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真正有區別的,是我自己
良守並沒有把千田邀請參加試膽大會的事情放在心上,澪去不去和他並沒有太多關係,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理好村上家的事情。
你看起來有些苦悶?正在掃地的老和尚抬頭看向騎在那棵鬱鬱蔥蔥大樹上的良守。
我一直把那些靈交給你處理是不是一件很失職的事情?良守靠在樹榦上忽然問道。
你能夠想到這些真是令我非常感動呢。老和尚雙手合十。
我只是覺得,如果能念一段經就解決的事情,沒必要去浪費那麼多時間。良守撇開眼神。
嗯老和尚猶豫片刻,事實上,我一直都沒有用經文超度他們。
沒有用經文?良守詫異的看着他。
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相比起一段經文,我更喜歡看到他們完成執念后成佛時滿足的笑容。老和尚說道,雖然這麼說可能對佛祖有些不敬,但是,僅僅只是一段經文,難道不是有些過於冷漠了嗎?
良守沉默。
你為什麼現在告訴我這些?良守猶豫着開口。
良守君未來的光明遠遠不是我這種普通寺廟住持能夠相比的。老和尚繼續低頭清掃着地上永遠掃不玩的落葉,你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只希望,如果當你有什麼苦惱的時候,我比你稍微活得長一點的經歷能夠幫到你而已。
你也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個強者,能夠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也是託了這份負責工作的福氣,如果像大多數C級陰陽師一樣去處理那些真正的妖魔,我這副皮囊恐怕早就被吃掉了。
如果,經文的超度,和完成最後的心愿沒有區別,為什麼良守沒有放棄之前的問題。
對於那些已經和人世沒有關係的靈來說,只要是成佛,就沒有區別,但是,對於我來說,這是有區別的。老和尚說道,我的修行還遠遠不夠,讓它們能夠坦然地離開,對我來說,就是最滿足的事情。
他慢慢轉身離開:與其說是在幫助他們,倒不如說是在幫助我自己。..
良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遠去。
所以,我一直很感激良守君能夠帶給我這些機會。他蒼老的聲音遠遠飄來。
他沒有去處理?
坐在車後座,澪聲音冷漠。
是啊,我注意到了,他放學之後去了一趟,但是沒有處理掉,而是直接走掉了。雪希調整了下車載音響換成自己喜歡的音樂,看來,小姐您的猜測錯誤了。
這沒有關係。澪故作強硬地說道,事情總會完美解決的。
是啊,事情總會完美解決的,可是,如果超出了您的預料,那麼這個完美還是完美嗎?
澪不置可否。
這真的是自己期待的完美嗎?
良守有什麼心事嗎?晴子看着飯後主動幫助自己收拾的良守笑眯眯地問道。
呃良守略作猶豫。
難不成是開學后遇到了心動的女孩子?晴子笑着打趣道。
看來黑尾果然藏不住事情。良守隨意地罵了句,不過您應該知道那並不是喜歡之類的感情。
唔可是你很關注她對嗎?晴子斟酌著語氣,這種關注是很容易轉變成喜歡之類的情緒的。
您也不需要這麼刻意地引導吧?良守哭笑不得,您應該知道,我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他猶豫了片刻:您覺得,父母對子女的愛,能夠到什麼地步?
