你想去哪裡,你心中可明?」那老者的聲音在雲山虎的耳邊響起。

「是啊,我想去哪裡,可是我又能去哪裡呢?」雲山虎喃喃道。自己已經沒有了父親,母親早亡,大哥已逝,如今只剩下一個想殺自己的二哥。自己沉迷武道兵法,雖有婚娶,卻沒有子嗣,那女子自己也沒幾分感情,自己已經沒有了家。自己還能去哪裡,天下之大,卻沒有了我雲山虎的容身之所。雲山虎只覺悲從心來,一陣恍惚,險些又嘔出一口鮮血!

「天下間的人,天下間的事情,到了後來,本就如此罷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這青天之下,又有誰不是喪家之犬?你現在已經沒有了家,沒有家的人便也沒有了以前的身份。你現在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所以,你也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那老者望著雲山桐,他的聲音很奇特,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又彷彿近在耳邊,似乎如同一個泥潭,讓人只想去聽他的言語。「但是你又是一個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的人,」老者繼續道。

「是啊,我已經不知道我是誰了,兄長說我已經死了,那這世上便沒了我這個人。我因自己的貪功,害死了我父親,我便是這天底下第一等的罪人,我又有何面目活在這世間?我這樣一個罪人,又能做什麼?」雲山虎喃喃自語。

「不,你知道你要做什麼。你要報仇!青龍山是你的仇人,風神秀取了你父親的首級,更是你的仇人,即便是你的兄長雲山勝,他奪走了本來屬於你的一切,也是你的仇人。」那老者說道,其音彷彿西天梵音,竟有一種要將人心中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引出來的力量。

「是啊,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踏平青龍山,我要重振雲山家。」雲山虎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竟然吼了出來。報仇!報仇!報仇!雲山虎只覺得這個聲音在心中不斷響起如同戰鼓一般,他此時整顆心滿滿裝的,都是「報仇」二字!

「你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你是一個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事情的人。要想報仇,你便需入我門來,入我門來,你才能報仇。」老者望著雲山虎道。

雲山虎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那老者的聲音慢慢融化掉了,最後在他的那一聲「入我門來」中越陷越深。他已經是一個沒有家的人,如同浮萍一般,可是在他的面前,是強大的青龍山,是擊敗了自己父親的風神秀,還有那個曾經的手足,自己最親厚的兄長——雲山勝。他只是一個武夫,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武夫,他憑什麼報仇,或許,眼前的這個老者,真能幫到自己。

「你到底是誰,你憑什麼能夠幫我?」雲山虎望著那老者道。

「我是誰?我和你一樣,也是一個失去了家的人。」老者望著雲山虎,笑了起來,那笑容,彷彿是傳說中的彼岸花,似乎可以牽引著無家的人,到達彼岸!「我和你一樣,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曾經有一個名字,叫李半山!」說道最後,老者笑了起來,笑聲中似乎有一股磅礴的力量,要噴涌而出,任何人,都將淹沒在那股力量里。

李半山?當年輔佐大秦李家平湖公連滅三國,擊殺燕國皇帝於燕然山下的李半山,當年號稱「江北伏龍」的李半山?雲山虎望著眼前的老者,卻是不敢相信一般,道:「李半山,他不是已經死在了當年的秦宮之變了嗎?你如何又會是李半山?」

「我是死了,可是我又從地獄里出來了。因為我總想著一些人,一些事。地獄孤苦,我或許一直想帶些舊相識下去再喝一杯茶,下一盤棋吧。」李半山突然張開了雙臂,彷彿來自地獄的幽靈,道:「孩子,入我門來,我許你報仇。」

如果真是李半山,也許他真能幫到我,雲山虎只覺本已絕望的心,似乎又活了起來,他大聲說道:「我願意,只要能報仇,我願入你門。」

那老者笑了,他取下了他腰間的葫蘆,不知何時卻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碗。老者將碗放在雲山虎身前的一塊石頭上,擰開了葫蘆上的封口,慢慢倒了一碗飄散著酒香形似水的物什。然而,這似乎又並非是普通酒,因為在老者剛倒滿一碗后,那碗里的物什竟然升起了火,幽藍色的火。

「黃泉之下,有奈何橋。奈何橋上,有孟婆湯。我這碗里的便是孟婆湯。」李半山笑了,他望著雲山虎,道:「要入我門,需先喝掉這碗孟婆湯。」說著,他將那碗綻放出藍色火焰的物什遞到了雲山虎的面前。「孩子,喝掉它,只要喝掉它,你便能有一個新的開始,你才能報仇。」

雲山虎捧過了那碗物什,他沒有猶豫,一口便喝了下去。他如今的心裡,已經容不下別的東西,只有報仇二字而已!

那團火焰在雲山虎入喉的一剎那,便在他的臉上,在他的嘴裡,在他的脖子上,激烈地燃燒了起來。雲山虎發出痛苦的低吼,如同被火焰侵蝕了整個頭顱,他的雙手激烈地在自己的臉上拍打著,想將這團火熄滅,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火焰卻越來越熾烈,便好似藍色的蛇,在他的臉上盤旋著。

李半山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個黑色的面具,他撫摸著這面面具,道:「喝過了孟婆湯,你的容貌,你的聲音,便也毀了。從此之後,你戴上這個面具,這個世界上,便再沒人能認得出你。曾經的雲山虎,已經徹底死了。如今,我給你一個新的名字——李虎。從此,你便是我門中的第一員戰將。」李半山的聲音好似地獄來的行者,緩緩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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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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