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芙樂兒

沸騰的人牆凝滯了一瞬間，立刻為聲音的主人讓出了一條道路。

來人穿著一身茜紅色衣褲，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但是一枚巴掌大的治安官勳章明晃晃的別在左胸口的位置，看上去頗具威嚴，佩刀刀鞘和馬靴表面的皮革也都上了一層油一般黑得發亮，一雙銀白色的護臂更泛著耀眼的金屬光澤。

讓·弗雷德，雄鹿鎮新上任的治安官，鹿尾巴村等七個村落最高的行政負責人，同時也是尼蘭博家族親衛隊「白銀之手」中的一員。

儘管這幫獵人們在背地裡都是用「鹿王」和「牝鹿」這種略帶輕蔑的外號來指代雄鹿鎮的歷任治安官和他們手下的人馬，但真要是在大街上迎面碰到了，還是要諂媚地說一聲「大人好」。

弗雷德治安官背著手踱步越過人群，藍色的瞳孔淡漠地掃過在場眾人，在楊戩身上停留的時間格外漫長，目光最終落在了珀西瓦爾的身上。

「三句話之內，給我一個讓我滿意的解釋。」

珀西瓦爾偏過頭躲開他的目光：「小滑頭欺負外鄉人，收獵物的價格壓得格外低。」

「這種事情自然會由治安官出面調解，還是說，」弗雷德漫不經心地用手套揩拭著治安官的勳章，「你覺得你比我這個治安官更正義、更有話語權？」

「……」珀西瓦爾悻悻地後退了半步。

治安官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被人從一旁扯了扯袖子。

牽拉他衣袖的是一雙不沾陽春水的青蔥柔荑，雙手的主人是一名銀髮的少女，幾綹髮辮在後腦交織成兩條魚尾的形狀。米色的長裙雖然不華麗，但一眼就能看出價格開銷絕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得起的。

「芙樂兒大人。」在場所有人都頷首施禮。

芙樂兒·尼蘭博，半年前去世的老領主華洛·尼蘭博的獨女，也是現在尼蘭博家族在雄鹿鎮的主理人。

「米高揚。」芙樂兒來到小滑頭的櫃檯前。

「大人。」小滑頭米高揚畏葸地縮著脖子，生怕目光頂撞了芙樂兒。

「柜上一共少付給這位賽里斯先生多少錢？」

「……大概……兩磅又五先令左右吧……」

「拿出三磅給這位先生。」芙樂兒的聲音堅定得容不下任何質疑。

待米高揚將面值三磅的銀幣交道自己手上，芙樂兒又強調了一句：「下不為例，知道嗎？」

「……是……」

接著芙樂兒將銀幣碰到楊戩面前：「這位……先生？」

「大人，村裡人都叫他『楊』，依我看，他八成是個……是個啞巴。」米高揚小聲嘀咕了一句。

「『楊』先生，請收下這些，謹代表我的家族的歉意。」

楊戩默默收下了三枚亮閃閃的銀幣。

緊接著芙樂兒環視一周，提高了聲音：「這是我個人對『楊』先生的致歉，同時也是對大家的一個交待。從今往後，我會更加嚴格地約束家族的產業，在雄鹿鎮，尼蘭博家不會虧欠大家一芬尼。我也在這裡由衷希望各位勇敢的獵人，能珍惜雄鹿鎮的治安與和平，少一些爭端，多一點理智。」

氣氛烘托到定點的時候，角落裡不知哪個多嘴的喊了一句「敬尼蘭博，敬芙樂兒大人」，立刻一來一陣山呼海嘯。

方才還頗有威嚴的芙樂兒聽到眾人的歡呼，一瞬間變得有些局促，匆匆施了一禮便離開了獵人公會大廳。

弗雷德治安官前一秒還在感嘆，別看芙樂兒今年只有十七歲，心智和手段已經絲毫不弱於尼蘭博家族裡的一些老傢伙，三磅買的那是這點獵物嗎？那買的全都是人心啊。

但是看到她慌亂離開的窘態，弗雷德才意識到她只是一個初諳世事的少女，在父親去世后勉力接手家族的事務。尼蘭博家族裡所有人都在覬覦著芙樂兒繼承的這一份產業，這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了，「白銀之手」里所有的士官都很清楚，至於要不要站隊，每個士官都有自己的一套盤算。畢竟就像尼蘭博家族表面和氣、暗地齷齪一樣，「白銀之手」的所有士官也基本是一盤散沙各為其主的狀態。

弗雷德對老領主華洛是絕對的忠誠，但要不要在芙樂兒身上下注，他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就在眾人歡呼萬歲的熱鬧場景里，楊戩卻直勾勾地走到了米高揚面前。

米高揚警惕地騰挪了半個身位，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只管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你你要幹嘛？錢已經給你了還多給了不少，你你別得寸進尺啊你……」

然後楊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摸出了一先令拍給米高揚。

儘管曾經官拜司法天神，這種人情世故方面的基礎禮儀，他還是跟梅山六聖們討教過不少的。就比如，梅山老大說過，當你去當鋪里典當，又碰巧遇到東家收貨，給你開出高價的時候，千萬記得給柜上的夥計一筆賞錢。

米高揚忽然覺得負罪感更甚，自己居然一直在矇騙一個如此純良的男人。

弗雷德和帕西瓦爾的神情則更加直白，兩個人匆忙交換了一下眼神。

他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捕捉到這種眼神以後，楊戩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帕西瓦爾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思路跟自己的常識可能真的不是同一個體系的。

為什麼我和鹿王也有一先令啊！而且，你好好給我不就行了嗎？為什麼你要用彈的？鹿王臉已經漲紅了好嗎？

梅山老大還說過，幫你搭線的掮客也要付賞錢的，但千萬記得不能直接用手遞，一定要用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