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光芒從未離去
凌晨四點，密道盡頭。
這條從北方教堂地底通往德拉艮城鎮之外的密道深藏在城鎮地下複雜的下水道系統間，污濁的空氣中散發著各種排泄物與廢料污水的惡臭味。
「這種污穢的地方，你們教堂的主教居然沒有派人定期用法術進行處理……」
兩位女士自然不如男士更能忍受惡劣的環境，多莉絲皺著眉，手中的法術熒光散發著不大但穩定的光芒，看向面色仍舊蒼白的年輕牧師查理。
和城鎮下水道有關節連通的密道，彌散著大量有害的、遇明火爆燃的氣體，四人的臨時小隊只能使用法術產生的亮光照明。
是的，四人。
原本計劃與眾人一同行動的安雅在商議告知了他的想法后便消失了蹤跡。
「那個獵魔人不會逃跑了吧？」
賽琳娜有些不信任地問道。雖然安雅救過她，但那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她心中相信的只有她的導師多莉絲。
「呵，就算離開，又能逃到哪裡去？暫且相信你的同伴吧！貴族小姑娘。」
身後時刻警惕著來自背後襲擊的白髮萊恩不屑地回應道。
他作為一位常年混跡於危險區域的冒險者、賞金獵人，自然知道像安雅這樣高明的獵手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行徑。
往北靠近冬夜密林的方向，那股灰霧越發濃郁了。
「……其實，在屍災爆發前，這裡是有人定期凈化與檢查的。」
查理嘆息一聲，手中的神聖光芒跳動得更加快了，顯示著在他平靜表面下那沸騰著的憤怒之火，「德拉艮鎮的地下水道系統關係著整個大城鎮居民的生命安全，整體都是由來自王都的設計師和教會協同設計建造的，並由教會負責定期維護。」
「這裡不僅有容易被邪惡秘職者的儀式利用的大量污穢氣息，還有供給著整個城鎮水源的地下自來水管道，怎麼可能沒有足夠的保護與維護措施。」
「但是自從……」
查理嘆息，望向看不到的、密道盡頭的那座白色教堂，耳邊似乎響起了出發前安雅和他秘密交流的內容。
六位正式牧師，只剩下自己最後一位存活，但原本，他是「應該」死去的……
主教大人，你……
「轟隆……」
突然，一陣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地面與四周牆壁的顫動穿透至眾人耳邊，彷彿是有什麼巨石滾落在了上方的城鎮之中一般。
「不好！」
牧師查理臉色劇烈變化：「快！我們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
原本對安雅出發前的「屍災陰謀論」並不抱有太多信任的其餘三人同時一驚，對其做出的判斷有了更高的認同度。
屍群很有可能真的開始攻城了……
四人開始加快步伐趕往通道的盡頭，哪怕他們並不知道那裡已經被主教科恩物理與法術雙重封死了出入口。
德拉艮城鎮區。
城門處的城牆已經遭到了大面積的人為破壞，那是烈性炸藥與某種法術混合產生的威能所造成的結果。
肆虐的屍群在少數更高階的死靈生物的帶領下沖入城鎮外圍區域，開始了殘忍的、無休止的屠殺與啃噬。
安雅身上塗滿青灰色的天然染料，在兩具外表憨厚的兩米行屍掩護下隨著屍群的流動順利進入城鎮，看向如同地獄繪卷般的慘象，面無表情。
一位死靈法師要想將自己偽裝成亡靈，太容易了。
更何況他身上還殘留著濃郁的、屬於這具身體原本的死亡氣息，
只是這股氣息之前在席勒的某種壓制下一直未曾再次浮現而已。
「雖然我對這片土地、對這裡的生命沒有太多餘的感情，但你做的事情，已經嚴重觸及到我的原則底線了！」
望向德拉艮鎮內城中央最高處的方向，安雅的目光似乎穿過重重障礙物的遮擋，落在某位坐在教堂中的白袍老人身上。
白衣主教科恩·懷特，即將成為安雅來到這個世界上后第一個真正的獵殺目標！
……
北方光輝教堂中。
這座莊嚴的白色教堂，在德拉艮如今的主城鎮區建立伊始，便一直存在與守護著這座王國北方的人族重鎮。
原本潔白的主教袍上，乾涸的血液腥味與酒味混合成一片片紅與黑，科恩站在唱經台上，緊閉雙眼的臉龐在教堂正廳輝煌的燈火照耀下顯得分外虔誠。
只是他祈禱的對象，卻早已悄然更換。
「地獄火焰的掌控者，生命與死魂的天平，」
「您忠實的僕人請求您投下目光，」
「注視您之僕從鮮血的祭禮，收取您之僕從無私的奉獻。」
在他的面前，原本應該安靜端坐著一位位城鎮虔誠信徒的排排長椅之間，一座由紅黑色血跡勾勒而出的六芒星秘儀法陣散發著腥臭的氣息。
法陣中央，一座小半人高、有五六個頭顱大小的金質酒盞中，沸騰的血液汩汩流動著，上空彷彿飄蕩著某種來自黑暗的囈語聲。
「……主教……不，科恩！你這背棄了主的異端！邪教徒！」
顫抖著的乾澀聲音從後方傳來，科恩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卻仍舊微笑著回頭看向滿身塵土的四人：
「查理。」
「我很意外，你沒有去見你那崇高的、偽善的主。」
查理·埃文斯流露出無法抑制的痛苦神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曾經是多麼信任與愛戴面前這位年老的主教。
