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完顏宗翰

第003章 完顏宗翰

「住手!」

就在快要失去反抗之力時,一聲怒喝在廊外驚然響起。昭媛和她的奴婢身子齊齊僵住,雙雙露出了驚恐之色。勒我的侍衛許是愣住了,沒有再使出狠力。我心中一喜,難道是有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熱血瞬時沸騰起來,看樣子老天還捨不得讓我死!

一秒也不能耽誤!我立馬掙脫掉繩子,推開擋路的昭媛,狂奔而出。卻在下階梯時一腳踏空,摔了個狗朝天,好疼!

正暗自呼痛,身後那群惡人猛地尖叫起來,把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抬起頭,想看看是何人見義勇為,我一定好好謝謝他。若他相貌不錯,我再送上香吻一枚。

然而,在一片尖叫聲中,我的尖叫聲分外凄厲恐慌!一下子就秒殺了他們所有人。

十米之外,一個手持長刀、身披甲胄的男人直挺挺的立着。體形魁偉,滿臉虯髯,腳蹬長靴,耳掛金環。一雙烏黑犀利的雙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他胸前垂著兩個分別對摺的麻花辮,頭上戴着厚實的翻毛獸皮帽子,像極了《射鵰英雄傳》裏完顏洪烈的裝束。那麼,他,是金人!

我腦中還迴旋著幾秒前那個想法……香吻一枚,呵呵,香吻一枚……

雖是冷冷的冬夜,細密的汗珠還是漸漸在額上滲出。他手中閃著寒光的長刀上,似乎還殘留着新鮮的血液……一滴,一滴……

彷彿是一個世紀般漫長,我就那樣趴在地上獃獃的與他對視。其實我很想跳起來逃跑,可雙腿雙腳根本不聽使喚,一點也用不上力氣。心裏逐漸開始焦躁起來,看裝束和氣度,這人不像是普通的士兵。他一直盯着我,卻沒有任何動作,他在盤算什麼?我頭腦一熱,大聲喊出了口:「要殺要剮你倒是給句話!」說完一摸手心,**的全是冷汗!而就在這一刻,我發覺昭媛那群人——已經逃地不知所蹤!

也就是說,我從他們手中逃了出來,然後又要落入另一個魔掌中了?

也可以這樣說,剛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是個金人?

眼前的男人先是一愣,隨即仰面哈哈大笑,聲音響亮如洪鐘。他大步朝我邁來,嘴裏不停的用漢語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暗叫完蛋,伸手將頭上的四蝶金釵拔了下來。然後舉在手中,天真的想要拿着當武器,一面顫抖著叫道:「不許過來!」他頓了一下,彎腰放下了長刀。我不解其意,卻仍是不敢有一絲鬆懈。

夜幕中,忽地跑來一個金兵,同樣操著漢語喊道:「元帥!」

他狠狠斜瞪一眼,眸光鋒利駭人,來人立即噤聲退在一旁。我卻是大大的吃了一驚,脫口道:「你是完顏宗望?完顏宗翰?」這兩人從金第一次攻宋便開始暗自較勁,分別任金兵東西兩路元帥,在歷史上都是威震四方的金國名將。尤其是完顏宗翰,本名粘罕,是完顏阿骨打最信任的侄子。參與了擁立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稱帝,並領導了金軍滅遼破宋、擒三帝。被金朝歷代君主視為開國第一功臣,謂其「內能謀國,外能謀敵,決策制勝,有古名將之風。姿貌雄傑,善於馬上用劍。」我不由得暗吸一口涼氣,能目睹雄傑之風采……好吧,我顏歌宛死而無憾了。

