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009

源博雅，一個出身足以碾壓大半個京都，卻時常使自己處於平安京食物鏈最底層的男人。如果說安倍晴明此人的特殊是因為伴隨著奇談的童年和強大的天賦使人畏懼，那麼作為醍醐天皇之孫的源博雅，本該拿著平安時代最大鑽石王本的人，卻是出名於他的倒霉上。

就像晴明所說，這是一個本身毫無靈力，但總能以各種奇怪方式「見鬼」的男人。

雖然他至今也沒有習慣就是了。

周圍的源氏僕從沒有理解到主家激動的點在哪裡，在他們看來，那位大膳大夫之子身後的，只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武士和兩個其貌不揚的小孩子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甚至按照這樣的出行配置還顯得很沒排面。

源博雅一看到這些人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絕對又被這雙能看穿異樣之處的眼睛給坑了。

自從放棄了皇族身份自請為臣之後，便像是被詛咒了一般，源博雅的生活中到處都充滿了讓人寒毛直豎的注視感，連帶著以前未曾注意到過的一些地方，都能看到有「髒東西」的影子。

源博雅自認為自己是個十分普通的男人，除了對雅樂的一腔熱忱之外，在其他方面並沒有什麼獨到的才華，在皇族之中他也是最沒有脾氣的那一個，而正是因為他對自己有著清楚的認知，才會主動放棄繼承權選擇當一位普通的臣子。

結果，想象中的平靜生活並沒有出現，反而更加驚心動魄，幾乎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以報案人員、受害者、委託人等各種身份，與陰陽寮的那幫人混熟了。

這一點也不值得高興。

此時一看到安倍晴明的臉，他就想起了當年自己被嚇得哇哇大叫一邊跑回官學的模樣。

簡直遜爆了。

「博雅君現在看我依然是白髮嗎？」晴明見到他明顯愉快極了。

「當然了，你不一直都是這幅樣子嗎。」

「是嗎……」

少年聞言，微微眯起狐狸眼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實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統共也只有幾面之緣而已。

作為醍醐天皇之孫、克明親王之子的皇族公子源博雅其人，在政治上資質平平，天真且富有莫名的正義感，是個性格很不錯的傢伙，最大的愛好和目標也只有對雅樂的一腔熱忱，因此在這個整體趨於風雅的平安京上層圈子裡倒是很受歡迎。

當然，晴明對於那種貴族們閑著無聊舉辦的宴會沒興趣也從來都不去。

他們認識是在官學。

那是在源博雅已經自請為臣以後，京都已經有了他會時常被奇怪的東西纏上的傳聞，這位倒霉的臣子終於想起了自己因為過於沉迷雅樂而忽略掉的刀術修習，特意厚著臉皮回來補課。

正好也碰上了「想學點花架子應付一下」的安倍晴明。

然而在源博雅的眼中，提著木刀的安倍晴明是個奇怪的白毛，少年白髮則為「鬼」，於是這位性格有幾分膽小不太能接受新鮮事物的從四品下官員，就這麼被一個陰陽道學徒給嚇跑了。

後來因為在陰陽寮的出鏡率太高，關於源博雅所下發的任務量也多到令人髮指，京都法術不錯的就那麼幾家，和賀茂忠行走動多了，自然也能認識安倍晴明。

不過源博雅對這個白狐之子還是有點犯怵，如果說他自己是一個倒霉體質比較容易撞鬼，那麼眼前這個白毛少年就是個招鬼體質，對方因為常年浸Yin此道尚有自保能力，倒是源博雅並不覺得自己這雙奏樂的手能做到提起刀砍鬼的地步。

就算補了課，他的武力值也只能說是個一般的程度，不然也不至於出行還要帶這麼多的僕人。

「真是……看你的樣子根本就沒有為此而煩惱過。」源博雅看了一眼後邊大小三隻妖怪，有些喪氣的說道。

「當然因為它們都是些好孩子啊。」

雖然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本質上都是乖孩子，就算是有著一米高、在平安時代傲視群雄的白鴉，內里也只是個對事物報以著封閉態度只知道傻乎乎執行命令的小白鳥而已。

