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007

大鳥帶著小鳥們在修理地板，晴明拿起之前的木盒，裡面安靜躺放著一隻小小的碧玉管，串連的繩已經斷掉了，角落裡還有兩顆硬玉大珠，應該是原本串在一起的。

這算是很古早的飾品了啊。

做工也很粗獷，不知道是誰家遺留下來的老物件，本就是帶有一絲靈力的祭祀品，又沒有被好好保管，沾了貓血，於是誕生了妖怪。

好煩。

不愛惜生命也好，把生活過得稀里糊塗也好，都凈會給別人添麻煩。

想到白天在賀茂宅看到的滿地盒子箱子，晴明更加心累了，最近還是不要去交作業了，或者等老師處理完那一大堆的委託再說。

他把盒子放到柜子上收了起來，尋思著等過幾天再把東西送去。

「真是完全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童男正在一旁掃地，聞言很是疑惑：「晴明大人遇到困擾了嗎？」

鴉也抬起了頭：「？」

意識到家裡的確不是自己一個人生活了，晴明斟酌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能像以前那樣把什麼事情都自己思考，這才仔細解釋到：「是今早在賀茂宅，看到老師那裡大概有這樣的委託吧，這麼一想，陰陽寮那邊肯定收到了更多……」

「這些舊物有什麼問題嗎？」鴉問道。

「唔，一般來講，像這種家傳舊物或者是古董，長久放置無人問津就會誕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晴明點點頭，看向一旁的童男：「妖怪應該對這一類很清楚吧。」

童男眨巴眨巴眼，不確定的說：「您是指百年置物所生的付喪神？」

「大體是這樣，其實剛才我們斬斷的那個東西也算吧，只不過是被污染了，」晴明緊接著道，「雖然說主家有權利決定要不要退治掉這些古董里的東西，但是這麼大規模數量的委託湊到一起也很令人汗顏啊。」

「又不是什麼古物品鑒會……很多東西只要不想起，就算是幾十年也不會重見天日，所謂放置長久根本就是已經棄置了，這種情況不論是什麼時候除靈都沒關係，甚至於因為比較無害，大多數的物主人並不在意東西里會不會有付喪神。當然了，陰陽寮也不會拒絕這種工作委託，只不過是禁不住一股腦的把東西全都送過來。」

「舉個例子，今天是鴉在這裡，如果換成正常情況，我想要獨自退治掉那隻碧玉管起碼要多休息三四天，換成陰陽寮那邊比較成熟的陰陽師大概也差不多，甚至可能會在妖怪反抗的過程中受點輕傷。」

最重要的是會影響到京都的安全和效率。

白鴉可沒見過晴明這麼碎碎念過，可見這一次的確是把人煩到了。

少年苦惱的嘆了口氣，有些時候他也不想過分成熟，但聰明這個屬性是天生的，就像小動物生來就懂得趨利避害，很多事情換成別人或許就忽略過去了，但到了自己這裡就開始下意識思考是不是有什麼人在故意危害京都或者是想要看陰陽寮的笑話……

完了，自己已經下意識把這件事定性為陰謀了。

到底是為什麼要想這麼多啊……

「那您現在需要休息嗎？」鴉見他一副被梗到了的樣子，以為是方才太耗費精神了。

晴明整理了一下情緒，既然已經抱怨過了也不能太過分，他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月亮的位置，「嘛，時間也差不多了，童男童女可以先去休息了，我去換身衣服……」

說完又好像想起來了什麼，吩咐道：「對了，鴉一會兒過來一下。」

白鴉：「？？？」

大半夜不睡覺您撐得住？

「來徹夜觀星吧。」晴明看見兩個小朋友已經走掉了，眨了眨眼說道。

有點賣萌嫌疑。

「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白鴉翠色的眸中再次閃過無奈，「但如果您覺得高興的話。」

十幾歲的少年人正是精力十足的時候，更何況剛剛結束了一場除靈任務，腦子裡又裝滿了新的思考，怕是你趕著他睡他都睡不著。

白鴉回屋隨便披了件單衣，收攏起來也有兩米多高的羽翼從背後特意裁剪的開口處伸出來，整個人看上去乖巧又可靠。

是的，晴明很喜歡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式神。

「Karau，坐。」

晴明少年看著眼前高大的式神把裝了麥茶的托盤放在矮桌上，眼神閃了閃，露出一個充滿興味的笑容：「Karau很喜歡緊跟潮流啊。」

白鴉愣了一下，低聲道：「現在大概還出現的太早，但我會在有限的條件下為您改善生活品質。」

「是因為命令嗎？」

白鴉搖了搖頭：「是義務。」

「這並不是什麼不能談的事情，不管是刀還是我都是如此，所謂[白鴉]的設定就是忠於某個『主家"，作為左右臂膀的存在，而我所有的能力也是為這個主要條件而服務。」

青年把茶湯緩緩倒入杯中，一時間，白色的霧氣縈繞著，讓人無端感覺有些沉重。

晴明接過來抿了一口：「不會覺得不甘嗎？明明有著這麼出色的劍術。」

「不，這與劍術無關，」鴉也是看出了晴明想要深談的想法，況且這也沒什麼好逃避的，「在您之前，我有過許多任主人，大概已經多到算不清了吧，按照現在的理解，就類似於做姬君的護衛。」