一種驚訝而又得意的複雜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只是稍一閃神,他已威風凜凜的立在我眼前,渾身上下散發出令人不敢逼視的霸氣。我手輕輕一抖,四蝶金釵「哐當」一聲落在地上。誰知他竟彎腰拾起金釵,笨拙的重新插入我髮髻中。我已是半痴半傻,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啊——!」我驚叫一聲,他像拎小雞般把我從地上提起抱在懷中,又拾起地上的長刀欲離開。一旁的金兵上前試探道:「看行頭不像宮女,讓小的去查——」那人話音未落,頸上的頭顱便掉了下來,鮮血急速噴灑而出。雖說從前看了不少血腥的電影,但真真切切發生在眼前時,我還是立即駭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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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墮入無盡的迷夢,還在家中的餐桌上與爸媽、弟弟笑語晏晏。轉瞬間又置身於刀光閃閃、鮮血淋漓的戰場之上,一個個睜著血紅雙眼的男人在凜冽的寒風中與我擦身而過。我真的很怕……很想回家,可為什麼就是動不了呢,好痛好痛……

忽有一股暖意襲來,我動了動身子,耳旁一陣窸窸窣窣。輕輕睜開雙眼,見一個模糊的影子蹲在一旁。我揉了揉眼睛,方看清有個女孩蹲在地上,手裏拿着一個類似火鉗的鐵具在搗鼓什麼東西。正要出聲,她起身走了出去,原來有盆炭火擱在那兒。燒得通紅通紅,卻又不覺得熏人。

我茫然的坐起,身上的棉被滑了下去。低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本來穿在身上的鵝黃色對襟小夾襖不見了,只剩下粉紅色的貼身單衣。環顧一圈,自己睡在一個類似蒙古包一樣的帳篷里,四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獸皮,一把巨大的弓箭橫掛在一旁的屏風上。一個可怕的念頭蹦了出來,這裏極有可能是金營!

難道是那個金人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兜兜轉轉,我還是被抓到了金營。

有人走近,「你醒了?」

我微微一驚,一看好像是剛才那個小女孩。十二三歲的模樣,梳着兩條麻花大辮,臉上的笑容幾乎快要滲出蜜來。她幾步上前,欲扶我躺下。見她會講漢語,我急忙按住她的手問道:「這是哪兒?」

她見我不願躺下,從衣架上取下一大襖披在我身上,方笑道:「這兒是金營。奴婢花漣,是元帥指來伺候小娘子的。」小娘子?這是什麼稱呼。愣了一會兒,方明白過來,這好像是宋元兩代正經人家未婚姑娘的稱呼。而「小姐」那個詞,在這時專指妓女等賤籍女子。我定了定神兒,疑惑道:「元帥?完顏宗望還是完顏宗翰?」

可能是不敢直呼姓名,她頓了頓,怯怯道:「后一個。」

我「唔」了一聲,一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元帥把我帶來這裏,這是該喜還是該悲呢。似乎還是少女時期喜歡做的痴夢,被一個大英雄帶走,然後開始神仙眷侶般的冒險……眼下這種情況算不算是應了那時的痴夢?

然而,他雖是女真族歷史上的大英雄,卻也是滅亡北宋的劊子手。想到這裏,我心頭寒意陣陣。

念及一事,我又開口問:「你是女真人還是漢人,漢話怎麼說這麼溜?」

她道:「奴婢娘親是蘇州人氏,爹爹是女真人,在元帥麾下做事。」我點了點頭,怪不得生的這般水靈,名字都取得水汪汪的。

花漣往火盆里加了些炭,又繼續說:「元帥昨夜把小娘子帶了回來,然後吩咐奴婢好生照顧著。」說完又回頭瞟了我幾眼,「奴婢瞧著小娘子年紀小小的,說起話來跟大人似的。」

我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心想我本來就是個大人。花漣見我沒有其他吩咐,添了些茶后又走了出去,說是該給我準備午飯了。那個完顏宗翰昨夜帶我來這兒后又進了城,現在還未歸營。我獃獃的盯着獸皮屏風,一時無所適從,大腦混混沌沌,如一灘爛泥巴。

