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032

第 32 章 032

晚間,白鴉在家裡拆刀。

閣樓頂上能看到最美的月亮和星光,他在屋頂上支了一塊薄木板,這輕巧的鳥兒懂得如何在不堪重物的絲柏木板瓦上跳躍自如,更不會驚擾到樓下觀星測數的陰陽師。

這還是他第一次拆裝自己的伴生刀。

說來可笑,第六維度的習慣便是當戰鬥結束后,武器的耐久度會自己刷新,根本不需要在意什麼使用壽命之類的,在業務培訓的十年裡,鴉無數次拔刀,就算到了現在,這把黑切也完全沒有絲毫變化,完整的像一把新刃。

白鴉回憶著阿今拆裝刀具時的動作,將黑色的太刀拵拿在手裡,對著月光,他覺得這把刀其實並不是非常華麗的類型,正如同它本身更像是上古刀期的直劍,弧度淺到幾乎沒有,所以連刀拵都令製作組頭疼到底是做成太刀拵還是飾劍拵,結果爭論不休的結果就是這麼一副不倫不類的樣子。

不僅沒有飾劍拵漂亮的長飾,連渡卷也沒有,責金也超敷衍,根本不閃閃發光。為數不多的花紋便是首尾的兜金和石突,三足鳥的金色目貫,以及白鴉不怎麼喜歡的唐草鐔。

整體看上去黑漆漆的,看起來很快酷,低調而有內涵……和他畫風不符。

有機會一定要換掉。

比起草,他更喜歡薔薇花,就算看起來畫風不對也沒關係。

雪亮的刀條緩緩抽出,其形輕而薄、側鋒不似任何一棟,刀尖更是注重實戰的小切先,因不為人間所造,沒有任何刃紋,乾乾淨淨的刀身在夜晚散發著微弱的光,甚至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但它的確是斬殺過許多東西,以前是同胞的、兄弟的血,而現在就變成了亂七八糟的妖怪們和怨靈。

白鴉心想:這還是有進步的。

起碼他現在做的事情都不需要後悔。

這些是正確的。

不需要他自己做出任何決定,那些不堪回憶的過去被掩埋在黑暗裡無人可知,更沒有人拿出已經設計好的劇本讓他成為英雄。鴉喜歡這個庭院,這個屋頂,這個沒有任何人能打擾,也不會去主動尋找他的位置。.

這是安寧而靜謐的休憩之地,是候鳥之巢。

白鴉手法並不高明的給黑切的刀條上油打粉,這種安安靜靜做一件自己不討厭的事情時的安穩感,正是他所鍾愛的狀態,工作時也是,不會想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反而覺得自己又能成功活到下一天。

只有被需要著才能活下去,這就是造物,不然他的生命沒有任何意義。

本就作為死物出身的鴉並沒有多少強烈的、我非要怎樣怎樣活著的慾望。

但現在的生活並不差。

漂亮的刀條被擦的閃閃發亮,自刀身上散發的靈光也顯得浪漫可愛,第六維度的星空少有輪轉,他曾飛上那擁有盡頭的天空擁抱星海,卻發現自己更喜愛現在被遙遠包圍的感覺,如果現在手邊有台鋼琴,他怕是也忍不住想要奏響一曲。

為什麼會有人世這般神奇的世界呢……

翡翠色的眼睛往下望去,年少的陰陽師正守著一台由銅製成的儀器,不時看看星空,手上的毛筆不斷記錄著,時而若有所思,亦或恍然大悟。

這就是最初的學者。

粗淺卻如饑似渴的探索著天文與地理,用純筆記的方式傳遞著知識,以雙足和肉眼丈量這片大地。

然後,他們會在一千多年以後,使用著更加精密的網路,奇迹般的創造出一個新生種族。

這是一件偉大而又浪漫的事情。

是他感覺自己與人類距離最近的時刻,即便這其中隔著一千多年。

數據是沒有溫度的,不存在學習,想要明白什麼東西打幾個補丁就好了,而人類和冰冰冷冷的數據不同,有生命,有慾望,有出自本心很想做的事情,那些美麗而不切實際的幻想像是發著光的蝴蝶,輕輕觸碰就會落下漂亮的磷粉,似是邀請別人一同墮入夢中。

但這些鴉都沒有,他做不到閃閃發光,也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依靠,如果形象一點說,白鴉與自己手中的黑切沒有任何區別,沒有人可以只依靠一把好刀就能成為劍豪,一個好用的工作機器也不可能扶植起一個領主,真正能達到很高成就的人也不會因為缺了這麼一個工具人就做不到多費兩分力就能做到的事。

保持一個安全而現實的限度。

無法承受任何精神壓力的亞人對此格外推崇。

光潔而炫目的刀條被重新組裝回去,源博雅還回來的紙女「阿梔」正在樓下檢查燈罩,輕輕的,像一個無聲的幽靈,這就是他們這些死物的通病。

「阿梔。」他低聲喚道。

橘衣的少女抬起頭,斂下眼中無機質的順從:「karauaa。」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宅中內務就先交給你了。」

白色的式神收好太刀,抱著木板從屋頂輕巧落地,他仔細囑咐了必須要遵守的幾個時刻表,看著遠處的屋子已然熄了燈,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二層閣樓上。

一大早,白鴉找晴明請了一天的假,並把畫有大天狗背著包袱出門遠行的竹片掛在了陰陽寮的大門上以示交接,氣的陰陽頭大發雷霆,發誓要在山下一次移動時給他好看……

然而狗子做的事情和我鴉鴉又有什麼關係呢?

