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她的願望

先前在校醫院遇到，昭顏跟張遠說了一件事情，是關於她的小小生日會。日期在學年末尾，校內已顯得冷清。聲稱一直不過生日的她，拜託張遠按其心意定製蛋糕，帶到生日會的現場。去年女生節舞會時張遠聯繫的甜品台非常出彩，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故而有如是請託。

生日會的規模真的不大，在場的人加上張遠也不過五名，包括昭顏的兩位好友和男朋友。「這是張遠學弟，也是我的好朋友。」昭顏如是向閨蜜作介紹。「學姐好！」張遠打完招呼，才在桌邊坐下，很快又復起立，向最後到場的嘉賓打招呼：「洛師兄好。」

「你好。」他拍拍張遠，眉眼帶笑，態度親切。

昭顏的男朋友名叫洛誠，是臨床醫學院八年連讀的學長，開學即將大五。張遠已見過他多次，覺得此人長相平實，但風度不錯。單看外貌，他也許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昭顏，但兩人之間情意綿綿，昭顏予他世間獨有的眼神。張遠只能相信，天降的七仙女確實也可能愛上土生的牛郎。

生日會安排得簡單通俗，先走晚餐流程，然後整理枱面，擺上蛋糕。張遠知道，昭顏並不需要慶祝生日的聚會，這隻不過是一頓晚飯和一個切蛋糕的儀式。

地點在梧桐街二樓盡頭的咖啡吧，名叫「時光儲藏」，裝修屬於美式。店內是自流平地面，裸磚砌成的長吧枱很顯眼，吧枱後有整面牆的瓶瓶罐罐和杯杯盞盞。燈色昏黃，光源多而不銳，放的歌曲總是外文，時而是低吟淺訴的民謠，時而似年少輕狂般翻滾。這裏本已期末歇業，但陳誠與老闆相熟，獲得特別招待。店內沒有其他客人，特供的雞尾酒色彩繽紛，全場燈光為燭火讓路，生日歌的旋律直接從音響出來。

昭顏在耀躍的焰映中閉目許願，她纖睫巧巧，婉笑由心，仿若靜影沉璧，美得不似真人。右眼悄然滑落半點晶瑩，如流星一閃，沁入不施脂粉卻完美無瑕的顴弧，只留不易察覺的短淺痕迹，成為這無雙笑容的點睛之筆，也為陳誠嘗淚的吻確定坐標。

生日歌整整唱完一首，曲終之時，昭顏才睜開眼睛，輕輕吹熄蠟燭，然後投入身邊男人的懷抱，與他熱吻。燈光重新亮起時，兩人的嘴唇剛剛分開，她眼眶微紅，倩倩含情，拉陳誠的大手貼身環軀，與她纏手交握，一同去切生日蛋糕。

蛋糕主色潔白，有着如裙似紗的翻糖裝飾，外表精緻優雅，內里暗藏機關。張遠已與壽星學姐事先約好了切入的角度。兩刀切出一扇，空心蛋糕的秘藏就被情侶順利發現。男生有些驚奇，女生笑得任性而嬌羞，從蛋糕的暗格里取出小小的方盒，抵面仰頸地對他說：

「願望說出來會不靈，但它會替我言明。」

昭顏語音清晰，溫柔堅定。洛誠則是真的惶恐。

「這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

昭顏翻開他的手掌，鄭重其事地將它置於手心。

盒子裏的東西張遠也是第一次見，儘管昭顏多日前就將它託付，也未特別叮囑；但他不願造次，因為覺得她希望第一個見它的男子，是洛誠。那是一枚戒指，材質並不貴重，但因為所代表的意義，毫無疑問是舉世無雙的珍寶。在人類的一些神話故事中，因它而引發戰爭都十分合理。洛誠很珍惜地將它收起，然後深深地擁吻昭顏。她的兩個閨蜜在一旁尖叫着、哭着，張遠則感到言語貧乏，只用眼神表明他無比真誠的祝福。

她20歲的生日願望，是嫁給他。

切完蛋糕后是送禮物的環節，兩個閨蜜的禮物都經過細心包裝，昭顏沒有當場拆開。陳誠的禮物沒有帶來，只通過悄悄話告知昭顏，但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對這件禮物非常滿意。張遠的禮物就是這個特製的蛋糕，出產自烘焙社的實踐中心，為了落實心意，他親手完成了半數工序。明芷在生日會這天下午離校，順手為她做的一份「碧海青天」，竟讓「飛機許願」得以靈驗。

兩位閨蜜學姐對蛋糕的味道讚不絕口，搶著留張遠電話以備有需。昭顏則因店內的曲單而愈加感動，顯然每首都是含有他們故事或暗號的精選。店內還有一架立式鋼琴，洛誠顯然經過常年練習，現場為她彈了一曲，據說是蕭邦的愛情主題。

