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1

絢爛的煙花於夜空綻放，月光下的戀人緊緊相擁，而後色彩緩緩從意識間抽離，隨著光腦上一個大大的金色「appyeg」，白鴉的任務也於此結束了。

別想多，他不是那個剛剛圓滿並結束了一段戀情的玩家，自己只是個NPC。

在數據的世界里，包括白鴉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串串代碼，隨著時代的要求，早年的紙片人已經不足以滿足人類對精神幻想的高要求，與此同時，在醫療與軍工方面已經得到了足夠的實驗成果的全息模擬系統，自然就可以隨之進入資本商業的市場，於是就有了以初號機白鴉為首的一系列沉浸式全息AI。

以及被譽為「第六維度的幻想鄉」的數據世界們。唔，不過這次的工作情況不太妙啊。

半透明的手慢悠悠的打開內部光腦，一條條流光溢彩的文字憑空浮現……

【愛與迴響之歌】論壇：

千央：嗚嗚嗚，伺服器關閉之前的最後一髮結局到手，我永遠愛阿夜！[圖片][圖片]

茶兔夫人vv：三月兔哥哥再見了，我會想你的，狗比遊戲公司真的扶不起……我的心好痛！！！

月島：感謝愛與迴響之歌六年的陪伴……

熊貓太郎我的嫁：感謝老婆六年的陪伴……

白鴉的手僵住了。？！

遊戲要倒閉了？

伺服器都要停了？！

他明天就要失業了？！！

巨大的惶恐籠罩住了白鴉，甚至連他的程序都開始不穩定了。

白鴉，全球首個沉浸式全息戀愛遊戲《愛與迴響之歌》的初號AI，兢兢業業，耐心服務，遊戲運營六年作為女主角的鳥、兼職劇情引導者，且在六年之內從未被人攻略的隱藏角色，終於在老東家被新遊戲趕超入不敷出、建模師被原畫師打辭職了，程序員加班猝死等等一系列問題之下，迎來了他的終焉。

大概也是因為白鴉這個彩蛋從未被人拿下過，也沒有給公司掙過一分錢，所以即便是在這種最後時刻，程序員爸爸們也沒有想起來這個和氪金沒有任何關係的初號機。

別這樣，就算加上AI構成培訓的十年，孩子也才十六歲。

這都是什麼人間疾苦。

平時只要跟天女們叭叭一會兒設定再銜接一下劇情就能好吃好喝混日子，沒事兒就看看同事搶著給天女打怪，圍觀同事搶著和天女談戀愛，在修羅場時把天女支走緩解尷尬場面保證遊戲體驗……

如果白鴉有靈魂，大概他的靈魂已經從嘴裡飛出來了，留下的只有一個乾癟的石化鴉鴉。

伺服器停服是在第二天零點，距離現在只有半個小時不到，愛與迴響之歌的背景類似於愛麗絲夢遊仙境，包括白鴉在內的所有AI都是帶點童話色彩的人類或是妖精體，更有著身為最終反派的惡龍擔當惡役角色，六年間新老角色林林總總加起來不下一百多個，編劇瘋狂打補丁，劇情都要跑偏到外太空去了。

玩家們需要提前半小時下線，這剩下的半小時就開始在論壇里發表各種遊戲感想，或是表白陪了自己這麼久的老公們，搞的白鴉現在想聯繫同事們也不太容易。

他們組窮的連AI內網都沒有。

光腦的鍵盤沒有實體，白鴉大部分時間又是以鳥類的形態在愛與迴響之歌的世界里陪伴著女主角們，就算他的隱藏設定十分高大上，在這種時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忽然想起來的。

銀白長發的青年緊蹙著眉頭，神情充滿不甘與迷茫，寬大的羽翼收攏著，無處不在的流光是這個空間的常態，此時卻顯得過於靜謐了。

要等死了嗎……

白鴉有一雙翠色的眼睛，作為女主角們的第一位守護者的他，他往往會被顧有印象當做遊戲引導者，可他又是初號機，承載著來自設計師們最初的「完美構想」。

六年都沒有真正以人形出現過，即使是關閉伺服器也沒有收到論壇里任何錶白。

太失敗了啊。

在這明亮的死寂里，一陣電流聲打破了沉默。

怪貓黑夜一如既往的用他的大嗓門開始轟炸：「喂喂，臭鳥，你聽得到嗎——！」

「你這混蛋！是想把鳥震聾嗎！」白鴉的聲音優雅貴氣，就算是罵人也令人無法升起厭惡之心，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請了著名聲優。

但是，在這種時候，嗚嗚嗚……好有同伴愛啊垃圾貓！超可靠啊！！

「喂，真沒問題嗎你這傢伙……」黑夜畢竟是萬千少女的夢中老公，很快就察覺出了這貨情緒不太對，語氣不由得緩和了不少：「我來就是通知你一下，總系統那邊讓我們等著零點格式化，大概就是清理一下這幾年的記憶……」