躊躇幾下,還是決定先走出去看看情況。誰知腳剛踩在地毯上,一股鑽心的疼即刻傳來,整個人一下子跌倒在地。花漣正好進來,尖叫一聲,飛快地把我扶了起來,「小娘子昨夜崴了腳,可千萬別下炕,奴婢會伺候您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元帥回來可是會要了奴婢的命!」

我見花漣滿臉驚慌,心想這也太誇張了。不過想想也是有可能的,完顏宗翰確實是個惹不起丁點的主。我無奈的看了看自己不爭氣的右腳,認命的重新坐了回去。

心裏重重的嘆了口氣,我這個叫小七的八歲小丫頭片子還真是福薄。先是差點被一個妃子給勒死,接着又落入令人聞之喪膽的金國元帥手中……這……

我顏歌宛這輩子做人老老實實了二十一年,辛辛苦苦讀書十五年。孝敬爸媽、友愛同學、關心弟弟、沒劈過腿、只偶爾逃逃小課……難道是我上輩子造了孽?

接下來的幾日,花漣唯恐我再弄傷自己,整日坐在床邊看着我,陪着我有一句無一句的聊天。原來花漣母親小時候家裏太窮,被送到了北方親戚家寄養。後來被契丹人擄去,一路奔逃,隻身乞討。在快要凍死的時候被她父親所救。於是兩人產生了感情,最後結為連理,這才有了花漣。她十歲起便在完顏宗翰府中當伺候丫鬟,這次隨大軍一同南下。因着有一半的漢人血統,完顏宗翰便讓她來照顧我,免得我心生抵觸。如此想來,這完顏宗翰倒也細心,就是不知道他的意圖。這些日子也不見他回軍營里來,估摸著是和金兵們在城裏大開慶功宴吧,指不定還帶幾個美女回來。

心裏又惦記起柔福來,只知她會被擄去金國,卻不知是跟着哪路軍、何時出發。雖然腳已經可以下地,可帳外不是兇悍的金兵就是呼嘯的寒風。唯一認識的花漣又一問三不知,真是無從打聽。

一個人獃著時,我便開始琢磨起這個完顏宗翰把我帶到這裏的意圖。想着那晚遇見這個難惹的主時,他的反應不像是打算殺我。若是想要我性命也不必留我到現在,當時就可以一刀劈了我。何況,他也沒必要取我一個小丫頭的性命。可若說是為了女色,我到底還是個**歲的孩童,他不會對一個乳臭未乾的屁孩子感興趣吧。可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究竟想做什麼?而且這幾日不管我走到哪裏,身後總有一兩個金兵跟着。每當我快走出軍營時,他們就會上前把我攔住,說是奉元帥之命得好好看牢我。如果讓我給跑了,他們也別想活了,聽得我脊背發涼,也更加糊塗了。

這個花漣雖然性子隨和,對我照顧的很周到,但畢竟是完顏宗翰的人,警惕性十分之高。我言語中只要流露出一丁點逃跑之意,她便開始好言好語的安慰我。說外面是多麼亂,這裏是如何安全,又跟我保證完顏宗翰絕不會傷害我,讓我放心的呆在這裏。當然,大帳外的守衛也會隨之多了一撥。

可是,我真的要這樣坐以待斃嗎?花漣說完顏宗翰不會傷害我,先不說我是一萬個不相信,就沖着他是一個英勇但殘暴的金國元帥,我也不能等著這個劊子手來收拾我啊。各路神仙,我該如何是好。帳外的守衛已經多的不能再多了,我若是要逃,該怎麼突圍呢?

而逃出去后,我一個八歲小娃又該如何生存下去?

愁了幾日後,發覺帳外的守衛開始倦怠起來,偶爾會坐在外邊打起瞌睡。只是花漣依舊寸步不離的跟着我,這讓我很是頭疼。她能不能去拉個肚子什麼的。

這一日斷斷續續的飄起了鵝毛大雪。我用棉被把自己緊緊裹在炕上,漫不經心的翻起了床頭的小柜子。裏面除了書還是書,抽出一兩本來卻是驚了一跳:《孫子兵法》《三國志》《戰國策》《史記》……如此多的漢家書籍,究竟是誰在看?