鋼琴曲后，她不再壓制情緒，任由自己笑着流淚，說很多肉麻的傻話。張遠變得非常羨慕洛誠，因為他得到了世上最好的褒獎。他對昭顏理應愛得至少與自己對明芷一般多，那麼聽她這樣的衷情傾訴，內心的幸福一定根本無法言喻。他的語言也確實變得支離破碎，只是把她抱得越來越緊，越來越貪吻她的面頰、額頭、嘴唇和手指。

「額……我覺得我該早點回去休息了。」

「對的對的，學弟說得太對了。」燙捲髮的學姐笑着附和。

「啊，對不起，是我們太……那什麼了。」昭顏意識到狗糧喂大了，從洛誠懷中抽身。

「咳，確實也不早了，明天是不是有趕車的？」直發學姐似乎授意捲髮學姐配合。

「報告，我就是明天的車。」張遠搶先應答，他有應景的實話可說。

「明天什麼時候？我到校車站送送你。」昭顏說。

「不用，有王涵君跟我一起呢。」

「那正好呀，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

「這樣，那上午十點，校車站見~別定鬧鐘，睡過了就算了。」

「切~醫科生哪有那麼容易睡過頭。」

「那可不一定，畢竟情況特殊。」捲髮學姐一臉壞笑。

「我送她回宿舍，然後我回老校區。」洛誠說。

「嗯嗯，都回去吧~謝謝大家來陪我過生日~」

張遠習慣早到些許，正遇着剛抵校車站的昭顏。她戴了一頂草帽遮陽，配上雪白衣裙，讓人想起向日葵花田裏的姑娘。他遠遠就與她打招呼，獲得春風拂面般的一笑回應。

「顏姐姐，我能問你和洛誠學長的事么？」

「嗯，你想問什麼？」昭顏捧著緯武一食堂出品的招牌早餐豆漿，輕輕吹氣。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呀？」

「快一年半了，不過其實認識很久了。」

「也是中學同學？」

「嗯，曾經同校，他高兩個年級，我入學他就畢業班了。」

「哦哦，對哦。學長開學就大五了。」

「他對我來說，有點像鄰居家的大哥哥吧。雖然住得不近。」

「噢，原來也是從小認識。」

「也不算從小，從十多歲吧。」

「那……你這麼確定就是這個人？」

昭顏似乎沒防備會有這個問題，驟然轉頭看着張遠。嘴角的笑意里既有不服氣，也有小得意。她似乎先在回憶的海洋中徜徉了一會兒，才徹底展開笑容，說：

「嗯！我確定~！」

「噢，我真羨慕他。」張遠無疑是想起了明芷。

「哈~你千萬別是喜歡我了吧？」

「喜歡啊！從第一眼就喜歡！當做姐姐那樣喜歡。」

「這個可以有~嚇我一跳……」後半句是小聲嘀咕，帶着真實的歡喜。

「哎不對，你昨天20歲！」張遠突然想到了什麼。

「對啊，法定結婚年齡。」此人計日程功般想嫁。

「我20歲生日其實在上周，比小昭姐大！」

昭顏一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讓你叫了這麼久姐姐，其實我是妹妹，哈哈哈哈~」

「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你和美……我的天，昭顏姐！」

「哎，你叫姐確實合適，你生日下個月。」張遠說。

準點到場的王涵君因意料之外的送行者倍感驚喜，緊接着就是「怎敢勞女神大駕！」昭顏笑得眼睛眯起，遞給他一個與張遠手中相同的小盒子，授意其現場拆開，裏邊都是巧克力和糖果。涵君沒有反應過來，直說學姐怎麼把人當小孩哄，張遠卻被嚇了一跳，心說：「這不會是喜糖的意思吧？！」這層疑問被昭顏從眼神中解讀出來，回應他一個調皮的微笑作為肯定。

「下學期見啦~」昭顏揮手。

「嗯，小昭姐再見~！你一定會幸福的！」張遠喊了出來。

「學姐再、再見！我也祝你幸福？」涵君入鄉隨俗。

「哈哈~謝謝兩位學弟。」

隨着校車發動，昭顏燦爛的笑容漸漸遠去，兩個男生轉回頭來坐定。張遠臉上祝福的笑容久久掛着，有點僵硬，王涵君終於不禁問道：

「突然來個『一定幸福』是哪一出？」

「沒什麼呀，你難道不希望她幸福么？」

「那肯定的！我們家超甜學姐必須幸福！」

「這不就結了。平常祝別人好倒有一半是客套，有真心愿望反而不說？」

「我去，竟然很有道理！」

張遠感到手機震動，就放王涵君自己思考，掏出來一看，昭顏來信：

「張遠，你以後就叫我名字好啦。」

「好的，昭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