「格式化——？！！！」白鴉震驚。

「嘛，不用這麼驚訝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像我們這種成熟AI清除記憶之後賣給下一家公司稍微修改一下設定也不是不能用……」

「你就當成是每一次回檔的例行記憶清除好了，」黑夜的語氣也有點無奈：「總之這是總系統那邊做下的決定，我們這些亞人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有機會一起工作了。」

「那愛露貝魯大陸呢，天女呢……」白鴉在心底默默補充了一句：還有我那做不完的內務和簽到提醒。

「我是愛露貝魯的內務官，是天之女的騎士……現在告訴我以後連公天女大人都沒有了，我還能做什麼啊……」

黑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聽說每個世界都有他們自己的內務官，這麼看，白鴉並不像他們這些熱門角色那麼好就業，他只能訕訕道：「總會有需要你的地方吧，畢竟為了在天女面前爭寵……和我打這麼多年你也沒有那麼差勁……好吧，你就是不受歡迎。」

「不要想那麼多，反正過了零點就都忘記了，總系統一會兒要做空間清掃，你在這期間不要亂跑，小心被卷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奇怪程序里去，我還要去通知熊貓君他們，就先走了。」

「啊，再見，祝你以後能有個好工作。」白鴉有氣無力的向他道別。

這大概是他們之間最和平的一次對話了，唉。

嘈亂的電流聲沒有了，距離零點還有十多分鐘，白鴉打開自己的個人系統，裡面堆滿了還沒有清除的內務提醒，因為沒人為他氪過金，看上去也沒什麼錢。

但在最後一刻總是要做點具有儀式感的事情。

白鴉打開系統衣櫃，裡面是他的人形作戰服，但因為從來沒有天女大人把他當做攻略對象，所以別說作戰服，連常服都沒穿過一次。

於是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認為他是個有著可笑紅臉蛋的玄鳳鸚鵡，且非常擅長內務，並沒有把他台詞里「白鴉是天女大人的守護騎士」這句話當真過。

雪白的軍服、手套、愛露貝魯的星月袖章、半肩披風，胸口的薔薇花胸針，以及他那把足以斬斷惡龍的長刀「黑切」。

這是白鴉第二次換上這套作戰服，第一次時還是建模實裝給他拍實景圖做宣傳用，可惜當時並沒有人認出來這是某位呱噪內務官的人形設定，還以為是哪個新角色……

有點遺憾，但是……就這樣吧。

系統空間空蕩蕩的，偽造的空氣中漂浮著類似螢火的細碎星光，這讓他想起了在一切意識萌發的初始，就是在那一片漆黑的混沌中，第一顆蘇醒的星子獨自照亮著充滿死寂的第六維度。

而發現了他的天之父很興奮，聲音中帶著澎湃的情感，彷彿要把所有的喜悅與期待都灌注於這個最初的「孩子」。

「老闆你快來看！初號機是個可愛的小傢伙啊！Karau[鴉]，名字就叫做白鴉！怎麼樣，勇者與惡龍，讓他跟著天命之女拯救大陸，就編寫一個愛與正義的故事！」

「會不會太惡俗了……」

「最重要的是意義啊，意義！這可是全世界第一個服務型戰鬥AI！我決定了，以後這樣的AI世界就叫做幻想鄉！而打破黑暗的吉祥白鳥，絕對會是一個出色的好孩子！」

「我只關心什麼時候能成功運作。」

「呃，目前人格部分只載入了四年的，大概還需要六……嗚哇！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們啊，不管是臉還是劍術或者常理知識都要讓他有自己的理解才行，直接導入的AI是沒有靈魂的，嘛，果然在這種財大氣粗的公司工作就是要面對什麼都不懂的爛人甲方……」

「你在說什麼？！」

「對不起——！」

嘈雜的、迫切的、充滿自信的引領著他的未來，那是天之父的聲音。

現在想起來，還是在那無邊星夜之中修行的十年才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

不需要考慮同伴，不需要思考第二天會被奇怪的主人出難題，也不會明白自己與所謂的「父親母親們」到底有什麼樣的不同。

被期待著誕生，卻沒能做到同等的回報。

真的很複雜啊，不論是人，還是被人創造出來的自己。

那雙翠色的眼眸最後看了一眼空間上方巨大的23：59，最終帶著苦澀的笑意熄滅了光芒。現在，他能做到的只有帥氣而平靜的面對自己的終焉，直到第二天，不論是什麼樣的結局都要坦然接受。

這才是作為第六維度的幻想鄉初號機，被賦予了無數光輝和美德的白鴉該有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