晴子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良守感覺到自己母親在盯着自己,他略帶疑惑地轉過頭。
晴子的眼神里有種他說不清的東西。
竭盡一切。
良守不明白晴子的態度為什麼會這麼嚴肅。
即便是,子女在無意間做出了一些,呃,我是說不太好的事情,他們也會選擇包容嗎?良守覺得晴子的表情讓他莫名地有些畏懼,我是說任務里
是的,無論如何,父母對子女的愛,都是毫無保留的。晴子說道。
呃,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晴子打斷了他,任何理智在父母對子女的愛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
良守不做聲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好不容易熬到清洗完餐具,他和晴子道了句晚安連忙逃回自己房間。
一開門就看到黑尾正開心地撕咬着可憐的窗帘。
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火氣,他輕輕朝黑尾做出了抬腳的動作。
黑尾嚇了一跳,連忙彈起來避開。
你幹什麼!差點被踢到的黑貓又驚又怒地問道。
真是多嘴。良守罵了一句,然後便不再理睬對方。
過分,有了女人就這麼對我
聽着黑尾肆無忌憚地小聲嘀咕,良守開始後悔剛才沒認真踢過去了。
老和尚正準備關門,一個穿着黑色僧衣,頭戴斗笠的女人卻忽然推門進來。
抱歉,這裏已經
雖然對方的打扮不合時宜到就好像是從平安時期的畫卷里走出來的,但是多年來與人打交道的經驗讓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態度。
可是,當那個女人將遮擋着面容的斗笠摘下后,他驚訝地長大的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您您老和尚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年輕美貌近乎絕色的女人雙手合十,沖老和尚行了一禮。
我我記起來了老和尚聲音顫抖,原來,原來您就是
是的。女人低着頭,就和您想像的一樣。
可是,為什麼我會不記得了,那明明應該是
因為時間總會沖淡記憶。
兩人對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
時間時間啊老和尚宛若夢囈般喃喃自語,既然是這樣,您為什麼又會來見我呢?
因為時間已經不多了。女人的聲音里流露出難掩的哀傷。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老和尚彷彿恍然大悟,您說,這麼久以來,我做的夠了嗎?
夠不夠從來都不是他人可以評論的。女人答道。
原來是這樣啊。老和尚露出滿足的笑容,那我覺得,已經夠了。
阿彌陀佛。女人雙手合十沖老和尚喧了一句佛號。
老和尚雙手合十,沒有回答,他端坐於佛前,面帶微笑。
良久,角色的女人站起身,轉身走向門外的黑夜。
原來您也來了啊。走到門口時,女人感慨了一句。
是啊。鬚髮皆白卻龍行虎步面如金剛,看起來比屋內的老僧更加年邁的和尚站了出來。
勞煩您從奈良一路趕來了。女人又沖對方行了一禮。
一陣古怪的鳥鳴從屋頂上傳來,一隻巨大的怪鳥沖入夜空。
看來這次是他輸了。龍行虎步的老和尚露出欣慰的笑容。
如果用輸贏來形容,未免就有些太看不起了。女人搖頭,從來都不是輸贏。
是了是了,是我太執著於表象了。僧人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別過吧。女人撿起地上的斗笠重新戴在頭上,巨大的陰影蓋住了她角色的容顏。
反正這依然只是滾滾紅塵里的一瞥。那僧人向屋內看了一眼,又有什麼區別呢。
等他再往過去,那女人已經被夜色吞沒,就好像從古至今無數走進夜色里的人。
上學路上,良守忽然發現不少人聚集在他常去的那所寺廟門前。
發生什麼事情了?良守看着外面的警車有些不安。
不過那老和尚可是真正有修為的人,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讓世界一個人先走,良守看了眼時間還有充裕,他擠過人群進入前排。
真沒想到啊,竟然在昨天夜裏就聽着周圍人的話,良守已經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這
他感到無比震驚。
那老和尚竟然就這樣圓寂了?
他們昨天傍晚聊天的時候,明明還什麼都沒看出來。
這可真是麻煩了呢。走在路上,良守自言自語地說着,以後我上哪去找幫我讓那些靈安安心心成佛的人?
溫熱的東西從臉頰上滑落,落到下巴時,已經變得冰涼。
難怪昨天要跟我說那些事情良守心想着老和尚提到的關於他處理那些靈的真相。
路過的行人有些詫異地看着一臉平靜卻淚流滿面的高中少年。
說起來
良守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和老和尚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自己對他的了解除了那個平凡到根本沒有特點的法號外,竟然一無所知。
伴隨着對方的離去,他還剩下了什麼?
人的一切終究會被時間帶走,或許等到自己也像他那麼老的時候,連自己也不會再記得這個不喜歡佛經卻樂意幫助那些靈成佛的陰陽寮辦事處負責人了吧。
對於我來說,是有區別的。老和尚的那句話彷彿還在耳邊。
是啊,真正有區別的,明明是我們自己。良守伸手擦乾淨眼淚。
明天就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