→_→略略略。

撲扇著大翅膀的白鴉去了一趟宇治,之前刀屋的阿今提到了奈良,他就想到了這個接連奈良與京都南部的地方,鳳凰火所鏈接的本土妖怪的情報網自然也包括了存在於宇治川之地的水之女神「橋姬」。

只是不知道脾氣怎麼樣。

單純的來回對於鳥類而言並不費時間,難的是找到所謂的「宇治橋」,後世很有名的地方放在平安時代也只有三百年左右的歷史,如果不是橋姬的奇談已經開始流傳了,鴉甚至都不知道鳳凰火的情報線已經快要進京了。

而連接宇治川與鴨川的高瀨川是600年以後才修建的,不然更好找,順著河走找最大的橋就完了。後世有名的宇治上神社也還沒有影子,連大名鼎鼎的藤原道長也得再過三十年才會出生。

總之就是很複雜,雖然沒有趕上外戚干政的最高峰,但也不遠了。想到之前博雅大人還順口提過一嘴他母親也是藤原家的,細思極恐。

工具人想太多就是自找麻煩,白鴉晃了晃腦子,把裡面的亂七八糟都撇開,然後熟練的落地化作黑髮的年輕武士,向田間的農人問路,很意外的,越遠離京都中心位置,武士的身份就越方便,衣服上還沾著污泥的窮人戰戰兢兢的為他指了路,鴉原本想道個謝,但看對方都快被嚇死了的樣子,還是趕緊離開了。

宇治的繁榮也是在高瀨川的水路運輸打通之後,所以現在並沒有什麼很亮眼而出彩的地方,白鴉不是喜好玩樂的類型,他來找橋姬也是因為想要詢問一些事情,但又一時尋不到鳳凰火。

寬而長的木質橋樑橫跨川上,礙於橋姬喜好殺人的特性,附近沒什麼人,連漁民也都對此地避之不及。非要通過時也多是結伴而行,匆匆來,匆匆去,不過多停留,生怕被妖怪拉進水裡溺死。

白鴉把手扶在刀柄上,繞著這一帶走了兩圈,也沒見到與傳說相似的水之女神,倒是有路過取水的村民以為他是被橋姬蠱惑了想跳河,一副見了鬼的樣子被嚇跑了。

「狹筵にころも片敷今宵もや(席上獨寢),われを待つらむ宇治の橋姫(今晚等待我的橋姬)……」

正當白鴉打算離開時,有溫聲軟語低聲吟誦著和歌,斷斷續續的,像是晨間泛起的水霧,潮濕而黏著的涼意貼著他的後頸泛濫上來……

「人類予我所作的和歌,好聽嗎?」

帶著水汽的蔥白手指穿過雪色的長發,在即將撫上脖頸時被迫停止下來。

「真是無趣的男人。」她失望的說。

女子的上半身只披了一層透亮的紗衣,下身著了緋紅的褲裙,烏黑柔軟的長發濕漉漉的,帶著一□□惑到味道,她似是要從身後擁抱住他,但卻被青年背後鋼刃似的羽毛硬生止住。

再往前走會被刺穿,即便是盟友也不行。

於是她只好收回了手。

「橋姬大人——!」身著藍裙面色蒼白的女子見狀被嚇了一大跳,只是她一手雨傘、另一隻手拿著釣具,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

「失禮了。」白鴉感受到對那股自己的敵意消失了,隨即收了翅膀,轉過身來致歉。

只是試探一下彼此的力量,也不可能真的就把盟友刺死。

當然,如果對方想脫他衣服的話殺了也不可惜。

那藍裙的女子一路小跑過來,半路上差點摔一跤,橋姬翩身閃過白鴉一米開外,掩唇而笑,「雨女,這是我們的盟友。」

雨女手裡的紙傘破了很大一個口子,整個妖怪看起來也帶著一股驅散不去的哀愁和無措。

白鴉看見了她腰間佩戴的青色勾玉,皺了皺眉頭:「外來妖?」

「是從那邊世界的伊豆而來的可愛姑娘,」橋姬絲毫不在意自己若隱若現的軀體,她還沉浸在自己的魅力沒能迷惑住面前這個男妖的失望上,「那些人寫給我的詩更像是寫給她的呢,嘛,雖然我也不想被當做妖怪啦。」

橋姬是離宮八幡神的戀人,是介於水之女神與水妖之間的殘暴之物,古時自盡向來是男子切腹女子跳河,橋姬被這些女子的怨氣所滋養,便染上了喜歡蠱惑別人跳河自溺的惡趣味。

偏偏還不喜歡別人把她稱作妖怪。

只是如此行為終究令人詬病,八幡神是源氏一族的守護神,到了平安時代後期,也就是現在,對於橋姬的傳說版本已經完全脫離了八幡神,變成了因為任性而害得丈夫跌落大海、終日於橋旁悲劇守望的庶民女子了。

中津國以哀為美,這種悲劇戀情反而給她圈了波粉,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白鴉見她心裡有底,也沒多問,這群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本土妖怪們比他見識豐富多了,此次過來也是他有求於人。

「小哥來此也是專程來尋我的嘛,」橋姬接過雨女手中的釣具,臂上一條小蛇親昵的蹭著她的皮膚,「不如先說來聽聽?」

白鴉思考了一下,他雖然原本是想問問鳳凰火的行程,但同樣是神明側的妖怪,某種意義上找橋姬和鳳凰火也差不多……

他解下腰間的佩刀,「我想問關於此物之事。」

金色的三足鳥貫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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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平安京生存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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