是他教會了自己什麼是信仰，是他教會了自己什麼是真正的意志與力量。
「……為什麼？為什麼！」
「是聖光背叛了我！」
再次聽到同樣的質問，科恩蒼老的臉龐上爆發出極度的瘋狂之色，抓起身旁的主教權杖指向面色蒼白的年輕牧師查理，嘶吼道：
「我原本有機會成為站在宮廷紅毯之上的大人物！是我曾經對那個偽善之神的信仰讓我自願來到這個破地方傳播祂那無恥的宗教！」
「我的法力即將枯竭！我的生命即將逝去！但以我所做的貢獻，聖堂居然拒絕了我留在北方晉陞破滅階、成為光輝術士的申請！」
「看吧！你所跪伏崇拜的神靈，祂的仁慈與恩賜竟然還不如一位冥界的魔神！」
張開雙臂，一股強大的靈壓從白衣主教蒼老的身軀上驟然爆發，令為了摧毀堵塞的出口而耗費了大量時間與力量的眾人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去。
一股股墮落腐化的、充滿血腥氣息的青灰色能量化為根根滴落毒液的觸手，向著四人的方向高速襲擊而去！
「看！聖光背叛了我，地獄卻賜予我此等偉力！」
科恩張開嘴，嘴唇卻從兩邊唇角撕裂開來，露出其中扭曲舞動的大量觸手。
一團團青黑色的地獄之火自主教權杖的頂端凝聚而出，飛向前方。
「他已經被腐化成了地獄魔神的奴僕，他想要獻祭掉整座城鎮所有人的生命謀取更高的晉陞！趕緊殺掉他阻止儀式！」
察覺到主教科恩身後的法陣紋路越發明亮、地獄聖杯中血液越發沸騰的多莉絲驚呼一聲，手中的秘銀法杖綻放出銀白色的光輝，一道道虛幻的乳白色盾牌出現在眾人面前暫時阻擋住了觸手的襲擊。
白髮的萊恩雙眼中火光一閃，身影快速躍動間接近到已經快要失去人形的怪物科恩身前，從手中拉扯出一道狹長的火焰之鞭抽向了對方。
「啪！」
長鞭在科恩青灰色的、膨脹開來的表皮上留下一道痕迹，空氣中頓時產生出一股燒焦的氣味。
科恩卻似乎並未受到傷害，伸長扭曲的右臂帶著權杖猛然砸在了萊恩重傷未愈的軀體上，將他甩進了遠處的長椅中。
將湧來的地獄火球一個個用虛幻屏障擋住，靈性在短時間內被大量消耗的多莉絲渾身顫抖了一下，從手中拋出數瓶顏色各異的藥劑，捂住額頭痛苦地喊道：
「查理！」
從遭遇科恩開始便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的牧師查理怒吼一聲，一道狹長的純凈梭形光華從他左手中脫出、極速射向猙獰的怪物科恩頭部。
一階蓄力神術：神聖光輝之槍。
他們在破壞被堵塞的出口時便快速擬定好了戰鬥的策略：
多莉絲施展屏障類法術與扔出煉金藥劑為眾人抵擋攻擊、製造有利環境，萊恩則利用自己靈活、出手快速的優勢在前方進行有效牽制。
而查理所需要做的就是暗中積蓄靈性力量，使用破壞性法術直接擊殺對方！
多莉絲扔出的煉金藥劑在半空中便被怪物科恩噴出的火焰擊碎，爆炸出一蓬蓬顏色各異的霧氣向著科恩涌去。
查理手中飛出的光梭只是瞬間便透入了怪物科恩變得碩大無比的頭顱。
頭顱轟然炸碎！
正當二人都鬆了一口氣時，耳邊卻傳來賽琳娜的尖叫：「小心！」
一道道更加粗大、包裹著漆黑粘液的尖銳觸手從霧氣中貫穿而出。
多莉絲勉強凝聚出最後一面屏障抵擋在自己和賽琳娜身前，兩人的身體卻隨著破碎聲被拋飛滑落在教堂光滑的地面上。
「咳，咳……」
查理瘦弱的身軀被一根粗大的觸手釘在牆壁上，腹部貫穿的傷口處隱約可見其中仍在蠕動著的腸子，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溢出。
大量活屍衝破北方光輝教堂沉重的木質大門，失去頭顱的怪物科恩蠕動著在分流的屍群中央起身，腹部顯露出一張似乎有著譏嘲表情的詭異猩紅人臉。
眼前逐漸變得沉重而模糊，查理的目光逐漸變得黯淡，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一道從屍群中衝出、拔出附著著火焰的獵刀的身影之上。
……
清晨六點，德拉艮主城鎮區。
編織著霜花楓葉圖案的旗幟出現在城鎮之中，仍舊殘餘的不少活屍在德拉艮子爵私軍與存活的民兵護衛的砍殺驅趕下逃離了城區。
安雅站在倒塌的城門下，將混合了少量聖水的高度烈酒澆在一具在踩踏下變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划亮一根火柴，扔了下去。
火焰燃起，忙碌進行災后救援與重建的來往人群所看不見的是，一道虛幻的靈魂在焰光之中向著安雅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隨即消失在了濃煙內。
他逐漸消失的雙目中，有著一絲重新出現的希冀的光芒。
「光芒從未離去，不是嗎？」
安雅笑了笑，提起獵刀回頭看向背後。
軀幹裹滿紗布、面龐毫無血色的年輕牧師查理在醫護人員的攙扶下從擔架上坐起，微笑著看向身旁另一具擔架上一臉怪笑的白髮冒險家萊恩。
灰霧似乎在這一刻散去，彷彿有陽光落在破碎的城鎮中每一個忙碌的倖存者臉上。
溫暖而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