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023

逢魔之時，陰陽兩界交替之刻，千家萬戶閉門不出，成隊的武士舉著火把穿梭在林間，小隊長們大聲呵斥著下屬不要將樹木引燃，隨行的甚至還有不少陰陽師。

二三百人的隊伍遠遠看上去像一條連綿不斷的火龍，白鴉站在最高的樹冠上，晴明手腳並用緊緊抱著一旁的樹榦，妖狐化作了原型被白鴉拎著後頸皮，四腿懸空已經僵住了。

愚蠢的四足獸啊，真的帶不動。

他們足下這棵樹莫約三十多米高，需幾人合圍才能丈量寬度，算是取了一個危險係數略高的好視野。原本是想讓陰陽師在下面等，但晴明執意要親自上來觀察一下情況，白鴉也有把握在發生意外時及時把人接住，這才把陰陽師也帶了上來。

「來的都是精銳啊。」高處的風大，晴明要緊緊抓著樹榦才能穩住身形，年輕而單薄的身軀此時顯得格外可憐兮兮，「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只派出了……唔，看上去只有不到三百人的隊伍，博雅大人應該也在其中……」

這座山被怪風所包圍著，晴明甫一靠近就感受到了強大的妖氣，直接露出了滿頭的白髮，原本想要和陰陽師們合流的想法也只能作罷。

好在森林適性比社會性還高的白鴉足夠好用，這才找到了一個可以隱蔽觀察眾人的地方，想來也沒有人會想到，有人在幾十米高的高空觀察他們吧。

白鴉站在略顯纖細的枝頭，一頭銀髮高高束起，露出俊朗光潔的側臉和一對柔軟的耳翅，翠玉似的雙瞳不時掃視四方，警戒著周圍未知的危險。他足下的枝杈不足半尺來寬，卻在這數十丈高空中絲毫不見緊張，甚至給人一種如步閑庭的錯覺。

而白鴉眼中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

很多時候晴明都不知道該怎樣和這些妖怪們相處，他雖然身上有著一半白狐血脈，但大抵還是更像人，思考的方向也更趨於人類的那一套，所以很多時候，式神們出現了生活問題都是直接找白鴉溝通，即便在它們看來白鴉脾氣奇怪又不愛搭理人。

但非常值得信賴。

這樣的傢伙，內心簡簡單單，有還是沒有都直來直去，更是個公認的強者，卻從來沒有給人那種孤高而難以接近的感覺，只要是合理的訴求，他都能沉默的聽進去，再給予近乎完美的回應。

晴明稍微有一些明白為什麼會有「白鴉」這類造物的出現了。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即便是對最親近的家人也無法完全敞開心扉，只有忠誠的器物，它們沒有自己的私慾，不會承載大義，誕生的意義就是被某人使用，如果說晴明最初總是在思考白鴉是為什麼「盡忠」，倒像是本末倒置了，因為他的存在本就是為了實現對某人的忠誠而誕生的，當人類無法自己成為強者時，他們就會選擇馴養獅子。

忠義、溫馴、強大，所有的優點都是為了服務他人而培養……

搞得他壓力怪大的。

式神太強有時也會被陰陽師所忌憚，故而才有了那些嚴苛到控制生死的契約，但白鴉所帶來的壓力是另一方面的，晴明深刻的明白，自家式神無法對任何決定造成的後果予以承擔，稱讚使他萌生負罪感，斥責又會勾起他造物的身份所帶來的自卑，心靈脆弱的一塌糊塗。

這個時候，作為主家的他做下的任何一個決定，甚至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被善於學習的式神記在心裡，進而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

晴明第一次見到這麼矛盾的生命，如果這就是完美所帶來的副作用，他覺得自己一輩子就當個半吊子的閑散陰陽師也挺好的，該做研究就做研究，沒錢了就去賺點外快，不出風頭也沒人管。

如果不是被突如其來的告知了拯救世界的職責。

說實在的，像這種十來歲的小年輕多少都有點叛逆思想，別人說點什麼他偏不做，好的壞的都給你拐個彎兒，對自己充滿了迷之自信，更別說晴明這個整個京都公認殼子里有一半不是人的小夥子，更是早早就出來自己謀生活，雖然現在還是吃他爹的用他爹的，但好歹已經可以自己負擔一些了。