晴明挺喜歡他這個性格，畢竟陰陽師多宅，關於式神的飼養也通常都是封印在某處等遇到事情再放出來，式神流的陰陽師們喜歡先把對方的□□殺死再截取靈魂做成式神不是沒有原因，妖怪的智商普遍太低，有些本能意識過剩的式神甚至會害死主人。

所以主流的強制手段是必備的，保障戰力的前提就是保證作為主人的陰陽師不會遭到反噬。

晴明這種契約型還是近年來興起的，針對擁有智慧的妖怪所開發出來的新型術式。

兩撥人停留的地方是一處側峰的山腰，因為地勢的關係剛好處於上風口，非常適合遛鳥，但晴明就很好奇為什麼源博雅會費這麼大的力氣專門跑來這種犄角旮旯的野山賞景。

櫻花是個奉行著不打擾別人的國家，這點從祖上就能看出來，但安倍晴明並沒有繼承到這種好習慣，兩個人就著一些無營養的話題聊了很久，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也就這麼問了。

倒是源博雅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尷尬樣子：「這次也算是工作內容之一吧，畢竟是在為陛下效力，就算是考慮到那些失蹤的人也……不，如果能用這雙眼睛就能拯救的話，不過是區區驚嚇……」

「是『迷之山"事件嗎？」事關安全問題，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白鴉也出言相詢。

源博雅抬眼望去，是晴明那個長著翅膀的式神，對方從一開始就盡量在縮減自己的存在感，所以除了第一眼被那對翅膀給嚇到，後面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對方的容貌有一種柔和的清俊，同樣是駭人的白髮，甚至還有著一雙妖怪才會擁有的綠眼睛，卻毫無攻擊性，讓人只能想到放在精美托盤上的玉器，還是價值連城的翡翠。

是的，翡翠，只可遙遠的觀賞，不論多麼美麗，也無法改變其毫無生命力，華美而靜謐的事實。

源博雅注意到了這種強烈的距離感和違和感，也不知道是晴明下了什麼隱匿的術法，還是本來對方的氣質就那樣，反正令人看了很不舒服。

算了，如果是式神那就沒有危險性，剩下的反正和他也沒什麼關係。

於是源博雅點了點頭，「聽說是有可靠的法師占卜出來那座山可能在這兩天於附近出現，然後上面想到了關於我這雙眼睛的傳聞，就順勢把任務交給了我。」

晴明：「咦？變可靠了嘛，源博雅大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源博雅反駁道，「好吧，我承認現在依然對那種東西很不習慣，但如果能為陛下分憂，還能把失蹤的人都找回來，我很願意接受這個安排。」

這話說的真心實意，安倍晴明忽然發現，源博雅人緣好不是沒原因的，這個人是真的在某些方面擁有著十分優秀的品質。

晴明深深看了他一眼，示意鴉把之前的小箱子拿過來，並熟練的從中找到了一串渡來錢，「現在沒有星星，但可以用這種方式占卜一下。」

「卜算？」鴉在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找到一個辭彙。

晴明投來一個讚賞的眼神：「識貨，是對岸的占卜手法，因為好奇就學了一點。」

白鴉攏了攏羽翼，跟源博雅同樣好奇的圍在一邊看晴明施為，在他的記憶里，愛露貝魯大陸同樣有著來自龍華的傢伙，像是化名為太郎的熊貓商人，以及戴著單鏡片一副鬼畜抖S相的白澤……那邊的亞人的確有著很奇妙的技能，同樣也包括了卜算。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神奇，看上去毫無聯繫的天文地理會和人的命運息息相關，在來到平安時代以前，他都一直認為這種東西是碰運氣來著，就跟「信則有不信則無」一樣唬人。