「不過並不是那種非常厲害的、住在高高的閣樓里，並且身後僕從成群的女子。她們看起來更像是活潑的町人之女，因為對幻想鄉的好奇心，善良、充滿夢想和生命力，但是十分弱小，需要我等的保護，我的六年一直都是在做這樣的事情。」

「父親說，這就是[白鴉]的意義。」

白髮青年的聲音如泉上涓流，尤其是在講述自己的時候，那種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感也被溫柔的訴說而掩蓋，彷彿只要說出來了，所有的問題都變得不值一提。

晴明靜靜的聽著，並沒有打斷他。

「如果晴明大人是在遺憾我的劍術無處用武，大可不必這麼想，[白鴉]所製造出來的初衷便是這樣簡單的理由，您把我當做和童女它們一樣的式神就好，而某種意義上，我沒有靈魂，並不能很清楚的擁有人類的複雜情緒，在任務的行動上更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

「真不錯啊……」晴明感嘆道。

「欸？」

「Karau一直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一點真不錯啊，」晴明半個身子都伏在矮桌上，看起來很是喪氣，「只要有著『命令"，就能堅定的找到方向，就算把自己的生命交給別人來決定也毫無怨言……」

而我的未來又該選擇何種道路呢？

黑色的眼睛直直看向那抹翠綠，好像想要透過其中找到答案，但那翠瞳的主人比任何人都要迷茫，卻也比任何人都要信賴著自己。

「太犯規了，居然直接說答案就是我，還把這麼沉重的包袱丟回來。」

晴明少年整個人都癟掉了。

「明明自己就是個大人……卻連給人參考都餘地都沒有……」

「阿喏……其實……」白鴉忽然有點心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這樣的人想要怪罪也拿不出理由……」

「其實我……」白鴉眼神遊移，小聲的說，「其實按照人類的演算法我現在應該是十六歲吧。」

「……哈？」

年輕的主家「騰」的站起來，看著式神的頭頂，不可置通道：「十六歲……可以長這麼高嗎？！」

不要擺出這副表情了晴明大人，知道您很在意身高，但還請冷靜一點。

「在下從出生時就是這幅樣子了，這和年齡沒關係。」

「長生不老？」晴明問道。

「唔，不太清楚，問原因的話就是為了節省經費，但如果還在幻想鄉的確能達成長生不老的效果，現在既然已經腳踏樂土，呃、這還真是個問題呢，以前其實連血肉感都很輕，又全是馬賽克……」

「你看起來真心虛，」晴明扶額嘆氣，提醒到：「要試驗一下嗎？不過我得先確認你的物種更偏向哪邊。」

「雀形目？」白鴉歪頭問號。

「不，你所說的野生烏鴉在『樂土"只能活十幾年，而妖怪的話倒是可以問童男童女……你之前也有提起過自己缺失了一部分，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嗎？」

「隨緣。」

「怎麼和和尚一樣……」晴明把杯子里剩下的茶喝光，表示：「原本還想問問你對之前那個被污染的付喪神怎麼看，但是現在來看，就算問出來你也肯定是回答我對此沒什麼感覺吧。」

「確實，砍起來並沒有什麼真實感。」白鴉想了想，「但是如果讓您獨自面對那樣的妖怪，一定會很艱難……不做下決定可能會受傷。」

連帶著對賀茂大人都有了一點怨念，雖然白鴉很清楚這是所有陰陽師必須要補充的實戰經驗。

「別擺出那樣一副表情，賀茂忠行大人人真的很不錯，是個十分智慧的長者，有問題的一直都是我才對。」晴明仗著自己是站著，在驚詫的目光中用手摸了摸白鴉的頭，感嘆了一句手感真好才無奈的解釋著：

「老師會給我布置這樣的任務，我完全能明白他的用意，無非就是想告訴我作為陰陽師要以委託人的願望為第一位，不要對妖怪有多餘的憐憫。陰陽師出自於靈慧之人，而民眾信賴著陰陽師們，這是生生不息、符合陰陽道，且數代陰陽師們用努力和榮譽所構建起的鐵則。」

「他想說的其實是不管是在哪個世界，都容不下想要左右逢源之輩。」

「但是啊……Karau，如果是你，會想要做人，還是選擇做妖怪呢？」

見白鴉陷入了思索，晴明也站起來準備把鴉轟回去睡覺了，徹夜觀星就是隨便扯個理由，最想說的話其實只有這些而已。

說出來了就好受多了，能不能得到答案並不重要。

至於已經有人把性命交託給他……

那未來肯定就不能像現在一樣踟躕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