等回頭年紀大一些沒那麼惹眼了，把預備役的帽子一摘，就能月月遣著式神去陰陽寮領工資吃皇糧了。

賀茂忠行這個老師寵他寵的沒邊兒，陰陽師之間的傳承十分嚴格，尤其這種陰陽道世家的師徒傳授模式是一對一的，也就是說，賀茂忠行如果傳授了晴明陰陽道，就不能把它再教給自己的兒子保憲，所以說雖然二人同時都在賀茂大人那學習，但其實晴明學的是陰陽道，而保憲所學是天文道，且賀茂保憲這個比晴明大半輪都看不出來的娃娃臉甚至還想把自己手裡的存貨也漏給師弟，可見這一家子某些方面善良的可以。

這年頭身懷天賦的人即便少的可憐，但能真正做到只認才能就白給飯碗的，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做出來的犧牲。

晴明年少不出仕，也正是源於這一點。

賀茂家給了他前途，他也得投桃報李給予賀茂家體面，甚至於他的子孫後代也會因為對方的恩情而相互扶持。

當然，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只不過是要說明晴明本意並不想要多出風頭，就算是忽然給了他一個拯救世界的大任務也一樣。

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加入陰陽寮，叛逆的小陰陽師希望用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解決擺在面前的問題。

不斷移動的火光距離他們很遠，但仍能看清大致走向，他們在向著山頂移動，晴明猜想隊伍里的陰陽師們必然已經利用沿途的自然之物布置好了媒介，就算遇到了目標妖怪也能及時放出各種結界替身或是詛咒。

「此行為凶。」

年輕的陰陽師嘆了口氣，如果是其他妖怪，那麼這樣的討伐隊伍可以說沒有任何問題，但如果對方真的是天狗……

自己和鴉尚能在十餘丈的高空觀戰，對方就做不到嗎？

早就聽說過本土的天狗一族四散隱居，最後一個出現的還遠在高尾山，也已經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或許是不信，也或許是其他內部的爭端，所以沒有聽從源博雅的勸阻……

太自信可不是件好事。

漸漸的，原本被嚇暈過去的妖狐也醒了，可憐的四腳動物面對三十米高的樹枝，爪子都不知道往哪兒站，最後還是得讓白鴉一隻手拎著才有了些許安全感。

「您打算如何出面？」白鴉問道。

最後一縷夕陽徹底消失不見，星月高懸，遠方的火線起了騷亂，他們似乎是圍住了什麼東西，卻又在下一秒被對方突破了，雙方開始了激烈的交戰，樹木接連倒地，砸起巨大的煙塵，白鴉的夜視能力非常好，可以看清遠方的戰圈幾乎是一邊倒的狀況。

「現在就去吧，博雅大人身份高貴，武士們會優先保護他的，」晴明雙手摟著白鴉的脖子從樹上下來，一落地就不知何處摸出來一張帶著尖尖鳥嘴的面具，面具不大，勉強能遮半個臉，「戴上這個，就說你是從高尾山來的。」這會不會有點太損了啊？

白鴉沉默的帶上那個鳥嘴面具，倒是妖狐笑趴在地上，「你太壞了，你們太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執行任務的式神眼神兒有點幽怨，似乎是在質問晴明「我們的人設真有那麼像嗎」，但這樣的問題實在太丟人了，好歹沒問出口，他只是臨行確認了一下，「需要殺掉它們嗎？」

「能打贏？」晴明挑了挑眉，沒有追問那個『們"字是怎麼回事。

我方戰力天花板看了一眼對方在人類看來巨他媽兇殘的攻擊動作，囂張的特別樸實：「最強的那個打不過我。」

「那就打敗他，我們在這等你回來。」

晴明自覺的和妖狐退到一邊，開始布置防護結界，看著眼中的樹木開始移動位置，陰陽師的氣息也漸漸被草木生氣所掩蓋，白鴉這才扇了扇翅膀，毫不停留的向著發出巨大噪音的戰圈飛去。

如果僅僅是這種程度的空戰，那都是他玩剩下的。

早點解決早點回家準備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