命運還真是玄幻。

半晌后，眾人看了半天也沒看懂，倒是晴明，好似得出了結論，把擺好的渡來錢又收回了小箱子，自信滿滿的對源博雅說：「安心，方向找對了，你身上的『運"意外的很強，做什麼事情都會很方便。」

源博雅一臉狐疑，他不是不信，只不過說他的運勢很強……

認真的嗎？

眾人在山上解決了晚飯，這時的天還只是微染霞色而已，源博雅一行還要繼續探查，但晴明這邊卻要離開了，因為遇到了熟人，賞櫻變成了賞樂，好在遛鳥的目的還是達到了，沒什麼大差別。

「你們就這麼走沒問題嗎？其實不遠處有神社可以借宿一晚。」

暮時正是妖怪最為活躍的時機，源博雅出門帶足了護衛自然不怎麼擔心，但看某個瘦弱的小陰陽師就打算這麼輕裝離開還是忍不住擔心了一下。

「沒關係，這邊很快的。」

晴明嘴上熟稔，禮數卻還是做足了，只不過見源博雅一副老大哥心態非要再給他塞個護衛的樣子，晴明微微一笑，忽的拍手，沖他喊到：「博雅大人，快看你身後。」

源博雅下意識轉頭：「什麼啊……等等，下午那裡有那座山嗎？！」

只見遠方的天邊傾瀉一抹赤色霞光，而浸漫其下的風景，卻好似蜃樓幻影，徒然起了變化。

「快走快走！」劇透完就跑的晴明快樂極了，絲毫不在意自己那一頭墨發受到那股龐大妖氣的衝擊后變得煞白。

「晴明大人，我方才感受到一股很奇怪的氣息……」白鴉此時正拉著主家的手為他引路。

「只是很奇怪嗎？那就沒問題了，」晴明點點頭：「那邊應該也有一隻大妖怪，但占卜的結果是強大的氣運使之逢凶化吉，源博雅此行只會有驚無險，沒關係。」

「……等博雅大人回來絕對會想揍您的。」白鴉無力的感嘆道。

「吶，晴明大人，kurau大人，天色已經暗了，不如我們……」童女忽然鄭重了起來，難得的連大魔王都不喊了，還用了敬語？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呢，現在已經很晚了，又累又危險完全不想走回家啊。」晴明也忽然開始了奇怪的捧讀。

童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看了一眼白鴉。

白鴉：等等，你看我做什麼？？？

「吶吶，我們飛回去嘛～」童女蹭蹭白鴉的褲腿，好像一點也不怕他了，「飛回去一定很快的，童男帶了外衣，絕對不會冷到晴明大人。」

「……」感覺像是被算計到了。

完全不想吐槽，或者說他本就不是很會說話，白鴉認命似的把晴明少年整個頭都裹在外衣里，保證不會被風凍到，只露出一張臉和那雙盈滿趣味之色的狐狸眼，然後兩臂一托就把人攬在了懷裡。

這是幸虧年紀不大，再重點或是再高一點他可就帶不動了。

在兩隻小鳥艷羨的目光中，兩支兩米多長的翼展完全張開，白鴉懷裡還捎帶著一個想借著式神的便利、乘古代版飛行器的陰陽師。

而身後的童男童女同樣張開了翅膀，借著前者擋下的逆風緊緊的墜在兩側，他像是向南歸去的頭雁，更像劃過黑夜的一抹純白刀光。

那兩個小傢伙……應該是在崇拜著鴉。

雖然他大概意識不到。

晴明感受到強烈的風吹打在衣襟上的猛烈聲響，白鴉用袖子把他擋的嚴嚴實實，他只能小心的露出眼睛來觀察這片天空。

晚霞在身後，星光也在身後，高大的樹木從下方掠過連成一片碧海，山鷹與隼則是他們的同路人。

這是人類尚未涉及的世界。

真不錯啊，幸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