卻聞得身後有人笑道:「你看得懂嗎?把我的書翻得亂七八糟。」

我心中一驚,手中的書立即抖落下來。這營帳里怎麼會有男人進來,難道是完顏宗翰?緩緩扭過頭,心中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這個大鬍子可不就是那晚上遇見的男人么,花漣正抿嘴笑着伺候他脫去外袍。我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輕笑幾聲,吩咐花漣下去。我心中疑惑,曾依稀記得完顏宗翰在二次攻宋時已是四十多歲。而眼前的他濃眉大眼,英姿挺拔,即使是被鬍子遮去了小半個臉。那晚沒有細瞧,竟未想到是這般俊朗,有如三十許人,未見半分老態。莫不是歷史記載有誤?

回過神兒時才發覺他已坐在了炕邊,似乎要脫靴上來。我心中警鈴大作,十指緊緊抓住棉被往裏面挪,瞪大雙着眼望着他,「你幹什麼?」

他笑着靠了過來,一股濃烈卻不難聞的酒味頓時傳入鼻中,「幹什麼?這是我的床,你說我幹什麼?」我大驚:「這是你的床?」

完顏宗翰笑着點頭,右手撐頭靠在一邊,表情頗為玩味。我不覺羞意頓起,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營帳,沒想到是他本尊的。我居然在一個男人的床上睡了差不多七八日,瞬間臉又燙又紅。

他語氣略帶新奇,「你一個小娃也會害羞?當真是稀奇了。」

我面色微窘,擁著棉被又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忽然,他長臂一攬,大力擁我入懷,厚實的棉被緊接着蓋在了身上。我按下驚訝,正欲掙扎,聞得他低聲道:「別動,我對你一個小娃沒有興趣。我有些累,想睡一會。外面全是我的人,你也別想着出去。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這樣坐懷不亂的。」

心中頓時無語,這是個什麼人吶!威脅我?難道那些金兵連小孩也不放過么?想想倒也並非不可能,文明社會裏尚存在不少有戀童癖的人,更何況這些勝仗之後已接近瘋狂的野蠻金人。衡量幾番,還是先老實獃著。不過,完顏宗翰居然也會用「坐懷不亂」這個成語。又想起那些漢家書籍,心裏微微感嘆。女真人能在先天落後的劣勢下接連滅掉遼國和北宋,與他們不甘落後、積極進取的民族性格也是密不可分的。如此求機若渴的學習中原文化,看來是大有一統天下的勃勃野心。在這樣一個意志頑強的民族面前,北宋的滅亡是無可避免的。可憐我一直視為偶像的宋太祖趙匡胤,九泉下得知自己的基業被後世子孫糟蹋成這樣,該有多痛心啊。

起先心裏還有些緊張,繃緊神經盯着眼前鼾聲連連的完顏宗翰。可不到一會,自己也跟着犯起困來。不過緊接着又清醒過來——現在,無疑是一個逃走的好機會!

悄悄掀被,悄悄下炕,悄悄穿鞋。貼在屏風后,仔細聽了聽外頭的動靜——還好,花漣不在!

欲拔腿就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酣睡中的完顏宗翰。居然不合時宜的咽下了一抹口水,不禁想抬手抽自己一巴掌。任他再帥再英武,我還是不能這樣冒冒失失的呆在他身邊。何況……他是一個雙手沾滿漢人鮮血的軍人!我雖帶着現代的靈魂,帶着民族大同的意識,帶着二十一世紀的思想。此時此刻,還是會從心中抵觸、懼怕這樣一個古代軍人。或許是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我實在是難以消化、難以適應。現在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再細細打算今後艱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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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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