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答案

姜雲蹲在城牆根腳下，鬱悶地撥着地上的雪粒，方大正顯然已經拋棄了最基本的武德，提溜着他這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路飛奔，閃開了監察司的追擊，逃到了僻靜無人的城牆下。

「所以你想找我去採藥？」

他打斷了方大正遮遮掩掩地話語，在他看來，方大正實在藏了太多的事情，先是客棧的試探，再是如今的偶遇，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是挨了一拳，就能讓對方起這麼大的興趣。

方大正從書生的眼裏讀到了不信任，一向不善於撒謊的他只能撓撓脖子，最後掙扎出一個極為誠懇的眼神，「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有些事情無法說出口。」

每個人心裏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姜雲懶得逼問那麼多，倒是奇怪地說道，「為什麼你都做不到的事情，卻認為我能做到。」

他指的事情自然是採藥。

方大正舒了一口氣，長長的白霧經久不散，看來在他心中憋了許久，「那藥名叫九幽草，生長在一處遺跡之中，遺跡的入口太過脆弱，如今已是禁不起武者的進出，只有沒有修出真氣的普通人才可以進去。」

「我找了很多人，他們都無法把九幽草帶回來，可是你不同。」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姜雲。

「就因為那一拳？」

姜雲隱隱有些好笑，看得出來方大正對這件事上心到了病態的地步，但把如此慎重的事情寄希望於只有一拳之緣的自己身上，這種沒來由的相信給他的感覺與一見鍾情沒什麼區別，太玄乎。

方大正沒有說話，他只是普普通通朝城牆地揮了一拳，整根胳膊齊齊陷了進去，堅不可摧的城牆在他的面前如同早晨六七點鐘出爐的饅頭，一觸即潰。

姜云：.....

他用拳頭磕了磕方大正打碎的長磚，冰冷，堅硬，厚重。

這質地比之鋼鐵也不遜色。

好吧，他默默接受了事實，原來如意樓門口的一拳之威，遠不像自己想像中的小孩過家家，難怪在看見自己沒死後方大正會那麼驚訝。

「但是你要讓我相信你。」

姜雲丟開碎塊，拍拍手，「我不可能因為你的一番話就去採藥，做人有時候還是功利點好，我幫你，我有什麼好處？」

「簡單！」

方大正拿出半塊玉佩，在日光下通體透亮，一看就非凡物，「待你採到九幽草，另外半塊也給你！」

姜雲思考了一會，接過玉佩，道，「先說好，幫你可以，但我不能保證一定能帶出來。」

「沒問題！」

方大正積壓在心頭多日的陰霾散去了些許，「明日辰時，城外黑風嶺集合。」

說完，他伸出自己的拳頭，「方大正。」

姜雲無奈地笑了笑，伸出拳頭碰了碰，「姜雲。」

....

入夜。

監察司的住所里，只有姜雲一個人守着偌大的房間。

其他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在監察司工作五年，高低也能在白玉京整套兩進的小院子，雖然是在外城，但這份工作的薪水着實讓人心動。

這裏比先前住着的漏風客棧好的不要太多，大通鋪的熱炕，雖有些褪色但沒有霉味的被褥，足夠他渡過一個寒冷的冬天。

門外，夏靈均站在天井中，望着高掛的月亮，眉間鎖滿了憂愁。

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宣姜雲兩日後進宮的聖旨已經發到了她手上。

一年前，陳歸遠突然大勝而歸，她得了監察司的密令，出京調查，意外發現了殺良冒功的真相，本以為沒有活口，可是在返程的時候遇見了僥倖活下來的姜雲。

她沒有把自己的身份和山村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姜雲，二人就這麼互相陪伴來到了白玉京。

無數個夜晚她都在掙扎，要不要把找到姜雲的事情傳回去，她不想把這個無辜的書生再一次卷進深不見底的廟堂之中。

比起山村，那裏到處都是看不見的刀子。

有時候她在想，自己要真的是一個南國諜子就好了，何須顧忌這麼多，持劍殺上將軍府便是。

想殺陳歸遠是真，南國諜子的身份是假的。

但是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她這次的南行，即便她不說，監察司，將軍府，御史台還有御書房早就知道了姜雲的存在。

一個書生真的對他們很重要嗎？

夏靈均雖然不懂政事，但是她清楚，如今的朝堂文官與武將勢同水火，姜雲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顆可以改變平衡的石子，石子是死是活，沒人會關心。

她的手放在木門的拉環上，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推開，彷彿木門與自己的手隔了道厚厚的牆，只要不推開，她就可以避開沉重的現實。

思索再三，她還是輕輕地推開了門扉。

.....

姜雲聽完了夏靈均的話，出乎意料地很安靜。

憤怒監察司擅自報上了他的摺子？

還是怨恨夏靈均不該把他帶到白玉京來？

都不是。

朝堂大事，即使沒有夏靈均，他總會在某天被想起，在某一個睡夢中，某一次飯席中被人拖到御書房前跪着，與一人之下的大將軍對質。

在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前，他連一枚楔子都算不上。

他隱約猜到，以夏靈均的灑脫性子，會強迫自己帶上金箍，代表監察司來說這件事情，一定付出巨大的代價，他只問了一句話，「這件事情，對你很重要嗎？」

夏靈均抬起頭，看了他半晌，往日笑意盈盈的眸子裏充滿了憂愁。

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姜雲笑了，自然地伸出手，試圖把少女額前憂愁的呆毛捋順，「這件事情，對我也很重要。我一直以為，那晚的山村只是個噩夢，天亮了，夢就醒了，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在我看不見的角落裏，那些哀嚎和慘叫早就化為了碎片，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生活中不經意地一次哭喊，一場冬雨，都會重新將這些情緒泛起。」

「我想有些事情是應該要去做的，即使它們沒有結果，但是自己心裏會有答案。」

好好的活下去，不是狹義地吃飽喝足，姜雲不想當胸懷天下的大英雄，也不想寢食難安一輩子。

「所以，我要去。」

夏靈均怔怔地看着他，印象中連只雞都殺不了的姜雲此刻卻變得勇氣十足，完全不似那副柔弱的模樣。

「但是，既然咱們不是諜子，你是不是該把解藥給我？」

夏靈均愣了愣，旋即想起在客棧里騙他是諜子的事情，噗嗤一笑，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

她紅著臉，半咬着嘴唇，假嗔道，「你過來，我把解藥給你。」

姜雲耿直地湊上前來，打量着她手中的解藥，夏靈均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偷偷地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然後跑出門去，頭也不回地喊道，「你的毒已經解啦！」